秘密的病

诗歌 苏仁聪

慢性鼻炎

一个发誓要治好我病的人

是我的父亲。十三岁

他送我去县城

从乡下坐班车五个小时

到县医院，他畏畏缩缩

替我描述病情

叫比他年轻二十岁的医生同志

叫我在门外候着，他给我交钱

取药，拿片子

对着一张CT胶片左看右看

试图从里面取出我的病根

从医院出来。他反复念叨

自己也是第一次听说的

慢性鼻炎。顺手从兜里

掏出一摞口罩递给我

对我说：幺儿，把这个戴上

像给你瞧病那个医生

急性阑尾炎

大哥从镇上跑回来

带回大汗和二叔的病情

他从口袋里掏出纸

念给不认字的二婶

阑尾炎。急性。

电话从江西萍乡出来的时候

二叔已经昏迷。

那是非典蔓延的2003年

在家的几个妯娌凑出六千元

急性地转到江西

二叔回家的时候，胖了

他打趣地说

医生在他肚子上添了一张嘴

两张嘴吃饭

当然会胖

风湿

门关紧了，还是有风声走漏

父亲被雨天折磨时

我在灯下写作业。他的叹息尖锐

穿墙凿壁。

我在计算一个正方体的体积

父亲翻身起床，用酒润湿毛巾

捂在膝盖，点燃

他的表情开始舒展

我的正方体开始装水

但我始终计算不出要多大的正方体

才够装住父亲膝盖里的水

和疼痛

囊肿

七岁

她每天都要背我去找医生

足迹遍布全镇。有时风雪夜归

有时风雪不归。

这次该我带她去了

在肇庆某医院

替她寻科室，看大夫

替她签字，缴费

取药。陪她输液。百度“囊肿”

翻译成方言念给她听

她终究没有听懂

焦急。我说

“妈，不大个病”

她才舒开面容

背过身去

肝硬化

三伯嗜酒，三伯爱酒如命

其实三伯爱酒胜过爱命

肝硬化后，他更加爱酒

常常一个人躲在楼上

把自己喝得烂醉

五十二岁

终于以酒抵命。

做了真正的醉鬼

去年上坟，到他碑前

酒壶已空。我说三伯

对不起。活着没给你管够

死了，也没给你留着半口

秘密的病

名字也是秘密的

我只能称作“她”

从广东回来后

体重急剧下降，高烧

卧床不起。去昆明检查

回来，所有人都在秘传她的病

只有她一个人以为能瞒住众人

亲戚开始撵她，粗语相向

被弟弟赶出家门，独自一人

在老家漏雨房子，熬药养病

苦，但真的没有一个人的深山

苦。这是有一次

我递给她一支22元一包的云烟时

她亲口告诉我的

九月——写给刘毓萱

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八月

在笔尖飞快经过。几片叶子

在北四路飘落。你呀

非得要在九月走。把整个秋天

丢给我一个人

再致刘毓萱

天空闭目。植物衰老

我挡住秋天的愠怒

你背起沉重的包裹

明天你就要离开

石河子到渥太华

于你来说，一个秋天

胎死腹中

杨儒

接到你电话，你坐在草坪

石头的汉子，风的微笑

你不必把所有的孤独都抛给我

我知道，离开湘西后

一个刀山火海的土匪

已缴械向生活投降

刘汉涛

汉涛，我的深色堆积啤酒

树林中挂着一个赤裸少女

我的想象疼痛。故事铺张陈设

铁打的凌晨三点。酒精游走

离别一年。我们走向自身的沉默

今夜，深圳流水叮咚

北疆秋风飒飒。我们用无数拟声词

击溃潜伏的寂静。

你的伤心往事一并击溃了吧

你的伤口是冰窟

就要被秋风填满了

杨丹

不要偷走我的伤口。飞机起飞

它将裂得更大。我远走他乡

寻找留在一个省城的你

那时，你的睫毛挂满泪珠

你的头发藏满风

你的心事飘向戈壁

那时，请你

不要偷走我的伤口

迎风桥

在迎风桥，你注定是要流泪的

每一次风声都很大。桥下的水也很大

我们趴在栏杆

你的泪水滴落在护城河里

波涛翻滚，你的忧伤顷刻不见

注定是要走的，我们就在桥上分别

那是我高考结束的晚上。我走了

火车压得铁路尖叫。尖叫

在乌蒙山反复回荡，我走了

在桥的尽头，我的身影早就飞速

远离你。

你的忧伤又在桥上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