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蟪蛄,灿烂于行
2018-11-13侯雅涵
●侯雅涵
我路过世界,世界也路过我。
这一年我二十岁,但我知道,我终将垂垂老去。一想到这里,我便很焦虑。
许多同我一般焦虑的人,譬如密谋灌醉飞光的李贺,再譬如妄图变成云彩的王小波。可惜他们的计划都失败了,傲慢的时光终是一泻千里,无情地收割了那些轻狂的才子,只留下一些衰颓的生命在夕阳里独自饮着萧索的酒。一想到这里,我便很焦虑。
一想到,当我老去,这草石依旧静默,这蝉蜩依旧喧嚣,这世上的热闹和寂寥,都不会因我而消减半分,我便知,我于这世上的一切,不过是个过客。
谁不是过客呢,那些纵酒放歌的人,那些抽刀断水的人,那些囊萤映雪的人,那些寻仙问药的人——哪一个不是大浪淘尽。哪一个不是蓬蒿荒丘。时光纷纷,卷走那凡愚人和智慧人的生命,不偏不倚。
逝者如斯啊,有的人等到乱红飞尽后方才后知后觉,有的人站在盛烈的春光里,看不到前路,却已看到冬日的光景。
我欲东行,人道西郊花好。我欲北上,人道幽燕苦寒。我站在丰缛又奢侈的春光里踯躅,默默念着,不管向哪边走都是一种遗憾。
他们笑我贪心,可古往今来的少年,哪一个不贪恋这无尽的前程与满眼的韶华。
快走,快走。时光不耐地催促,我却迈不动步子。每一步都是踌躇,每一步都是遗憾,每一步都奔着前路,每一步都不能回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已是披星戴月的行者,匆匆而行的过客?无谓地逐赶着光阴,像追赶金乌的夸父。夸父渴死在大泽之畔,我们便在一天天的随波逐流中耗损着生命。
太阳升起,旅人们又该踏着扬尘启程——可是,我到底在追什么?
我跋过山涉过水,践踏过少年懵懂柔软的胸口,疾奔过满地的姹紫嫣红。流光偷换,我已经二十岁,我心里装着一重重山水,却无暇抬头去看眼前的枯荣。
不知已经几次酣然在梦乡流连,醒来后望着天花板,心中竟只有怅然,那年饧涩的倦眼,那年醉人的春光,那年偷偷在笔袋里塞满桃花的悸动。当埋首路过的时候,竟不知自己错过的,竟是一期一会的良辰美景。可惜当时,我的眼中只有那虚无缥缈的“明日”。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自以为有明日作为慰藉,今日的花便不足细观。一路闭目塞耳冲到山顶,方知纵有满天云霞,也无计留住。此时再追悔未曾珍惜山路上的风景又有何益。岂知往者不可谏,来者亦难追,路过了,便永远错过。
今年我二十岁,我知道,我终将垂垂老去。我无可奈何——不过,那又如何?
二十岁有二十岁的峻险,八十岁有八十岁的雄奇,半世潇洒,半世安稳。在路上,不必追忆昨日的星辰,亦不必恐惧明日的风尘,像一只蟪蛄,悠然路过漫长的春秋,醉在今朝的月光。不要万人景仰,不要仙寿永昌,每一步都那么沉稳,每一步都那么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