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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水

2018-11-13王子瓜

扬子江诗刊 2018年1期
关键词:滋滋水缸空洞

王子瓜

1

周围是些木头,泥土,陶瓷,

只有它

是一整块铁做的。

身体被漆成深红

像是刚刚焊在那里。

沉,

需要伸出三根棍子才能支撑。

三个顶点

便划下自己的一圈

鹰爪一般小,却仿佛已把

整片村庄覆盖的土地狠狠揪住。

在这块三角的中心

他粗壮的铁筒

直扎进地面下方。

如此。水泥和黄土便空气似的

为它的力道让出了空间。

他的头颅

不是长在自己的脖颈上,

而是咬住了它。

一根长长的柄,像巍峨的凤冠

在背后低垂着,

视线便向着天空无穷远处延伸,

似乎随时

准备振翅、啼叫。

2

我的表哥常带我

绕着院子奔跑,

为黑黄毛色。与我同龄的狼狗特训,

翻小人书,蹲在院子中心

打我们折好的纸片。

或者在院外,村子里,

像两簇小小的风暴,

卷走水塘附近捉来的泥鳅,

卷走裤管上的墙灰,

卷走三道杠一样

在我脸上留下的,树枝耀眼的划痕。

刮累了,便回到外祖父宁静的院子。

回到这个院子里

大槐树的庇荫边缘,

回到这块红铁旁边。

抹一抹汗,

表哥从水缸里

舀出半碗水,

倾倒进它脖子周围的空洞。

另一只手握紧它的柄,

开始上下猛烈地摇,

好像那是条鞭子,

他在抽打一匹马。

我蹲在一旁,

把头伸到它的喙下方。

听见,那碗水

渗进空洞时漏出的短暂的滋滋声。

而几乎同时,

沿着它的身体,

绵密而沉稳的声音

开始从地下某处向上爬升

不可阻遏地,

好像这阵鞭打真的将它激怒;

跟随这节奏,

它粗重地喘着气,血液

像冲坏了岩层的熔岩

漫向每一道沟壑,

似乎,要将这扰它安睡的律动

尽数熔化。

我已经不再口渴,

双手接住奔腾的水流,洗净脸。

表哥这时便松开手柄。

当他也喝饱了水,

它已息了怒。缓缓地

柄再次垂放到地面。

那慑人的伤口

现在只剩下涓涓的银线,

随后是一阵呜咽,

仿佛它终于挣脱了钢铁的肉身

从我们的眼前飞走了。

但我探向那个空洞,

望见水仍在冒着

好像可以永远这么淌下去,没有穷尽。

3

长大,年复一年,

我的眉眼渐渐变得像祖父,

鼻子和向前探出的脖子像母亲,

参差不齐的牙齿

和对人事的迟钝,像父亲。

但我振动在喉咙里的声音,

它的音调、气息、节奏

却什么亲人也不像,

它只像那台我曾无数次

仰望着的压水机——

顺着细长的水流

每一次,

它都将自己的一部分永远留在我的体内,

伴有滋滋的活塞声,

更多是水流稳健的低鸣

令人感到一滴水落入水缸中的坚实,

它的声音也就这样浇灌了我的幼年,

随着那半碗水,

倾入我空空的心。

此后,漫不经心的盼望中,

更多的声音便像是

被幼时这短促的蓬勃所吸引

从我的心底不断流淌出来,

沉着,清冽,毕生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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