髯子的诗

髯 子

父 亲

候车室里，几十排背靠背的固定座椅上

挤满了候鸟一样等车的人，只有他

在过道上席地而坐，一副木拐

左右摆放——当然不是我

为他添加的两条腿、两只脚

一个小男孩

围绕他跑来跑去，仿佛不断重复着

一块形状相同的幸福

要进站了，他慌忙架起双拐

艰难地站起身来，而孩子

一只小手已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父亲，哪怕是贫贱的，残疾的

但在孩子的心目中，仍然是天……”

这时，我看了看身旁的女儿

心头有些发热，像端着一碗水

我努力掌握着内心的平衡

生怕一摇晃，把女儿的天

泼出去一片

一片荒原：一直在等

一片荒原

一直辽阔着，一直苍凉着

它一直在等：天，落下来

群鸟落下来，天

没有落下来，雨扬扬洒洒落下来，天

没有落下来，雪

飘着舞着落下来，天

没有落下来，夕阳西沉

远山冶石成金，晚霞爆出情感的底色

遗憾的是，天

没有落下来，月落

那么直白，准确无误，这时候

往往以为天应该落下来了，然而

天仍然没有落下来

一直古老着，一直神秘着

一直孤独着，一直悲伤着

一直空着

像我的心在等你的心——

一直在等，一直：在等

推荐语：

髯子的诗语言节制、硬朗，表述干净、洗练，在一种貌似生涩的叙述下，掩盖的却是一颗柔软的心。他写病中的父亲，写得那样揪心，不厌其烦的笔触好像一把尖刀，生生在读者心上刻出了一个行将就木的亲人；他写父亲渗透到骨子里的自尊和羞耻之心，即使病重无法自理生活，也不愿在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体，哪怕这个“他”是自己的孩子。这种沉潜在生命中的自重和羞耻感，在道德底线沦陷失守的当下，何其珍贵！他写一只蚊子，旁及死于高架坠物的堂弟；他写候车室里的残疾父亲，又触及自己的女儿；他写过街的老鼠，写死去了的乞丐，写故乡山头上的一棵树，写人和人的对弈等等，无不透着对生命的深度思考。这些表述都是平和而冷静的，但是，读者却分明读到了一种柔软，一种痛，一种忍着不愿说出来的痛。在这些诗中，无论是以少胜多的智慧，还是体贴入微的厚道，都呈现了一个诗人内心的柔软。这种柔软，是诗的，也是人的。在髯子身上，诗和人达到了高度一致。诗为心声，正因为他深情文字的内敛和节制，他通过诗歌所呈现出来的形象也是高大的，是担当的，也是温暖的，可以依托的。

（推荐者：包 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