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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来的诗

2018-11-13

扬子江诗刊 2018年1期
关键词:弗斯椅子石头

亦 来

希绪弗斯问题

在经年累月的重负之下

石头会不会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

或者,他的心智,他的情感

会一步步分递给石头,让它

学会反思与悲悯,并慢慢软下来?

没有人追问,这斜面的倾角,

这巨石的半径,没有数学家

掏出纸笔,演算这一段苦难的长度。

没有人从这无尽的循环中

切分出白日与夜晚,切分出

他瞬间的佝偻,喘息和哪怕一丁点的满足。

为什么他不能在某个时刻

直立起来,甚至飘起来,远远看去

像是石头背着他?为什么

他不能在睡梦中和石头一起腾挪,

在横木上来一套漂亮的空翻?

哦,希绪弗斯,他降落到哪里,

就会把整个星球扛起来,

扛起泥坯、盐柱和洪水后的饥荒;

扛起火种、壁画、卷轴上的疑团……

而随之而来的问题是

从何时开始,希绪弗斯与石头,

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小人,

推着一颗巨大的泪水?

洪水中的椅子——题Ursula Neubauer画作

一把椅子,有沉痛的瞬间。

有充足理由退入画框内的阴影,

只溅起一抹泪花。

一把椅子,有实心的记忆。

灾年备忘录翻到末页,

白颜料凝干在绿藻的疏忽里。

水,罗曼史之纱的拖尾,

仍然可以蓝得像秋后天空,

蓝得像欢乐进行曲再次起航时

不小心撂翻的一船勿忘我。

水,扶起花瓣中椅子的腰身。

一个面容浮在更高处:

他只需要简单勾勒出的无羽之翅

携着尘世的整个形状

掠过茫茫的天鹅绒大海。

勋章菊的黄昏

我知道在此之后,你会扔给我

一团乌黑蓬松的仲夏夜

蟋蟀抠出嗓子里的碎玻璃,

螟蛉战栗,蜘蛛编织成捆怨气。

月亮猫在野外的林子里

一张冷弓,挂着沉甸甸的箭袋。

我该如何护住你施舍给我的

第一道疤痕

在你将我选中,将我烫伤,又将我遗弃之后?

但还会有人逼我交出你的刺青,

会有人在我的根茎里

搜掳向上的梯级,从我的花柱掸下

蝴蝶的邮戳和你的地址。

我曾经炫耀过对你的占有。

我胆敢与虚空为敌

那是我厕身其中的世界的假面啊

再没有奖赏像金粉授予我

再没有丝线在花瓣边缘绣出你的形象。

你看急匆匆的月亮,正沿着田埂

收割萤火的明明灭灭。

波尔图短章

鱼市早早散去,泊在铁桥下的船

规劝一跃上岸的绳索收回腥气。

大西洋,继续向葡萄牙吹送轻雾,

薄如糖纸的低云在入海口翻卷。

插在山坡上的圆筒冰激凌房子

涂满奶昔。蜂蜜色的光,缓缓

滴入对岸的酒窖。玫瑰从那里酿出,

沿巧克力街道跳上咖啡屋的花窗。

鸽子衔来樱桃,搁在蛋糕形的教堂

那饱蘸浆汁的尖顶上。哦,管风琴

对着人群哗啦啦掀开糖果盒子,

一座城市的味蕾上燃起缤纷焰火!

新年之诗

一冬无雪。清净难求。

鸡毛掸子从旧日历赶走一地鸡毛。

我点燃一支烟,让它烧到气数将尽,

火星儿在烟蒂剜出落日。

钟,躲在暖房里擦拭

三只银枪——只待一声令下,

它们将列队迎接二十四个新岁——

仿佛接下来的一年,所有的节气

都将整饬一新:雨水随早春降下,

夏至之夜奔向湖里的群星;

更有秋风,与寒露欣逢在旅途,

而小雪和大雪,会补偿去年

被雾霾层层盘剥的不安适的短冬。

我搁下手中的烟,从水果篮子

捞出一些红橘,分递给

围坐在炭火边打盹到凌晨的亲人——我知道他们并未沉入梦乡。

他们心中还有一寸

争分夺秒的春草。我知道。

推荐语:

“一个小宇宙和它的/无数微粒,将被来自外部的力/撬开结构和秩序”,读亦来的诗往往就是这样,仿佛星际穿越,从意象的黑洞中沉陷,进而来到另一种诗意的时空。

亦来是一位安静的诗歌写作者,若干年来自觉远离诗歌的名利场。这可贵的秉性投射到诗歌中,则是一道又一道锐利之光。他总能在平常的叙述中找到事物的“破绽”,坚决地切入,剖解出事物罕见的面目来。在读者看来,这样的技术呈现的效果大抵相当于迷蒙中一道又一道闪电,令人豁然或震撼。

也许初读亦来的诗歌会误以为这是典型的知识分子写作,但其实很难将亦来的写作笼统归类。他有信手拈来的题材、逻辑纯熟的技术、精致爽口的语言。这三者的有机结合,构成了亦来式的奇幻现实空间。

他在这诗意空间中储藏哲学、美学以及日常累积的情绪,恰恰是日常累积的情绪让我将亦来的写作从知识分子写作中单列出来,并且时常拿来与古典诗歌之美进行比对。我想,亦来看似别样的诗歌写作可能是对汉语诗歌正统的一种追寻。

(推荐者:苏 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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