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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道街

2018-11-13王跃

连云港文学 2018年1期
关键词:瓦房

王跃

庙岭山,一座不沉的山

这座山真的很小,但我不能忘记它。希望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也永远不要忘记它。

它最早叫孙家山,后来叫庙岭山。

据《云台山志》记载:祗圆寺在孙家山古观音堂旧址上,初为乾隆年间鹰游山镇海寺(连岛庙前湾)僧——善受,修为下院,后为嘉庆年间法起寺(宿城)僧——德文,重修。寺庙水绕山环、林木阴翳,海上轻舟、林间异鸟,竹墩梅岭、烟岚相接,为东瀛胜境。据老辈人记述,寺庙规模达到四进院落以上,非常宏伟,香火鼎盛。庙岭山因此得名。

庙岭山呈西北至东南走势,北面山体陡峭劈力,险峻巍峨;西面延伸入海,有一天然平台,距海面二米多高,是著名的钓鱼台,传说西汉名士萧望之常垂钓于此。平台方几丈余,台面泛着淡淡的青色。钓台石壁多有石刻,历朝名士如隋王谟、宋赵东、金宋蟠、明郭鋐等都曾留下题刻。

庙岭山离我家很近,出家门,向东沿中山路步行五分钟即至。我曾是山上的常客。

八十年代中期,我读初中,有一要好同学,她家就住在庙岭山的南坡,仅有的一户人家。几间红色的瓦房,在山脚,成为青山的点缀,灿若宝石。一栋二层石头楼,古朴庄重,在绿树丛里隐约可见,是港务局电台。周末时,她常邀我到她家玩。山南有一台阶,向上登十多级,就到一个院子。院子被一棵棵碗口粗的马尾松包围,因为向阳,松树长得特别有生气,地上铺满厚厚的松针,若天然的棕垫。海风从山后浪潮一样涌来,整座山都像在吟唱,声音或高或低,即使是白天,也让人心悸。

一条隧道从山体穿过,隧道名字叫孙家山隧道。那时从陇海铁路终点坐车向西,必然要穿过这个隧道。

我对庙岭山真正的认知已是多年以后,尤其是读过《云台山新志》以后。那时,我心里荡起层层波澜,不禁悔意丛生,当年我只须向前向前再向前,只须攀登攀登再攀登,就会成为石刻的见证者之一。可是又有多少人,仅仅因为少迈几步而错过良机,让缕缕悔意萦绕心头呢!在交通极为不便的隋代,海州刺史王谟是令人敬畏的,他乘船顶着猎猎海风,从海浪中颠簸而来,自此钓鱼台陡峭的石壁上多了“钓鱼矶”三个大字,并且他还赋诗一首:“因巡来至此,瞩海看流波。自兹一度往,何时更回眸。”文人或名士的吟唱,让一座山高大起来。

庙岭山,看似小,其实它不小,有名士吟唱着它。

“轰、轰……”的炮声,伴随我童年的记忆。1982年6月10日,庙岭新港区第一期煤码头劈山填海工程全面开工,庙岭山首次大爆破获得成功。

“轰、轰……”,庙岭山变瘦了。

“轰、轰……”,庙岭山变小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是庙岭山旁的过客,我的新家安在庙岭山东侧的荷花街,每周我都要经过庙岭山回娘家。我的娘家在庙岭山西边不远处的二道街。

我们那里人对庙岭山感受最深的是夏天。炎炎夏日,从中山路由西向东走,只要过了庙岭山头,天地就一下子变了,天更蓝了,云更白了,风一下子变凉了,无形之中像有一台巨形空调从海上送来凉爽的风,丝绸般地从你身上滑过。大自然就是这般的神奇,不由得让地球的主宰者——人类,常常陷入沉思。

我曾驻足细细地打量,炮声隆隆中的庙岭山。刺耳的炮声过后,一股股昏黄色的烟雾缓慢地升腾,随之飘来的是一股股火药味,山上的石头露出狰狞的嘴脸,龇着苍白的獠牙,似在发出怒吼,然后纵身入海,心有不甘。曾经葱郁的山头,早已变成寸草不生的荒山。

一个巨人横空出世,脚下是无数双托起的大手。

一个现代化码头羽翼渐丰,身下是一座曾经生机盎然的青山。

庙岭山碎了,庙岭山沉了,庙岭山不见了!

庙岭港区诞生了,高高耸立的吊车,像巨人的臂膀,在码头一字排开;集装箱,像座座小山,在等待装船走向世界各地……

有一年深秋,连云港当地一诗人,在当地论坛发了一首悼庙岭山的诗,引起许多人的追怀。我想诗人也是看着庙岭山长大的吧!有一天,他恍然明白,身边的这座小山是有历史的,是有文化的,而自己一直无视它的存在,他愧疚了,心痛了,他想弥补,他想听山上石头心跳的声音,想嗅山花吐出的芳香,想吻山间清亮的溪水,他还想像古人一样手持钓竿,在明月朗照下,面对碧海青波,垂钓酣睡在海水里一摇一晃的明月,可是不可能了,永远也不可能了。

爱一个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才体会肝肠寸断的滋味。

爱一个地方,总是在面目全非后,才涌起层层叠叠的思念。

庙岭山啊,请原谅无知的小辈曾对你的熟视无睹吧!

是不是所有的现代化建设,都要以牺牲古代的遗迹作为代价呢?我耳畔响起庙岭山林间的松涛声,它悲壮有力,它雄浑铿锵,它长歌当哭。庙岭山不仅是一座山,还是大自然赐予人间的巨大音箱。世上没有乐师,能奏出它的强音。

有一年,我有幸采访港口集团,建港工程师高兆福,他因为发明“爆破挤淤法”而获得国家科技发明奖和全国“五·一”劳动奖章。什么是爆破挤淤法?说得最通俗的就是利用港口的淤泥造港,这样既可以使海水变清,也不用开山填海。

当时我说,如果这个方法早点发明,也许庙岭山就不用炸了吧?

他说,也许吧!

刹时,一种痛从我心底升起,低头的瞬间,我仿佛看到自己的胸腔,通红一片。

不过,高兆福是许多山头的贵人。

爆破挤淤法,已经在全国各大港口推广实行,有许多山峦将得以永世沐浴阳光雨露,它们将免遭庙岭山的厄运。人啊,充满智慧的人啊,发挥你的聪明才智挽救那些不会喊叫的文物吧!

庙岭山碎了,它沉入无边的黑暗。

庙岭港区的灯亮了,它迎接八方的巨轮。

我曾责怪当地文物保护单位,有名无实,他们是历史的研究者啊!怎么就能忍心让名士的墨宝,葬身入海化作淤泥呢?这该要背负多么沉重的责难啊!港城人能原谅他们吗?

好的消息,像春天的花朵,在和煦的风中一朵接一朵的怒放。后来得知,隋代王谟的字已经被有心的文物工作者作成拓片,存放在连云港市博物馆了。

庙岭山,如今只留下一个虚虚的名字,可是它已经实实地走进爱它的人的心中。

人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历史的见证者。“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庙岭山,一座不沉的山,已经穿越历史的尘烟,在别处活了下来。

总有人像白头的宫女,在闲说“玄宗。”历史就是这样在闲说中前进,生根,沉淀……

山上人家

往连云港港口方向,有山,是北云台,每个山洼子里都住满人家,那是山上人家。山上人家是港口一景,值得一看。

相比山上人家,我家一直住在山下二道街的宿舍楼里。到山上洗衣服,打水,采蕨菜,有时阳光晴好的日子,什么也不干,就是到山里闲逛,看看花开,看看草绿,都要经过山上人家。

山上人家,都是自建房。在山坡上建,就地取材,用石头作地基,一块块垒砌,房子在石头垒得地基上,一级级,往山上爬,前面人家的地基可能和后面人家的屋脊齐平,就这样一户一户错落有致,参差不齐,一直爬到白云生处。站在山脚看山上人家,房子蘑菇一样长在山上,住在平原的人看到,都有点心焦,这爬到家要何年何月,这样爬到家要累成啥样,担心都是多余的。有路通上来,山路弯弯,蜘蛛网似的密布。山上人家的小巷,全是青石板的,泛着黑光,或细或窄,拉链一般,让山上人家成为一件斑斓的花衣,披在山坡,成一幅甜美的画,诠释人间的暖。

把山上人家紧紧纽在一起的还有羊肠小道。春天小道两边全是不知名的野花,花朵小,各色都有,不管不顾,猛开,使出吹喇叭的劲。在山路边看野花,人浑身都是劲,想绽放,想高歌。这才明白住在山上的人,为什么个个精神抖擞,上下坡都飞一样,敢情每天和野花较劲啊!

山上人家的房子,有特色,有中式的,有欧式的,极个别是中西合璧的。有平房,也就是红瓦房,但是少。少有的红瓦房,锁住时光的脚。从前山上人家,商量好一样,从山底到半山腰清一色是红瓦房,红瓦房上横挂一根根缆绳,缆绳下坠着大石块,有的干脆披着废弃的渔网,用来抵挡山下海风的侵袭。红瓦房上的破网、缆绳曾是连云港山上人家的特色。有一张照片,大概是开港前的,连云港1933年开港,那时它叫老窑,照片上的房子有苫茅草的,有铺瓦片的,但房顶上都有缆绳或网状的东西悬坠下来,看来对房屋采取这样的方式加固由来已久,有山海特色,是海边人智慧的结晶。这样的房屋,我小时候还常常见到,不过那时都是瓦屋,不见茅草屋。现在山上人家的房子,大多数是楼房,更像是别墅。

无论是楼房还是瓦房,山上人家的庭院里,都是景,四时不同。石榴、鱼缸曾是北京四合院里的标配。山上人家的院落里最常见就是石榴,寓意“多子”,中秋前后,石榴把树枝都压弯了。其次最常见的是栀子花,几乎家家有,夏天香味,往人身上扑,往鼻子上碰。至于其它的花花草草就多了去,全看主人的兴趣。但是所有的院子都不寂寞,喜欢竹子的,院子边有成片的竹林,山上人家的竹子有代表性,以金镶玉竹为主。金镶玉竹是是中国四大名竹之一,是云台山的珍稀竹种,珍奇处在那黄色的竹竿上,于每节生枝叶处都天生一道碧绿色的浅沟,位置节节交错,清雅可爱。金镶玉竹,是山上人家的一景。喜欢爬墙梅的,在院墙边栽种,花开时节满墙都是花,色色俱全,一串串一朵朵摇曳多姿。有喜欢月季的,有喜欢玫瑰的,在院子里自由发挥,春天到山上人家,花多得往你脸上碰。山下,住在宿舍楼里的人,喜欢到山上人家,闲逛,眼里全是羡慕,是啊,推开门能悠然见山,转身即能看海,每户都是海景房。山上人家实在是北云台华丽的篇章,让人垂涎。

山上人家是休闲时的好去处,能让人做美梦。

有一年正月,我漫步山间,山上人家大门上过年时贴的春联还在,炫目的红,在闪烁,渲染过年时的喜庆。此时,山间的草羞涩地露出不易察觉的绿意,红绿相搭在钢筋水泥的城市丛林是土气,但是在天朗气清的山间相搭是一道美景,有民间的暖。民间有语,“红配绿看不足”。正月里的山上人家,袅袅的炊烟,飘起现世的华丽,是无声的轻歌曼舞,富足而安详。

那天,行走在山上人家的小巷,初春的风以调皮的姿势扑着脸,送来浅浅的冷,像蝴蝶,然后迅疾地飞走,寻找花的影子。耳畔时而飘来山上人家的笑谈,全是生活的滋味,淡淡的,心有念想,在此有一个普通的小院,石头砌的,过平常人家的日月,点点滴滴都是无尽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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