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懂网络游戏吗
2018-11-13谢晴天
文|谢晴天
网络游戏在中国有许多污名:精神鸦片、洪水猛兽。我们和资深玩家聊了聊,却发现游戏世界虽是虚拟的,但通过游戏建立的人与人的联系、在游戏中获得的乐趣、取胜后热血“中二”的情怀,却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的。许多玩家更是把游戏当成连接彼此、探索世界、延展生命宽度的一种方式。
“入坑”
杨星予第一次接触游戏是在小学五年级,那年他被表舅带进网吧后便体验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他出生在地广人稀的西北小镇,性格腼腆,被看一眼脸便通红。但当他把自己隐藏在角色背后,披着角色的外衣游走在游戏世界里,就仿佛有了新生。
杨星予玩过很多游戏,RPG(角色扮演)类的“三剑”(《仙剑奇侠传》《轩辕剑》和《古剑奇谭》)、对战类的《怪兽猎人》《魔兽争霸3》DOTA、手游类的《阴阳师》和《王者荣耀》。玩家把玩游戏叫作“入坑”,表现他们沉浸其中又爱又恨的心情,游戏设计遍布心理陷阱,让玩家一边抱怨,一边心甘情愿地掏出钱包。
杨星予玩的第一个游戏是《仙剑奇侠传》,那是1996年,互联网还没成熟,游戏大多是粗糙的网页flash或单机版,电脑仍是笨重的台式机。“仙剑”至今是他心中的“白月光”,角色扮演游戏本来就代入感强,而仙剑的角色性格突出、情节丰满,他不自觉就着迷了。他喜欢游戏中清纯可人的赵灵儿,时隔多年他仍记得灵儿和李逍遥成亲当晚,知道心上人马上要离开时吟的诗句:“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须誓言。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游戏中16岁的姑娘面对行将离开的爱人,没有抱怨,只有释然,甚至尽力放他自由,拥有的是怎样的胸怀?
最初是被游戏世界里的情和义所吸引,但后来,更让他着迷的是游戏中人与人之间的连接。
“成亲”
杨星予的第一次“邂逅”发生在游戏《武林外传》里。他读中学时国内互联网腾飞,多人联机的网游逐渐普遍。他在《武林外传》里建了个女性角色,每天定时做任务,最大乐趣是给角色买漂亮衣服。一天,他在游戏里偶遇了一个男性角色,连续两天在“她”面前晃悠,第三天终于和“她”说了第一句话:“我们成亲吧?”
杨星予看了屏幕很久,才发现对方是向“她”求婚了。他哭笑不得地拒绝,跑开了。男角色以为“她”害羞,便主动出击,给“她”买宝物、道具、衣服,杨星予半推半就,又有点得意,毕竟是角色的仙气逼人才成功吸引男玩家一见钟情。他任关系模糊地发展。连续两个星期,男角色连续不断地给“她”送各种宝物。杨星予终究良心不安,便主动坦白:“其实我是男的。”
男玩家沉默好久,说:“只是拒绝的借口罢了。”
杨星予几乎把正在喝的可乐喷到键盘上,心想玩游戏的男生果然单纯,只好申请和对方语音。
“喂,我真的是男的。”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男玩家便挂线了。
杨星予在游戏里再也没有见过那位玩家,他的一段“恋情”也无疾而终。
氪金
“氪金”,意思是支付费用,通常特指在网络游戏中的充值行为。大部分游戏中变强有两条路,一种是“氪”,就是充钱买道具和装备;另一种是“肝”,花长时间在游戏中做任务升级。然而大部分任务低级又重复,如果想跳过,氪金是唯一的选择。
有人说,游戏的世界都是虚拟的,为何还要往里面氪金?杨星予听到这类评论,几乎爆笑。
“女生买唇膏也只是为涂在嘴上,自己也看不见,为什么还要买?”
杨星予毫不避讳自己是“人民币玩家”。对他而言,氪金不过是现代消费的一种,本质和女生买衣服、买化妆品没有不同。充钱增强游戏体验,打败对手,买的就是“爽”。
但如果买不来变强的游戏体验,氪金便毫无意义。前不久玩《阴阳师》时,杨星予买过6次688元大礼包,之后好几次20连抽,仍只有一些SR级或者N级的低级角色,一气之下删除了游戏。
“氪金是为了得到道具或者皮肤,让角色变强变好看。如果充钱后游戏告诉你,氪金也要看运气的,那我为什么要充钱?”杨星予仍然很生气。
“人生也是看运气的啊。”我说。
“现实已经这么艰难,为什么我还要在游戏里感受艰难啊?”杨星予摇头。
羁绊
除了那些有点“中二”的热血情怀,游戏带给杨星予更多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羁绊。
时光倒流回2008年的夏天,杨星予还在西北读高中。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那天学校放假,杨星予的父母都外出了,几个同学相约到他家玩游戏。他们打电话回家,骗父母说道路戒严,只能到杨星予家过夜。实际却是一人一部PSP,到杨星予家联机玩《怪物猎人》。
10年过去了,当年的高中同学大多离开了西北,甚至没人在同一个城市。但每年大年初一,他们回到西北家乡后都会拿着PSP,找一个网吧,联网打《怪物猎人》。尽管大家一年也联系不了几次,彼此的生活也渐渐陌生,但《怪物猎人》仿佛是连接过去的时光机,一瞬他们便穿越回高中时代。每次见面,他们总提起2008年奥运会开幕式的那个夜晚,那晚的快乐一直被珍藏至今。
“一起走过,一起走到”
如果《怪物猎人》代表高中时光,那DOTA就承载着杨星予在上海的大学时代。那时每周总有四五个晚上,无论是自习还是谈恋爱,宿舍所有人都要在10点回到宿舍,开电脑,联网,登录到DOTA。游戏的一个乐趣是给角色取各种奇怪的名字。大三的时候有个讨厌的老师叫“于成明”,某天上课他莫名其妙地批评了杨星予,晚上打游戏时不知谁先把角色名字改成“于戎明”,宿舍里一阵爆笑;不一会儿,第二个跟着改成“于戊明”,接着又有人改成“于戌明”。结果,整场游戏里他们的队伍就像一群高仿号在战斗,虽然那盘游戏最后输了,但杨星予觉得特别解气,他们以一种幼稚的方式进行了少年的报复。
毕业前离开上海的晚上,杨星予和室友约定,打完最后一盘DOTA,一起把游戏从电脑中删除。
“三、二、一!”当杨星予按下卸载的“确认”键,转过头,宿舍一片沉默,隔壁床的同学有点哽咽,杨星予心里也堵得慌。在他的电脑里存了4年,每周风雨不改要玩几小时的DOTA就这样被删除了。好像是一个特别的仪式,一同告别的,还有大学4年的时光。
那天深夜,杨星予在床板上写下“十年后回见”“星2012.7.2”,第二天早上醒来,宿舍只剩他一人,在他那行文字下多了两行字:“希望还有机会再来一盘DOTA”“810全体, 2012.7.3”。
作为一段旅程的结束,之后他几乎没有再玩过DOTA。因为一起玩的那群人、那段时光,都已远离。他们仍有游戏群,尽管聊天的内容早已与游戏无关。
“但一起玩过游戏的伙伴,是不会走远的。”杨星予笑了。
“如果可以选择在一个游戏世界里生活,你选择哪个游戏?”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当然是选择现实啊,这样我就可以玩不同的游戏了。”杨星予笑了,停了一会儿,补充道,“而且,这个世界里面,有你们啊。”
END
总有为游戏沉沦的人,正如有人正常消费,也会有购物狂人。但更多的人只视游戏为一种娱乐,本质和健身、阅读、追剧一样,我们无须过度妖魔化游戏。
总有一群大人,面对着网络游戏心生不屑。可惜的是,他们既未玩过游戏,没有体验过其中的乐趣,也不了解游戏中人与人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