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群山苍茫

2018-11-13

广西文学 2018年11期
关键词:野菜红薯姐姐

一、生长野菜的山

低头是山,抬头也是山,房屋,分散或挤在山脚下。山里的村庄没几大,小的只有几户或者一户,山与山之间开阔一点,也有二三百户的,那样的大村庄很少。打小记事起,母亲出门,把我扔在家里,我爬在门槛上,望着消失在山背的母亲身影,哭酸了一个幼年。父亲早逝,记不起他的模样,我还没学会走路,他就丢下我们一家人,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留下的遗产,一间三眼的土屋,大门的这面盖瓦,后门的那面还买不起瓦盖,盖的是茅草。我十二岁那年,老屋后半面的茅草被拆,盖上了瓦,加起了一眼房,那眼新起的房成为我家的厕所和猪圈。

农家人都养猪,猪是主要的经济来源,那个时代,家里旺不旺,主要是看你猪圈里有几头肥猪、鸡舍里有多少只鸡。猪的粪便,还是农家肥,它和牛粪一样,是个宝,可以反哺庄稼。猪圈里没有两头肥猪,意味着过年没猪杀,最大的一头,必须把它抬到三十多里外的乡里食品站交“任务猪”,家里才能杀另外一头猪过年。村里虽然有马车,怕马车把猪拉到食品站饿瘦了斤两或者半路弄出什么毛病,母亲不轻易答应用马车拉。一般都是把猪赶进猪笼,叫村里两个大人帮忙抬到食品站。帮我家抬猪的,一位是我堂叔,他是队里的指导员,抬猪去食品站,是他光荣的义务,另一位则是我的亲叔叔。临抬猪出门时母亲还把猪喂得饱饱的,但在路途中猪拉了几次粪便,肚子也变得空空的了,跟没喂一个样子。

圈里的猪“呶呶”地叫,它们饿急的时候,还会跳来跳去,用猪背把猪圈的木栅栏擦来擦去。有一天,一只还没喂肥的猪像野猪一样跃出圈外,我和哥哥、母亲、姐姐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逮回圈里。猪们要把猪圈的木栏杆闹散的时候,母亲就提来一桶猪潲,一手拿着一根棍子。几只猪用前脚爬在栏杆上,要抢食母亲手中拿着舀猪潲的瓢,母亲就用木棍把它们打走,把潲倒到食槽里,食槽是用大木头挖制而成。把潲倒下去后,几头猪“啪啪”地抢食,提来几桶潲才能把它们喂饱。

记忆中的那个时代,猪的主食就是猪菜,猪菜都是从山上或者地里采来的野菜,要不然就是红薯藤。我老家旱地多,田也是望天田,地里多种的是玉米,山与山之间挤出一块块平地,山坡上还有梯形的田地,绿油油的玉米漫天疯长,玉米地里大多兼种红薯,墨绿的红薯藤爬满笔直的玉米秆下。红薯是必须要种的,红薯藤是煮猪潲的主料。农活忙时,没时间打野菜,中午收工回家吃饭的时候,姐姐背一只背篓,在路边我家的玉米地里割了一篓红薯藤回家喂猪,姐姐割红薯藤的时候,手指上套着一只割藤的利器,利器是用废弃了的镰刀切下一块铁片,再把铁片安在一小块月亮形的木块中,木块后沿还穿了个小洞绑着绳子,把绳子套在手指上,用锋利的刀片口对着红薯藤就切,非常方便。切初期的红薯藤只切尾部一段,它还能继续生长。红薯藤渗出的浆液黏在姐姐的手上,不易洗脱,一般过了几天才慢慢地消失。红薯成熟收藤回家,红薯藤被切成短短细细的,放在晒坪上晒干,就收进用竹篾编制而成的大大的竹篓里储藏。有时候晒的东西多,晒坪忙不过来,再加上天上要下雨,那些用人工机器切细了的红薯藤,母亲和姐姐直接把它们放进大竹篓里,用脚踩压得紧紧的。当然,没有晒干的红薯藤容易发霉,要最先用来煮猪潲。猪潲放在特大号的铁锅里煮,那只锅一直架在大土灶上,土灶里燃烧着干柴,火红红地笑着,待猪菜要煮烂的时候,就加进一些米糠或者米粉,那些米粉都是用最次等的米粒碎成的。屋里堆成像小山一样的红薯,大多拿来喂猪,那个时代,红薯没有现在值钱。

母亲和姐姐喂猪都是用最原始的方法,科学养猪还没有普及千家万户,那时的猪,都是真正的绿色食品,没有喂添加剂的猪肉是最好吃的。光靠地里的红薯藤还不够喂猪,忙完农活,姐姐背起背篓,穿坡越岭去打猪菜。看到母亲和姐姐背回家的野菜,倒在地上,那些五花八门的野菜我也认识,有时放学后我也背起一只小背篓,去打猪菜。我们村属于宜州市管辖,地界和都安县相接,一次和伙伴们去打猪菜,到了外县人的地里去割他们种植在玉米地里的猪菜,回家母亲知道后把我大骂一顿,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去偷他们的猪菜了。

姐姐手脚勤快,猪菜大多都是她去打,姐姐背篓里的野菜沉甸甸的,一般都是用手压了又压,还用脚踩,一背篓的野菜压弯了姐姐的腰。回到家,把背篓放下,用手抠出篓里的野菜,把它们全部倒出,那些野菜叶像一只只精灵又舒展了被压迫的叶片,在地板上堆成一座绿色的小山。这时,母亲就抓过一张木板凳坐在猪菜堆边,她的面前放着一块木板,用菜刀在木板上剁起猪菜来。以前我姐姐读小学时的那位老师,姓彭,姐姐叫他彭老师,彭老师经常家访,说我姐姐成绩好。但家里穷,姐姐只读了小学就没再读下去。彭老师脸上一个鼻梁高高的,大人们私下都称他为彭钩,彭钩老师喜欢吃野菜,放学的时候都见他常在山脚边采摘野菜,彭老师说那些野菜炒起来香喷喷的,是最好吃的山珍美味。

我和村里的伙伴们把牛赶上村后高高的峁岗,峁上,坡连着坡,青草绵绵,牛在坡上吃草,我们在坡上玩战斗,玩够后,各自散去,去捆了一捆前段时间砍下晒干的柴火,扛下山去,家里煮饭、煮猪潲,干柴火不能缺。把柴火扛下山,然后再把关牛的栅栏关上,要到日落的时候,就把关打开,一群牛已经长长地排队在关后,待我们把它们赶回家。下雨天,把牛赶上峁上关好牛关,我和村里的小伙伴们就可以在家里玩扑克牌了。猪要食,姐姐每天都要出去打猪菜。母亲不做活也是闲不下来的,雨天里和村里的妇女们唠叨了一阵,就戴着一顶雨帽,去田地边逛来逛去,割一割田地边的杂草,看到实在没有什么活路可做,才返回家,交代我和姐姐做家里的家务活后,就去她娘家,第二天一早又急忙忙地赶回来,好像一刻也不能放心家里的事。记得有一次,天上下着绵绵细雨,姐姐背着一筐满满的猪菜,爬上我家老屋门前的石阶,一不小心摔倒在石阶上,筐里的野菜叶撒满石阶像一只只被雨淋湿的蝴蝶。我哭着跑过去拉起了姐姐,和她一片一片捡起石阶上的野菜。

看着屋前屋后的山,都在雨水里湿淋淋的。满山生长的野菜,似乎都在雨季里呐喊。

二、大山里的节日

“靠水吃水,靠山吃山。”在山里,很少能看到山外的世界,那些密得不透风的群山,一座座山岭飘浮在天空下,像是山神放牧的羊群。山是我们全部的世界,祖祖辈辈到我父辈那一代,他们也没有走出大山,就是死后,也还得葬在杂草茫茫的山上。

能使山里人热闹或是不淡出记忆的,就是山里的节日,像鸟鸣一样擦亮天空。

过完年后,最先来到的一个节日便是农历二月初一。这个节日我不知道它的来历,打小记事起我们家乡就有这样一个节日,我后来流浪他乡,很少看到别人过那样的节日。这样的节日,在我们家乡就像一个小小的“清明节”,也是祭奠先人的,但祭奠的是刚走的亲人。去世未满一年的必须做二月初一,满一年了的做初二,满两年了的做初三,做完了初三的亲人,就可以烧立在八仙桌上的灵牌。这种祭奠刚去世的亲人的节日,显得比较沉重,没有多少喜气,唯一的好处就是能吃上一餐好的。那个时段刚好是地里的玉米苗刚刚成长的初期,村里的人都用木桶挑着厕所里的粪水去淋玉米苗,傍晚收工的时候,每家都有一人拿着一挂腊肉,走进那些刚有亲人去世的人家去做二月初。很多地方,二月二都是龙抬头,但在我们壮族人那里却是不一样的风俗。

有些壮族地区还有三月三走坡节,远远近近的男女挤在风流坡上,对歌声一阵阵传来,好不热闹,有的青年男女就是在走坡节上牵手成夫妻的。

走坡节的歌声刚刚落下,清明节又在晶亮的日子里走来了。清明节虽说也是祭奠的节日,但过得非常喜庆。在我的老家,除了春节,清明节是一个最大的节日。外嫁的女儿都必须回娘家做清明,而且还挑着一笼鸡或鸭,那些鸡鸭不光给自己父母家,还给伯伯叔叔家每家一只,如果他们家里的仔大了分家,还得给他们每家一只。

清明节里我最喜欢的美食,大概就是艾糍粑了。清明里,正是艾草生长旺盛的时期。母亲头上包着一块头帕,背着一个背篓,把我带到小学校侧边的山脚下,我独自坐在路中玩蟋蟀等待母亲。母亲背着一筐青青的艾叶走下山来,手里还抱着一丛艾草,她把掘来的艾草种植在我家的菜园边,每年初夏,菜园边的艾草旺盛地生长,从此要做艾糍粑,也不用到山上去摘艾叶了。

母亲是一个非常勤劳的人,我从没见她睡过一次午觉。每天日出到日落,她的身影都在田地里晃动。父亲在世时在老屋前种了许多果树,一棵高大的柚子树,和我家的瓦房齐高,秋天里挂着金灿灿的果实压弯了树枝,开花时节,白白的柚花满树毛茸茸的,像是童话里的圣诞老人,蜜蜂在树上飞来飞去。还有一大一小两株柑子树,三株黄皮果树,两株红李,一株蜡李,还有一株杮子。这些果树在不同的时期成熟,解了我和哥哥的馋。记得天刚亮,母亲就挑着两筐水果去集上卖,傍晚回来还给我们买来几块最喜欢吃的油炸馍和一两本作业本。母亲还会酿一手好酒,她酿的米酒都是用家里的原粮配制的,用酒曲发酵的米饭在屋中弥漫着甜香味,我经常偷吃,那甜甜的伴有酒味藏在坛里的酒糟在我嘴里简直就是最好吃的食物,母亲酿的米酒很少有过火或酸的,她有时酿酒还会加上一些红兰叶,就成了红兰酒,拿到集上卖,很快便会脱销。节日里,我们家里从不用买酒,招待客人的都是我母亲自己酿的米酒。

清明里采来了艾叶,母亲架上那副青石小磨,悠悠地转动磨着事先泡好的糯米,米浆随着石磨转动滴落木槽中,然后再流进套在木槽口的布袋里。磨完糯米浆又开始磨豆腐。

准备好糯米浆,又开始烧开水,把艾叶放在开水里烫,然后捞出在糯米浆里拌,就开始揉如小孩拳头大小的艾糍粑,里面包满砂糖,外面用芭蕉叶包着,放在锅里蒸,蒸熟后就成了我们最喜爱吃的艾糍粑。

哥哥和姐姐、姐夫们杀鸡杀鸭,母亲做了艾糍粑后又开始做豆腐圆。一大锅煎熟了的豆腐圆架在土灶上,满屋飘香,引得我口水不停地流,最先品尝熟豆腐圆的就是我了。

万事俱备,我家、伯伯家、叔叔家,姐姐、姐夫、堂哥、堂姐、堂姐夫、姑父、姑妈、表哥、表姐们就挑着煮熟了的鸡鸭鹅,到山上扫墓去了。祖宗们埋在各自的山头上、山谷里,有远有近,扫了几天才把所有的墓扫完,墓上纸幡飘飘,香烟袅袅地在清明的雨雾中升起,爆竹声一阵阵地在山间传播。

过完清明节,四月初八又到了。四月初八节我没明白它的来历,这个节日里壮家人都做五色糯米饭。我家乡流传着这样一句民俗童谣:“二月初祭新人,三月清明艾糍粑,四月初八五色饭,五月初五包粽粑,六月六晒衣服,七月鬼节狗舌馍。”如果你是壮家人,便对这样的节日再熟悉不过。

在蒸五色饭的时候,母亲一般都把腊肉蒸在饭上,饭好,腊肉也飘香了。四月初八不光做五色糯米饭,还包粽子。我们壮家人包的粽子还分为小粽子和大粽子。四月初八包的是小粽子,端午节包的是大粽子。

五月初五包的大粽子是非常考究的,我们上山采摘一些专制粽子的树叶,把它烧成灰,然后过滤,用滤出的水泡糯米,包出的粽子金黄金黄的,无比芳香。那些包大粽子的粽叶,都是去山谷里采的野粽叶或者芭蕉叶。有一种像茅草一样的粽叶,比两根手指宽,两面都是毛茸茸的,它喜欢躲在茅草里。上山割来一捆这样的粽叶,一片片排着,包成圆锥形的长粽子,非常美观,而且煮熟后打开,粽子的表面金灿灿的。

端午节前后,峁上的山稔花红遍所有的山岭。在我的记忆中,山稔的花期是漫长的,它开了整整一个夏季,山稔花开在我童年的季节里,使山里的孩子有一个夏天的花季。山稔果的果期也是最漫长的,夏天里青青的果实就开始结在花蕾下,深秋和初冬还有黑黑的果实挂在树上。

我们在五月里等啊等,等得口水流,等得耳朵长,那些青青的山稔果还是不肯成熟。等得不耐烦的时候,鬼节悄悄来临,山稔果才开始成熟。那些刚成熟的山稔果,最先品尝它的是山上飞来飞去的鸟,每颗刚红的山稔都留着鸟叮的印痕。大人告诫在山上放牛的小孩,说那些刚红的山稔被“鬼”吃过,小孩们细细地看,果然每只刚成熟的果子上都有“鬼”的印痕,但嘴馋的我们顾不了这么多,一摘到红的山稔果就把它放进嘴里。

鬼节是从七月初七开始的,日子又变得喜庆了起来。七月流火,玉米已经晒干收进粮仓。鬼节也是祭奠先人的节日,不用上山扫墓,只在家里祭奠。但鬼节和清明节一样热闹。站在山坡上的我们,看到弯弯山腰的小路上,外嫁的女儿提着鸡和鸭回娘家过鬼节祭祖。家里有新人过世的,就在初七做一次,叫“头七”。我们壮家人的鬼节大多是在七月十四,有的做七月十三、十五和十六,虽是附近的村庄,但风俗也有所不同。

白月光静静的夜晚,我们坐在晒坪观望蓝天,银河浩浩茫茫,听村里的小学老师说,银河是王母娘娘阻隔牛郎和织女的天河。村里的老人们另有自己的说法,说每年的鬼节祖宗们就要从天上的河坐船回家。我们十四做了鬼节,十六就把纸船放进河里或者水塘里,把祖宗们渡回天堂。

最欢喜的是,鬼节里我们又有口福,家家户户又开始做一种我们最喜欢吃的美食:狗舌馍。母亲仍旧架起小小的青石磨,磨起糯米浆和豆腐来。姐姐回娘家,动起手来跟母亲忙碌。磨好米浆和豆腐,母亲就把糖拌在米浆里,外面用芭蕉叶包,做成如四个手指一般大小的糍粑,蒸熟后把芭蕉叶打开吃,里面的糍粑像狗舌一样,但是非常美味。她们做完狗舌馍,又去煎豆腐圆。而我和哥哥、姐夫,则在杀鸡杀鸭。

我的姐姐,在三十三岁那年,患了绝症,在那年的端午节走了。我的母亲,在香港回归的那一年,也去天堂跟随离别我们几十年的父亲。在外的我,每当在节日里想起她们,常常泪流满面。

三、山的名字

家乡的山,每一座乡亲们都赋予它名字,它的名字就像山里人的乳名一样,虽然有点怪,但都有它的来历。我们都用壮话叫它们的名字,用普通话翻译过来虽然没那么准确和形象,但在壮话里,它们是富有内涵的。

三凤娘山:三凤娘山是我们小学校后面很高的山,我没有爬到过它的山顶,站在山脚的小路上望,只见山上有一个岩洞,叫三凤娘岩,那个岩洞就像三凤娘的嘴巴。我第一次爬上三凤娘岩,是二堂哥叫我去的,他在外村的小学教书,他在三凤娘岩周围埋一个铁猫套野兽,叫我帮忙去看看有没有野兽踩中了铁猫。我上去后找不到铁猫,但在三凤娘岩里玩了一遍,三凤娘岩很令我失望,它不比家乡别的岩洞好玩,洞口虽然张开得老大,但却是一个浅洞。古时候有一个女人在岩洞里生了一个叫三凤的女孩,所以这个岩洞就叫三凤娘岩,山也叫三凤娘山。三凤娘山直指云天,像一尊女神。在我的记忆里三凤娘山生长着许多艾草,母亲经常爬上三凤娘山去采艾叶,后来我和伙伴们也去三凤娘山上摘艾叶。

凤凰山:相信很多地方都有凤凰山,我们村里的凤凰山是一左一右两座山,村里的一百多亩田地大都分布在凤凰山下。凤凰山就像两只展翅欲飞的凤凰,但怎么也飞不出蓝天。我家乡的父老乡亲,每日都在凤凰山下辛勤耕作。我父亲的坟墓就在凤凰山肩膀上,我儿时跟母亲下地,当牛犁完地,我就把牛放到凤凰山,坐在父亲的坟墓上遐想。有一天看到父亲的坟顶上有一处地方陷了下去。叔叔、伯伯和母亲说给父亲重新找一个地方吧,便买来金坛(装人骨头的陶瓷坛),选了一个好日子,就给父亲开坟捡骨头。我们老家的风俗,人过世一葬后三年也好、五年也好、十多二十年也好,但都必须找一个地方二葬,但二葬最少要三年以上。要买来金坛,把一葬的坟墓挖开,揭开棺材盖,把骨头捡到金坛里。捡骨头也是很讲究的,先从脚骨捡起,一直捡到头骨。那时捡父亲骨头的是大姐夫,大姐夫说父亲一葬是个好地方,过了这么多年棺材还没有腐烂。父亲二葬的地方是在八里外舅舅村庄的马鞍山上,后来我出门打工,哥哥重新把父亲从马鞍山上取回,把他和母亲一起葬到村后的山上。

里空山:里空山上山林郁郁葱葱,记忆里,家乡的男人经常砍高山柴,这座山响起叮当当的砍柴声,那座山也传来叮当当的砍柴声,一根根高山柴丢到山下,再用破好的竹篾捆绑,然后用马车拉到镇上去买。那时还没用煤气和电煮饭,高山柴最受镇上人的欢迎,它有着耐烧、火旺、少烟的特点。别的山上高山柴可以砍来砍去,但里空山上的柴是不允许砍的,它历来是“封山育林”的山。高山贫瘠,高山柴生长缓慢,但里空山上的高山柴是最大根的,有的大到人抱不过来。我们村子房屋的朝向,大都面向里空山。里空山有一个非常大的岩洞,但站在村前不易看到洞口,洞口都被苍翠的山林掩盖。里空岩非常宽敞,洞里石笋奇特,在洞里讲话会传来“轰轰”的回音,洞中还分有几层楼,最底层的洞口直通山的背面,站在山背面的洞口,可以望见牛角塧,还可以望见牛角塧下青青的刁江。

牛角塧:家乡的山岸上有两条牛角一样的山塧,称为牛角塧,牛角塧下流过一条青罗带一样的河流,名叫刁江,美丽的刁江似乎从远天而来,在崇山峻岭间悠扬而过。两条牛角塧从刁江边一直往蓝天上伸延,风景优美。牛角塧一分为二,上半部归宜州市管辖,下半部和刁江,则是都安县境。在我的记忆中,少年时代,刁江是我们最喜欢去的地方,一群小伙伴走下牛角塧,来到石码头边,脱下衣服放在石头上,就在河水里扎猛子玩水仗,比赛游泳,玩累后,光着溜溜的身子坐在河中间的大石头上,像极了一群小猴子。

穿洞山:穿洞山是我村子后面的山,从村前看,穿洞山像一面独立的山壁,其实不然,穿洞山是一条山脉,村后面有一个小坳,有一条小路连到穿洞山外,那是一条通向都安县拉行乡的小路,我们去赶拉行街,过的就是那条路。穿洞山还有一个好听的书名:大鹏岭。大鹏岭通向外界的小路,弓在半山腰上,像一条弯来弯去的蛇。穿洞山高高的悬崖有一个穿过山背的溶洞,没人能爬上去,似鸟的眼睛,在远远的大路上,就能看到高高屹立的穿洞山。那个穿过山的溶洞,是在穿洞山最高的岭顶上。村后坳的山壁上还有一个溶洞,叫米岩,和穿洞山形成一上一下的两个岩洞。传说以前有土匪的时候,全村的米都藏在里面,所以叫米洞。以前米洞口有一棵大榕树,榕树往下吊着根藤,形成了爬上米洞的自然天梯,后来土匪用火把榕树烧了,榕树枯死,没有了天梯,人们再也上不了米洞。我以前和母亲在米洞下面开荒,种芋头、种花生,常常站在地里望着现在没人能爬上去的米洞出神。穿洞山脚形成一个山谷,称为老扁垌,谷里有一些开荒的地,当年我和母亲就在那些地里种了一地的西红柿和辣椒。

峁上:峁上是家乡最宽和最高的山坡了,山上有峁,峁上有坡,它从村子后面的低峁一直伸延上去,直陡的黄泥路、石阶路,还有弯来弯去的泥沙路,一直伸到高高的峁顶。峁上,坡连着坡,沟谷连着沟谷,坡上野草绵绵,牛儿和马儿在低头吃草,蓝天上白云飘飘。沟谷里,各种野果在四季里轮换。峁上,是我舌尖上的童年。站上坡顶观望,圆圆的天把所有的山收拢在一起,群山茫茫,密不透风,山隙中的村庄,炊烟袅袅升起,空中氤氲着淡淡的气息。

峁上,是我们儿时最富有的地方,金银花开放的时候,去山上采金银花,山葡萄成熟的季节去摘山葡萄,去剥杨梅树皮,去砍芸香竹,或者去坡顶上拔田基黄和车前草……采来的这些山货,我们都把它拿到镇上的收购站去卖,那些换来的钱笑甜了我们的童年。夏天里,摘来几个凉粉果,回家做了一桶凉粉,全家吃着甜甜的凉粉,夏天就不再炎热了,去山上摘一个白柠檬,连皮一起咬,酸到心底,去摘几颗苦李,把它丢进嘴里,苦涩苦涩的。

接近峁顶的地方,有一个山坳叫柚树坳,但我打小记事起,没见柚树坳有柚树,也不知家乡为什么叫它柚树坳。坳间有一块自然草坪,我们经常坐在草坪上休息。柚树坳连着的山,都是一片一片的枫树林,秋天,满山的红枫叶把家乡的山染得彤红,像是写生的彩霞画。当然,那是我儿时的记忆了。

曾几何时,家乡的山,没见了那些杂草和杂木,满山满岭都种植了经济林,儿时的草场也不见了,坡坡山山的油松树笑声朗朗。地里,已不再是以前的玉米、果树和桑苗葱郁,每家每户都成了养殖户。以前村里的泥路也已经变成水泥路,山下村庄的老瓦房不见了,代替它的是一栋栋楼房。以前母亲留下的那间老瓦屋,哥哥也把它推倒了,在老瓦屋的旧地上建了楼房。门口,那把老犁已经休闲得锈迹斑斑,它的旁边站着崭新的铁牛。现在老家美得像神仙居住的地方一样,在天堂居住的父亲、母亲还有姐姐,她们望着群山里家乡的变化,一定会露出开心的笑容。

猜你喜欢

野菜红薯姐姐
寻找野菜香
我挖到了大红薯
野菜烹饪中的注意事项
有趣的挖红薯
认识“黑”字
红薯的滋味
采野菜
巧手姐姐
娜子姐姐信箱
又见野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