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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原型的新时代书写
——论跨文体小说《鸠摩罗什》

2018-11-13

当代作家评论 2018年4期
关键词:为人民服务优秀传统文化新时代

阎 岩

去年以来,关于小说《鸠摩罗什》的各种消息和评论不时地闪现在微信朋友圈中。先是该小说作者徐兆寿的《自序》被疯狂转发,很多人便因此想一睹为快;后是小说出版时有莫言、贾平凹、雷达、李敬泽、陈思和、陈晓明、孟繁华、敬一丹等近十位文学界、传媒界权威人士的鼎力推荐,有专家认为该书是“中国西部文化的刻碑之作”,也有令人试图印证此评的念想;最后是小说在网上时有断货和各种进入读书榜单的消息,总在催人阅读。总之,它成为去年以来文坛的一个热点。我在阅读此书之后,一些关键词不断地浮现于脑海:“一带一路”、“优秀传统文化”、“新时代”、“新书写”、“为人民服务”等等。

这部小说恰好深刻地反映了将大乘佛教带入中国的高僧大德鸠摩罗什的精神世界——鸠摩罗什所走过的路线图和其思想影响地域正好是今天的“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和地区;他也正好是把大乘佛教与儒家和道家融为一体,尤其是以汉语言文字为体现的千古一人。从他之后,佛教开始中国化并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他所阐发的大乘佛教真正能舍弃自我、愿意杀身成仁,以拯救苍生为己任的精神,不仅与古代儒家的主体精神合流,而且与共产党人一切为了人民,最终解放全人类的信仰是一致的。你会发现,这部小说正在重新为我们解读中国优秀传统文化,重新在为我们树立文化自信,并在重新探讨今天如何理解古代的西方文化与今天的西方文化,以此把文化的根基确立在中国的大地上,然后放眼世界,建设精神家园。这种书写,正是我们新时代所需要的新书写。

简单来说,徐兆寿的小说创作可以说经历了几个大的转折,最早的《伟大的生活》是以西方文学名著为参照来写作的,到《非常日记》和《生于1980》《非常情爱》时仍然如此,这些小说都是以大学校园为背景,写的是小众知识分子的精神生活,到《幻爱》与《荒原问道》时有了变化,他开始将笔触伸向社会,开始书写西部,并且开始思考中国文化的命运,尤其是《荒原问道》,它更多地探讨了在西方文化主导的时代背景下中国传统文化的出路,被雷达先生称为继张贤亮之后“知识分子主题的新开掘”力作。但即使如此,徐兆寿小说的参照点仍然是西方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的巨著,黑塞、罗曼·罗兰、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作家是他要比肩和超越的高峰,而《鸠摩罗什》的出现,虽然仍然会看到写法上有取法于西方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的倾向,但其精神已经转向中国的伟大传统。这是一次大的转身,在中国的作家中并不多见。他把双脚已经深深地扎根到中国的大地上,怀着真诚来理解、体会古代中国是如何完成佛教与中国文化的伟大融合,并且以此来观照当下的马克思主义、西方文化和中国传统文化的融合,为新的文化生成提供了鲜活的细节。仅从这一点来看,徐兆寿是一位有大抱负的学者型作家。

由此,我们可以进一步看到,小说《鸠摩罗什》至少呈现出如下几个层面的信息:鸠摩罗什的文化符号意义,佛教东渐与中国文化的互鉴共融,文化生成的现实思考。这些符号信息的呈现,给小说内容和题材的新时代书写提供了另一种途径。初读小说,乍一看,像人物传记,但又不是严丝合缝的历史考据,到处充满着合理的想象;是小说,但又超出传统意义上的小说范畴,人物的所有行动都与历史的记载吻合,同时,里面充溢着丰富而又严肃的文化思考和哲学思辨。你不得不感叹,原来小说也可以这样写。这或许是读者一时间对作品体裁莫衷一是的一个主要原因。

鸠摩罗什何许人也?是小说虚构人物还是历史真实原型?徐兆寿为什么要写这个人物?这也许是读者拿到这本小说的最初几个疑问。凡是对佛教稍有了解,或不经意翻阅过《金刚经》的人,或到过西北旅游过的人,都一定知道人世间曾有这么一个人物,且对佛教有过伟大的贡献。他就是那个翻译了《金刚经》的人,那个在龟兹有塑像、在敦煌有以其乘骑白马立塔的人,在武威有以其名字命名寺院的人,在西安存有灵骨塔的人。进一步阅读史料,鸠摩罗什的一生赫然于史册。

鸠摩罗什乃龟兹人,自幼聪慧过人,博览群书,习学并进,一生以佛学、语言学、翻译学推介研究而驰名。佛学造诣尤为深厚,既谙熟大乘小乘,又能三藏通用,是世界著名的思想家、佛学家、哲学家、译经家、语言学大师。公元四世纪末五世纪初,鸠摩罗什弘法足迹深深地印在了中国的西部大地,其中甘肃凉州、古都西安成为受他影响最为深远的“重地”。作为中国佛教八宗之祖,鸠摩罗什不仅培养了名扬天下的“什门四圣”,而且广施善布,留下了影响巨大而深远的思想成就。其译经《金刚金》《大品般若经》《法华经》《维摩诘经》《阿弥陀经》等和经论《中论》《百论》《十二门论》等便是鸠摩罗什一生思想的集大成。从一定意义上讲,鸠摩罗什是第一个把大乘佛教带到中国的西域高僧。毛泽东1961年与班禅大师进行了一次深入的谈话,他在谈话中指出,鸠摩罗什对“中国大乘佛教的传播,他有功劳”。

假如我们把鸠摩罗什与唐玄奘进行对比的话,就会发现,其实鸠摩罗什的很多故事被《西游记》的作者硬是嫁接在了玄奘身上。比如鸠摩罗什的坐骑是白马,比如女儿国可能就是暗指鸠摩罗什娶了十位歌伎的故事,只不过后世僧人都在批评鸠摩罗什这一破戒行为让玄奘堕入红尘,等等。你也会觉得,鸠摩罗什在同时代的社会影响力远在玄奘之上,同时,鸠摩罗什是八宗之祖,是很多佛经的翻译者,玄奘只是进一步补充或修订而已。因而,从某种意义上讲,鸠摩罗什要比玄奘伟大得多。关于这一点,徐兆寿在一些文章中也提到过。

正是这样一个人物,其原型本身的高度和厚度决定了小说人物塑造的难度。从《西游记》以来,我们还未曾读到过第二部写佛教人物的小说,《鸠摩罗什》完成了这次书写。不同在于,《西游记》完全以虚构的方式和传奇的故事来书写玄奘,这是古典时代的一次想象与创举,而到了西方小说影响甚巨的当代,它并非传记体的小说,而是纯粹的虚构,如果模仿《西游记》再书写鸠摩罗什,将鸠摩罗什写得传奇至极,也许能赢得市场,但在艺术上和历史真实上则是失败的,是无法全方位、高密度反映他丰厚的精神世界,挖掘他广博的思想深度的。徐兆寿显然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以平实的语言、传记体的方式、思辨的内核完成了一次东西方合璧的现代创新。他在以他的方式为鸠摩罗什立传。

但并非说立传就不能虚构,小说完全可以在历史真实的基础上进行合理的想象。在徐兆寿之前,已经有复旦大学的龚斌的《鸠摩罗什传》、灵悟法师的《鸠摩罗什传奇》,以及施蛰存的《鸠摩罗什》和近些年流行的网络小说《不负如来不负卿》。龚斌的《鸠摩罗什传》是较为严肃的学术作品,但为了传播的方便,也有很多想象,将其写作为纪实类的作品,已经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学术考证。灵悟法师的《鸠摩罗什传奇》是从僧人的角度进行的一次合理的想象,而施蛰存的《鸠摩罗什》和网络小说《不负如来不负卿》则基本上是虚构。但无论怎么说,以上四书在一些关键环节的写作上都持有了大致相同的观点。比如对凉州十七年没有怎么写,对两次破戒要么从世俗情态上理解,要么就抱以同情的态度,其实是持批评态度。

徐兆寿的小说《鸠摩罗什》与以上几部都不同。他是小说家,同时又是学者。小说家的身份帮助其可以用文学的语言进行大胆的虚构,而学者的身份又使其写作的每一言每一行都必须要有学术的根基。故而,他避轻就重,以现代小说的方式,展开合理的想象,拓宽了写作的路径。比如,鸠摩罗什在凉州的生活史料少之又少,历来人们对这一段有很多讨论,多的则是批判,认为其在凉州的十七年是被荒废了。但徐兆寿认为,鸠摩罗什在凉州十七年至关重要:一方面,鸠摩罗什在那里学习并精通了汉语,体会到了汉文化儒道文化的精髓,关于这一点,历来没有人重视;另一方面,他在那里专心研究了龙树及大乘佛法,据说《龙树传》就是在凉州时所写。这两点为鸠摩罗什后来到西安不几日就开始译经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同时,也正因为这样,鸠摩罗什才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翻译家。反过来说,如果没有凉州十七年的学习和研究,如何那么精准地翻译佛经呢?徐兆寿还认为,鸠摩罗什在凉州的十七年,也正好是凉州文化鼎盛之时,而关于这一点,历来写作鸠摩罗什的学者都未能关注到,每每写到此处,都一笔带过。陈寅恪先生曾在研究隋唐时代的文化时讲道,西晋永嘉之乱,“中原魏晋以降之文化转移保存于凉州一隅,至北魏取凉州,而河西文化遂输入于魏,其后北魏孝文、宣武两代所制定之典章制度遂深受其影响,故此(北)魏、(北)齐之源其中亦有河西之一支派,斯则前人所未深措意,而今日不可不详论者也”。正是由于这个启示,徐兆寿才在写鸠摩罗什在凉州的一段经历时,能够大胆想象,将很多历史人物进行了复活,如王穆、张大豫、郭瑀、段业等人都栩栩如生,他们共同演绎了凉州士人的精神形象。而这些恰恰成为鸠摩罗什认识中国文化最直接最形象最生动的细节。

再比如,鸠摩罗什的两次破戒,这是人们最为感兴趣的地方,也是他的传奇所在。所有写作者首先认同了一个原则,即破戒就是有罪了,就是损坏了佛法,就不能成佛。徐兆寿的《鸠摩罗什》则与这些写作完全不同,他在自序中写道:“两次破戒,成为佛教与俗世的关切点。如果人云亦云,写作便极其简单,当然也毫无意义。如果那样,鸠摩罗什便停伫在人佛之间。这是人间最为欢喜的,但佛界弟子便迷茫无助了。于是,我开始阅读罗什的一些笔记,阅读他翻译的佛经。当我读完《维摩诘经》时,便有了重新解读他的法门。”

正是基于这样的理解,徐兆寿方才深入鸠摩罗什的精神内在来写,将第一次破戒理解为一次蒙难,却将第二次破戒理解为一次维摩诘菩萨的宣法。《维摩诘经》中有一则故事,讲的是魔鬼波旬派了三千天女要给一位菩萨,但这位菩萨不敢要,而维摩诘大士则敢要。他把这些天女要来为她们宣示佛法,不久,这些天女都变为佛弟子。鸠摩罗什把后秦皇帝姚兴给他的十位歌女当成了天女,把自己则变成了维摩诘大士,为她们宣示佛法,让她们成为了佛弟子。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第二次破戒与第一次破戒最大的不同就在于,第一次他还没有这样的修为,而到了第二次时,则已经拥有了上乘佛法。所以,他敢于在众弟子面前吞针,让他们知道他与他们是截然不同的。

大概也只有以这样的知人论世的方式去理解鸠摩罗什,才可能真正写好鸠摩罗什。这种写法,便达到了佛法中讲的“不可思议”,也达到了艺术的真实。鸠摩罗什才会在佛界立起身来。否则,他永远是有罪的,永远是背对众生、忏悔思过的。

徐兆寿曾经写过一篇论文《论伟大文学的标准》和一篇小品文《文学是用来点亮生活的》,其中强烈地表明了他对文学的看法和伟大文学的标准。在他看来,“文学的样态总是在变。小时候听祖母和母亲讲民间故事,是文学生活的一部分。……我们不能把文学看‘小’了。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根本不用担心文学,我们应当思考的是如何用文学点亮生活”。似乎摆造这些观点仍然不够过瘾,于是他将他的这种伟大的文学理想付诸于他的文学创作实践。

就这部小说的思想性而言,“有血有肉、有情有义”也许是再好不过的总结了。看得出来,作者没在文采上狠下功夫,因而小说笔法上具备了“天然去雕饰”的拙朴和实诚。记得李敬泽在一次座谈会上聊到,一个作家到了一定的阶段,还被因为有文采而称赞有加,那该是一种多么客观而善意的批评。这不无道理。真正的创作,能顺理成章地将厚重的思想表达出来才是根本。“文质附乎性情”。不是说徐兆寿不具备这方面的才情和能力,而是随着创作实践的不断历练,他已经由一个“写什么”的职业写手成功转型为“如何写”“为什么写”的成熟作家,这便有了“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的沉淀。其实从非常系列中的《非常对话》开始,徐兆寿就已经着意沉淀。不过,那时还是从“性教育”、“性文化”着眼,其对文化现象根由和中国传统文化内里的反思尚停留在“穷追猛究”阶段。历经多年构思创作的《荒原问道》才有了“归来式”寻根求道的特点。小说中的好问先生“夏木”不是别人,就是作者其人。或者还可以说,作者本人的“魂”就在“夏木”和“陈子兴”两人身上游离徘徊。只不过作者对弗洛伊德的“本我、自我、超我”人格理论深度中毒,纠结于自我与本我之间而难以自足,甚至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我”是谁。这种反思已然不是文学意义上的历史场景构造和人物设定。孟繁华如是评价:“《荒原问道》如果意在求道的话,那么,这个‘道’是否在夏木和陈子兴的探求方式之中是大可讨论的。然而无论夏木还是陈子兴,他们在‘荒原’上的真实生活和获得的生命体验,可能恰恰是他们没有意识到——却获得了的没有言说的‘大道’。”我倒觉得,无论叙述语言还是人物语言,无论历史场境构造还是人物设定,其实无时无处不在有意识的“言说”,字里行间都浸透了对“道”的哲思与阐释。承前,“荒原”是指文化与精神领地的落寞,“问道”则是对这种落寞和荒芜的斥指与谴责。

在这一点上,《鸠摩罗什》仍旧将人物和故事情节置于“荒原”之上,但突破在于已将“荒原意象”变为“历史实指”,也在于更自然地加进了“哲学”元素。《荒原问道》的人物具有典型的指代意义,但只是作者从普通人中“定妆”了的角色;而《鸠摩罗什》人物的符号意义则毋庸置疑,是其他任何人物所不能替代的。从人物的思想价值塑造上来说,如果说前者是“问道于高原”,那么后者则是“问鼎高原之上的高峰”。在历史人物鸠摩罗什面前,作者及作品竟有悟道之后的自得其乐。

与张贤亮坚守西部“出卖荒凉”不同,也与陈忠实、路遥、贾平凹等扎根故土复原古都文明有别,徐兆寿花了心思对西部这片热土来一番精耕细作,将西部文化的种子、基因深挖细埋,并精心呵护着生命周期,生怕它难以破土而生或夭折于荒野。因而,他的作品无论《鸠摩罗什》还是《荒原问道》,其中的“荒原意象”,显然不像陈忠实的“白鹿原意象”,也不同于贾平凹的“废都意象”。他通过“造境”手法,便将“天、地、人”融为一体,并有意放大了残留的美好。比如,《鸠摩罗什》中关于对故乡故土之上的人事的白描和叙写,事实上是为我们还原复制了一张用炽烈情感织就的“网”,而且这张网在不断地扩写放大,在给人以想象冲击的同时,让作品的现实意义达到了一个空灵的回应。这种“放大”,本身就是“根”的自我修复。在象征意义上的“荒原”之上,西部的地域性由此拓展到了“寻根”轨道,特定的人物塑造即变成为一个个“守荒者”和“拓荒者”之间的争“道”抢行。

不得不说,也是更重要的一点,《鸠摩罗什》完全避开了宗教书写的窠臼。冯友兰认为,中国文化的精神基础是伦理,不是宗教。徐兆寿不是佛教徒,也非为弘扬佛法而身体力行,他自己也说,“本书是献给祖母的,是献给凉州大地的,也是献给伟大的丝绸之路的”。祖母、凉州大地、丝绸之路……事实上成了他创作这部作品的肇始,也是他回归文化本根的藉由。他所有有关佛教知识的储备和书籍的阅读,皆因这一“缘起”,从而通过这部作品将其所要表达的思想价值落实到对文化基因的传承和对伦理精神的重构上。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小说断不是就人写人、就事论事,而是挖掘天时地利之便后的“人和”命题。虽然有承认时势和环境成就人物的意思,但仍更在意赓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继绝学思想。正如雷达先生评价的一样,《鸠摩罗什》的问世,“标志着徐兆寿的又一次转型”,也表明“他向历史传统和文化精神近了一步”。徐兆寿在这部作品中的转型,正体现于对生息相关的大地的观照以及对滋养自己成长的文化家园的反哺,已经超越知识分子写作的界限和特征,具备了有别于其他类型写作的高度、厚度和深度。

这便是“血”、“肉”、“情”、“义”的生动体现。一方面作者的创作实践和灵感来自于大地,来自于大地之根,他因此能感受到大地及万物的真实体温;另一方面这种创作实践和思想积淀,指导和反哺于他的创作过程,让他的创作不被书本上的学问所捆绑,不至于沦为被知识杀死的非感性作者。他陈述的鸠摩罗什以及“这里”都是他多年来挥之不去的记忆的重重叠影。作者不仅拥有对故乡、故土的特殊情结,还有茅盾先生所指的“普遍性的与我们共同的对于运命的挣扎”,以及对传统文化根基的追寻与叩问,徐兆寿不是“一个只具有游历家的眼光的作者”,而“必须是一个具有一定的世界观与人生观的作者”。我想,把徐兆寿新时代的文学创作归结为“寻根文学”应无异议,然而它却远比1980年代的“寻根文学”更易让人产生共鸣。本质区别就在于作者的“根”本来就深扎厚植于此,超越了知青寻根的局限,并没有无意识破坏根基和根脉,也不是技术上的仿制和现代化的推销。

徐兆寿一定是急于表达自己的人,不给别人也不给自己喘息的机会,在一股脑儿把自己的思想冲动完成之后,才给人留下一个系统思考的空间。阅读《鸠摩罗什》,就能看出他写作时蓄意构造的完整性,他生怕你因这种不完整而造成对鸠摩罗什、对他自己的思想的另一种误读。

在作品将鸠摩罗什的前世今生书写透彻之后,鸠摩罗什的文化符号作用和表征意义其实已经跃然纸上。然而,徐兆寿似乎不愿意破坏“鸠摩罗什思想”的完整性,便别出心裁地构建了作品思想的完整性,因此便将之以“卷外卷”的体例和盘托出、一探究竟。“卷外卷”的形式在小说创作中并不多见,如不能通篇读完,确有画蛇添足之嫌。小说前四卷从叙事的角度,用小说的笔法把鸠摩罗什及其思想的成长历程铺陈开来,既有人物的塑造,又有思想的参悟,鲜活中不乏厚重,洋洋叙事中多有使命传导。而之后的“卷外卷”的集中式思辨,在深构文化思想的同时,为“法”和“道”的重塑打开了出口和通道。这种形式呈现出了鲜明的“寓言式”风格,又不乏学术探索与思考,几乎是就现实中诸多原型的另一书写样本,毫不避讳地“加厚”了作品内容,为小说起到了“补白”效用。

徐兆寿敏锐地抓住了这些“点”,进而由点及面,便使作品呈现出深厚的思想和独特的品质。在六则自成体系的文字里,以“我”的出场为线,多维度阐释了小说的题旨,既让鸠摩罗什的思想观照了现实,又让“我”的现实性堂而皇之地进入鸠摩罗什的思想世界。掩卷闭目,脑海里若可浮现出历史与现实在同一维度上联接贯通的画面,以及鸠摩罗什的人物形象和作品的思想、作者的思路浑然一体的场景,那么,这也就的确因之显示出了锦上添花的妙意。

当然其中关于“我”的迷茫和困顿也被“点映”了出来,这是作者有意为之之后的又一次故意,或是百思不得其解之后的现时题解。不论答案能否印证这一切缘由,而其留给我们的思辨和探索之门则是开放畅达的。能够料想,作者在创作过程中必然存在一定的思想斗争,甚至在无限反复中寻思、追问。譬如“关于信仰”、“舌舍利的真伪”、“一个文人的苦难”中的考辨,我们仿佛看到,“我”在“鸠摩罗什”身上一时难以找到准确的表征和契合,也无法穷尽智慧的力量,故而把这样的疑窦放之于开合有度的对话与考辨之上。再如在“访问龟兹”、“为鸠摩罗什和凉州而辩”中,“我”用自己的认知和思考进行着纠错之辩,“我的意识中,也有一种转头向西的倾向”,这与“佛教东渐”构成了思想层面的“相向而行”。实则是将祖辈生活的凉州和“耆婆”的祖籍地龟兹并联起来,也将鸠摩罗什其母所示的“向东”和“我”的“祖母”所示的“向西”对接起来,进而让文化寻根变成一种思想脉承。因其小说的体裁决定了“我”的使命并非对佛法教义进行宣介,所以祖辈尤其是祖母对“我”的言传身教就显示出了强大的影响力,同样,耆婆的启蒙对本就天赋异禀的鸠摩罗什构成了不无巨大的“法力”。倘在文化符号与宗教符号之间画上等号,自然有悖于“我”及小说创作的初心。也正是在这种思想支配下,在呼应作者自序的同时,方才有效弥合了“我”的内心的矛盾冲突。

一部小说可以有效表达足够丰富的知识含量,但不可能从学理的角度为我们交待过多可供学术研究的东西,也不可能以人物传记的传统体例复原一幕幕历史记录。《鸠摩罗什》虽然是跨文体写作,但它仍不失完全意义上的创作和小说的文学性,这就决定了我们在阅读鉴赏过程中首当其冲得把文学性和学术性区分开来,其思想性和艺术性也自然而然要往小说的轨道上靠拢。

完整意义上的小说创作必然是对开放的场域的构造,《鸠摩罗什》当然莫可例外,然其特色竟是以全新的方式把人引入一个向心空间。如果非要在鸠摩罗什身上一一对应找寻他在宗教方面的贡献,完全可以尝试把作品的“小说成分”做一次抽离实验,我们可以看到,所余精髓仍不失为一篇虚中见实的史料读本。承前所言,小说就是小说,鸠摩罗什的思想只有在这种体裁中才可以升华为更高纬度,与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是西部地域文化接壤。不得不承认,西部地域文化的多元构成和历史演变,或可成就小说的思想性,亦能在新时代的文化互鉴共荣中大有作为。这个作为,便是由“守望”至于“拓荒”,最终抵达“高原”——完成中国文化精神的重塑。

“文果载心,余心有寄。”我本无意将这部小说与时下的政治联系起来,但因为它恰逢其时,令人不得不生发联想。在我的阅读感受中,对中国优秀文化的传承、创新与弘扬,当属徐兆寿创作特别是这部作品创作的应有之义,是他新时代书写的真正“缘起”和必然旨归,权可视作为党的十九大献礼。我坚持认为,《鸠摩罗什》中不断闪现的“舍我其谁”、“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功成不必在我”的气概光芒和精神火花,也应是徐兆寿有意为之、关切时代的反映。总而言之,在强烈表达向上的力量的同时,徐兆寿完成了一次关于“历史现实题材”新的创作实践,水到渠成地与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根本宗旨和坚定理想信念、提升自我境界、保持高尚情操的本质要求达成了高度一致,不只实现了他的“伟大文学”抱负,也为新时代共产党人“面壁成佛”、如何修为提供了诸多现实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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