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之的诗
2018-11-13鹰之
鹰 之
加法与减法
生命就是加法,日子咬着日子
如砖头垫着砖头,石灰掺着砂石
朝圣的人,会远远望见一座塔
加法难在加进讨厌的东西
比如,让黑漆漆的房间加进一缕阳光
你将看见很多飞扬的灰尘
那如何除净夹在光线里的灰尘呢?
上帝想了想,沉默
生命也是减法,日子减着日子
如大树砍着枝条、树叶,甚至主干
坐在树桩上的人会慢慢联想到一条船
减法难在减去喜欢的东西
比如,让一个海减去一次潮汐或海啸
你将看到一个恬静下来的母亲
那如何祛除掉恬静海水中的咸苦呢?
上帝想了想,沉默
香椿树的果实比花朵漂亮
蓬勃向上的枝条,每年冬天都会被砍掉一次
睡梦中惊醒,香椿树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阵痛和迷茫中,它开始运算,筹划
发誓,要把一个不规则图形修复成一个圆
确切说,它更像个厨娘,在收拾杯盘狼藉
一茬茬嫩芽被摘走,又一茬茬发出来
初春,站在一株光秃秃的香椿树下
你听不到,风摩擦树梢的声音
这些喑哑的生灵,从不知诅咒和抱怨
就像被命运惩罚的人子,从不说上帝在淘气
唔,奉献者总是受到被奉献者的约束
香椿树就是人间法定的矮子——
我又一次在一株香椿树下消失
似乎,灵魂钻进了香椿树空心的树洞里
“快看呢,这些香椿花真漂亮”
我被女儿的大声惊叫震醒——
“孩子,那是香椿的果实,不是花朵”
“我才不管呢,我要挂在书房的墙上”
果实真比花朵漂亮?香椿树的果实
才是越冬的花朵?乱了,全乱了
这仿佛说,晚秋也能被初春唤醒
我忽然莫名其妙兴奋,仿佛真的信了
时间之手,会把前面链条上的疙瘩解开
而香椿果,正是一瓣瓣绽开的心结
故乡行
从城里返回乡下,我像一只昆虫
被保护进一只保温箱中
一路追踪的雾霾,累倒在远山下
风的纤夫再也拽不动他
车马喧嚣,也被密密麻麻的树丛阻挡
所谓天籁,就是,每一阵犬吠
都令听到的人惊心动魄
枝头报喜的喜鹊,檐下好奇的麻雀
街巷晚归的牛羊,都有着老人的眼神
似在亲切地招呼,一个47岁的小孩
夜半观星,如同掉进万花筒中
天空近得怕人,星星又大又亮
仿佛城里走失多年的那些老朋友
小时候,我曾指着它们说——
那里是一行别墅,那里是一个俱乐部
那里是座座优雅的小院子……
也许,时间发生过,便不会再流失
它像一汪纯净水,被分割在空间的鱼缸里
你打开一个结界,就能看到它们
就像亲人脸上的喜悦,每一次绽放
都是最初的那种新鲜。故乡行——
我在过去的池水中洗了个澡
仿佛,又成了个新人
奔跑的石头
人是微尘,走出沙漠的人才叫人—— 帕斯
穿越过大海的石头才叫石头
这些黑黝黝的家伙们,或卧或立
或作势欲扑,一旦选好一个姿势
便一万年不动,仿佛一滴凝固的墨
他们好像没有耳朵?
我听见海浪仿佛对他们咆哮了千万句
他们还是目无表情一言不发
他们好像也没有视觉?
我看见千千万万海浪的脚踩踏而过
他们连躲都不躲一下
他们就是一群出家人吗?
如果是,怎么从不远离喧嚣的海滩?
他们是一群智者吗?好像也不是
否则,还让又苦又咸的海水每天浇一遍?
一次,我领着七岁的小女儿漫步海滩
她突然指着那些露出海面的石头说:
快看呢,他们在动,在动……
是的,顺着她的手指,我真看见了
一群在风中飘扬着的黑头发——
或许,他们一直都在静止的起跑
而海底正有千万石头奔涌而来
他们当然不敢远离海滩,以免
那些正与海浪赛跑的石头看不见
①引自辛波斯卡《未进行的喜马拉雅之旅》,原句为:“奔月的群峰。/永远静止的起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