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2018-11-13李小暖
⊙李小暖
患高血压、肾衰、痛风的父亲,常年药不离口。
像这样需要饮食方面特别忌口的病症,因他管不住嘴,所以治疗效果甚微,他自己也就一直被病痛无休止的折磨着。
父亲每个季度都要到州医院住院,复检、治疗。频繁地去医院,使他与肾病科的医生和护士都熟悉了。每次去医院,只要上了四楼,他就大步向前,将我们甩在身后。他一脸开心的走到护士站前台,与护士们微笑着打招呼:“医生,我又来咯,好久不见你们了。”护士被他的热情逗得摇头笑着说道:“大爹,在我们这个地方,见不到你来才是最好的啊。”
躺在病床上的父亲,液体一滴又一滴进入他的身体,他皱着眉头跟母亲说,感觉有些钻心的疼。但只要看到我走进病房,笑容就瞬间爬上他印满皱纹的脸颊。他说:“你来了,太好了,我们去买新衣裳。”我问:“不是才买过的吗?”他反驳道:“穿不成,我送人了,我要买新衣裳。”
自从带病,凡是一切新的东西,父亲都爱,尤数新衣服最甚。爱买新衣服的嗜好令他的衣服看起来几乎都是一次性用品,像纸巾。每次逛街买衣服他总是很开心。买的时候,不喜货比三家,只要看上即可。衣服在他身上一试穿就脱不下来,所以不管买什么,讨价还价是不可能的事情,他的喜悦早让商家心底坚决了价格。
当父亲又说要买新衣服的时候,母亲对我使了个眼色,我们瞬间达成共识,假装听不到。但是打完点滴后,父亲又说,“我要买新衣裳。”我和母亲依然装听不到他说的话。他也不急,他在等待最佳时机,因为吃晚饭要下楼到州医院的食堂里。食堂离外面热闹的马路不远,一整条热闹的大街,商场店铺林立。
饭后,父亲果然直奔医院门口方向走。母亲劝他:“医生说,病人要呆在病房不要乱跑。”父亲假装听不见。母亲又说一遍,他便靠近我,大声冲母亲说:“都听医生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然后,他拉着我的衣袖说:“不要理你妈那个小气鬼,我们去买新衣裳,我要买新衣裳。”我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母亲说:“惯吧!就惯着你爸吧。”看到我和母亲尾随他的脚步而行,父亲得意地一步、两步、百步的走,直到走进一个叫“以纯”的品牌店。他喜欢“以纯”这个年轻人比较偏好的品牌,所以时常光顾。“以纯”的老板见到他更是开心。
父亲随便看两眼,便选中了他喜欢的一小堆衣服,拿了几件,来不及进试衣间,一件往身上套,一件慌忙地夹在腋下,一件莫名其妙的何时竟然就罩在了他的头顶上。套在身上的那件衣服一沾他的身,马上变五零二,再也脱不下来。因为单没付,他又舍不得脱,我们只得喊服务员剪吊牌,拿吊牌去结账。
新衣服,一件在身,一袋在手,父亲便欢喜地回医院。我和母亲闲聊着,不知不觉便落在了父亲五十余米之外。他回过头催我和母亲:“快点,快点,蚂蚁都踩死了。快点,快点,我要回去洗澡换新衣裳。”我跟他描述,一件衣服从出厂到售货架经历的过程有多污秽多可怕,告诫他买回的新衣服要洗了晾干才能穿。他回我:“怕什么,你们娘俩都是怕死鬼,脏点又不会死人,就是会,那也是穿死再说。”见我们步行依旧缓慢,他又大声的喊道:“快点,快点,走快点,生了个姑娘,长大了会有那么啰嗦,走起路来还比老人慢。”
这时的父亲,像极了我和弟弟小时候要买新衣的模样。
我有些想笑。可是在这一瞬间我想到了多年前父亲为了供养我们姐弟上学而放弃最佳治疗时机的艰难,这笑容便硬生生的深埋进了我的心中。
两周后,父亲病情稍微好转,我们接他出院。
出院后的父亲,开始沉溺于养蜂。蜜蜂、黄蜂、土蜂以及我叫不上名的,全是父亲的宝。看几个字都要借助放大镜或者老花镜的父亲,每每在家里的院子里望着半空中疾飞的各种蜂,仅凭双眼便可辨识飞翔的某只蜂要进哪个蜂箱,为这奇特的视力,我们不止一次和他较真打赌,但他从未出错。
父亲蹲在蜂箱旁。我走近他,他高兴地给我介绍起来。天太热了,蜜蜂的巢内温度高,工蜂忙着运来水,洒在蜂饼窝眼周围,再扇动一下翅膀,水分蒸发,就能带走热量。
他说,蜜蜂是多么的勤劳,多么的聪明。
对于养蜂,即使病情尚未好转,人躺在病床上打点滴,只要父亲能走动几步,又遇人告知他哪里有蜂的线索,来不及等医生拔针,他自己便拔掉针头跑了。时常,我们带着饭菜回到病房时,早已人去楼空。
父亲被病痛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时候,我们就和他聊蜂。一提到蜂,他便开心,像打了鸡血,似乎病痛也减缓了许多。一想到出院之后,可以穿梭在大山中寻找各种蜂,父亲就满眼充盈着希望。
春暖花开的时候,蜜蜂喜到院落里的水缸喝水,父亲就时常守在缸边,一守便是一整天。他生怕哪只蜜蜂一不小心失足掉入水缸,沾湿翅膀难以飞翔导致溺水而亡。他时常在缸边嘀咕着救了不少失足的蜂。
父亲救蜂,倒不如说,在父亲与病魔抗争的艰难时刻,是蜂救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