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 尖 上的濛江米 粉
2018-11-12
米粉与汤饼
米粉,中国特色小吃,是中国南方流行的美食,是以大米为原料,经浸泡、磨浆、炊蒸、压条或切丝等工序制成的条状、丝状制品。
黄庭坚写有一首诗《过土家寨》,诗曰:“南风日日纵篙撑,时喜北风将我行。汤饼一杯银线乱,蒌蒿数筯玉簪横。”全诗意境隽永,令人回味悠长。不过,“汤饼一杯银线乱”,这诗句我小时候怎么也想不明白,饼如何能用汤煮呢?经汤煮过的饼怎会是“银线乱”呢?
有一年春节,我跟着父亲到藤县探亲,在濛江镇码头候船时,看到码头旁边粉摊的老板娘,把一小扎米粉丢进滚烫的水中,煮上三五分钟后捞起,再焯上几根茼蒿菜,往粉面上一搁,然后放上蒜末、葱花、芫荽,再浇上鲜浓的肉汤,一碗银线缠绕、香气扑鼻的米粉就呈现在食客的面前。绿油油的茼蒿菜和晶莹亮白的米粉互相辉映,让人不禁食指大动。我忽然灵感骤现,眼前的这碗米粉不正应了黄庭坚的那句诗吗?“汤饼一杯银线乱,蒌蒿数筯玉簪横”。诗中的汤饼,可能就是米粉之类的东西了。
我长大后,翻阅了一些古书,“汤饼就是米粉”的猜测得到印证。古人把粉面类制品统称为饼,线状粉面类制品也称为饼,有“水引”“索饼”“汤饼”等,汤饼又叫煮饼、索饼,东汉刘熙的《释名疏证补》记载:“索饼疑即水引饼。”北魏贾思勰所著的《齐民要术》中记载“水引馎饦法”:“挼如箸大,一尺一断,盘中盛水浸。宜以手临铛上,令薄如韭叶,逐沸煮。”这与我家乡做“泥鳅糍”的方法一模一样。做“泥鳅糍”时,母亲先把糯米碾成粉,再加开水揉搓成筷子般粗细的粉条,然后切成段,用盆盛水浸泡,再在锅的边上将粉条捏成韭菜叶那样薄,然后煮沸,加上配料和调味剂,“泥鳅糍”就算做成了。据奶奶所讲,这种做法就是米粉最简陋的做法。
石磨悠悠米粉香
“卖米粉喽,新鲜的米粉,刚蒸出来的米粉。”犹记得孩提时,我最喜欢听悠长的叫卖声,那时觉得这样的声音是人间最美妙的声音。每逢叫卖声在村头响起,小孩子便三三两两地从家里的米缸中舀上一筒米,去找卖粉的小贩换粉吃。
记忆中最难忘的卖粉小贩,是家住藤县濛江镇的苏叔,他制作的米粉入口爽滑、软糯、香醇。小时候,只要碰上他卖粉,我必然买上一些,然后迫不及待地浇上用紫苏、黄豆酱、花生油、盐、酱油等配料煮成的汤汁,配上自家腌制的酸豆角、酸辣椒,呼哧呼哧地吃上一大碗。
苏叔的家乡濛江镇是米粉之乡,一个临水而建的小镇,被两泓碧水环绕着,一泓碧水叫蒙江,温婉娴静;一泓碧水叫西江,大气浩荡。它们涉过千山,绕过百弯,如两个相恋已久的恋人,不管不顾地在这儿交汇融合。小镇沿江两岸,山清水秀,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圩镇集市繁荣,家庭作坊手工业发达,尤以木器加工、米粉制作和面条加工为盛。许是沾染了蒙江和西江的灵气,这儿出产的米粉最让人称颂,人们给它赋予了“柔如春绵,白若秋练”的美称。
濛江米粉的制作不知源于何年,我只依稀听过祖辈以卖粉为生的老人说起这样一个故事。
传说古时候,在美丽的西江边,有一个小伙子叫百味,以打渔为生,他父亲早逝,只有母亲与他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清苦。有一年,他的母亲得了厌食症,药石无效,这可急坏了孝顺的百味。他带着母亲四处求医,但母亲的病情一点也没有好转。百味只好去龙母庙祈求龙母娘娘。说来也奇怪,当天晚上龙母娘娘就托梦给他,让他去泗洲岛找一个叫婵衣的姑娘,婵衣有办法救他娘。百味撑船而下,在开满桃花的泗洲岛上找到了婵衣。婵衣被他的孝心感动,于是把米粉的制作技术传授给他,并教给他米粉的各种煮法。果然,百味的母亲吃了他精心调制的米粉之后,食欲大增,再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后,身体恢复了健康。后来,人们纷纷向百味请教米粉的制作方法。
濛江米粉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传承,至今依然是人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食品。
勤劳质朴的濛江人,坚持用传统手工艺制作濛江米粉,最大程度地保留大米的营养成分,原生态、无污染、没有任何添加剂,仅靠阳光的温差来控制米粉的质量,这让濛江米粉有着柔韧爽滑、耐煮耐泡、水煮不糊汤、干炒不断丝的特点。
濛江米粉的制作,是选用当地优质大米,用山泉水浸泡,经石磨磨成米浆,然后炊蒸成粉张,经阳光晾晒干至八成,再回软、切丝,晾晒至全干,然后包装成品。其制作的每个环节都需极其用心。碾磨米浆时须经过粗磨、细磨、精磨三遍。米浆磨好后,倒进用竹编的圆簸箕上,用人工摇晃让其均匀散布,然后放进水汽蒸腾的大镬里炊蒸,把米浆炊成粉张。炊粉张是个技术活,米浆的分量必须不多不少,摇晃的力度与角度也要刚好,这样炊蒸出来的粉张才会厚薄均匀。炊粉张的时间也要掌握好,少一分不熟、香气淡,多一分容易失去嫩滑的口感,只有恰到好处,米粉才有“嚼头”。
近年来,米粉的市场需求量越来越大,濛江米粉作为濛江镇的特产,也开始销往各地,于是,米粉的生产作坊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小镇上,只要你步入小镇,顺着青石板铺就的蜿蜒道路而行,在不经意间抬头一瞥,就会被一排排晾晒在竹编长箕上的雪白米粉攫住心神。此时,清风徐徐,空气中悠悠飘荡着米粉的香味,古老的石磨声回荡在耳畔,构成一支动听的乐曲。
绽放在舌尖上的感动
如今,人们把米粉的吃法演绎到极致,或炒或煮,或焯水或凉拌,或荤或素,形成风味各异的米粉,美味得让你无法自拔、垂涎欲滴。
米粉的种类多以配菜命名,如扣肉粉、隔山粉、酸猪脚粉、烧鸭粉、牛腩粉等。加上配菜的米粉,再浇上精心熬煮而成的骨头浓汤,然后佐以各种香料,如紫苏、芫荽、香葱等,显得口感丰富,或酸或辣,或咸或鲜,让人齿颊留香、回味无穷。
濛江小镇,每天都是被煮米粉的一阵阵香味唤醒的。
晨曦刚露,牛腩、扣肉、酸猪脚、牛杂、隔山、烧鸭等各种肉香夹杂着米香、汤香和葱香,袅袅地穿街过巷,从敞开的窗户飘进去,钻进正在睡梦中人们的鼻孔,使人们赶紧起床,趿拉着拖鞋走进散落在大街小巷中的某一间粉店,急急地对着老板娘说:“来碗粉。”待到一碗粉质嫩滑、肉香扑鼻的米粉把饥饿的肠胃慰藉得妥妥贴贴时,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在濛江小镇,米粉最常见的吃法大致有三种:炒、汤、凉拌。
在濛江小镇,最让人难以忘怀的,是凉拌米粉,用刚刚炊出来的新鲜石磨米粉,切丝,配上酸黄瓜片或者酸萝卜片,然后浇上浓浓的秘制酱汁,能吃辣的放上一点辣椒酱。那时,米粉的嫩滑甘香与酱香弥漫在口齿之间,又有黄瓜与萝卜的酸爽和辣椒的辣味充斥其中,让人迷恋不已。凉拌米粉的味道取决于酱汁,酱汁煮得好,才能与米粉相得益彰,即使是一碗凉拌素粉,也会让你吃得酣畅淋漓。
在濛江小镇,烟火人家,寻常日子,吃米粉已成为一种习惯。倘若在街上遇见熟人或亲戚,最常见的一句话是“走,吃粉去。”吃一碗粉已成为小镇最普通的生活场景,吃一碗粉已成为表达情意的最高礼遇。
无论工作多忙碌,小镇的人们都不忘给自己献上一碗美味的米粉。濛江米粉也是温暖加班晚归者的食物,一碗热热的米粉吃下肚,所有寒气都被赶跑,一并被驱赶走的还有工作中的烦恼。濛江米粉更能抚慰了游子那颗思乡的心,无论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精彩迷人,在累了、饿了的时候,家乡始终有一种让人思念的味道在等待着自己。
然而有时候,米粉并不受人待见。陆游在《东坡食汤饼》里面写道:“吕周辅言:东坡先生与黄门公南迁相遇于梧、藤之间。道旁有鬻汤饼者,共买食之。恶不可食。黄门置箸而叹,东坡已尽矣。徐谓黄门曰:‘九三郎,尔尚欲咀嚼耶?’大笑而起。秦少游闻之,曰:此先生‘饮酒但饮湿’而已。”这篇文章说的是苏轼与弟弟苏辙贬谪南方时曾经在梧州、藤州之间相遇,路边有人卖汤饼,汤饼粗陋得难以下咽。苏辙放下筷子叹气,但苏轼很快吃光了,苏轼慢悠悠地对苏辙说:“九三郎,你还想细细咀嚼吗?”说完大笑着站起来。秦少游听说这件事后,说:“这是东坡先生‘只管饮酒,不管它的味道’的风格罢了。”
我替东坡先生和黄门公惋惜,倘若他们今天来藤州,尝到的汤饼就不会“恶不可食”了,同时,我也替米粉可惜,少了东坡先生为米粉写诗作词,终是一种遗憾。
生活,从来都是有遗憾相随的。但我生逢盛世,有濛江米粉丰富生活,逢年过节能提两箱濛江米粉送亲戚朋友。闲时,我能吃上一碗濛江米粉,便觉得是一种幸福,便觉得生活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