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秘密》的“立”与“破”
——论刘诗伟《南方的秘密》
2018-11-12刘艳
刘 艳
阅读刘诗伟《南方的秘密》,一下子就想起贾平凹的《带灯》,《南方的秘密》在“新乡镇中国”的审美书写领域,与《带灯》有着一致性;但它又开启和呈现了《带灯》所不曾带给我们的书写维度和审美思考以及精神探寻。如何书写当代中国经验,呈现新时期以来中国曾发生和正在发生着的前所未有的经济、时代和历史巨变,是新世纪以来中国作家无法回避也亟需回答的问题。《南方的秘密》的价值在于,它在一个看似“地域性”的南方的文学书写当中,将一个江汉平原农民企业家周大顺的故事,拓展为几乎是全中国的农民企业家自20世纪70年代中期以前直到现在、当下的一个创业的历史——企业和个人的盛衰起伏及其命运的流转变迁史;将江汉平原的故事,拓展为几乎是全中国的乡村以及由其关涉的城市在几十年间的整体性空间叙事、时间叙事及其现代性命运的一个全息性精神呈现。作家刘诗伟在文学叙事、人物形象塑造等方面,进行了很多新的艺术探索,而小说的价值和意义,就体现在小说在很多方面表达了作家在这个小说中,确立和破解了很多的“立”与“破”的书写难题。
一、确立了一个独属于江汉平原的“南方”的文学叙事
现代文学作家,像鲁迅、郁达夫、沈从文、萧红等人的创作,都带有鲜明的地域性特征。地域性与当代作家尤其当代文学的文学性的关系和密切关联,更是毋需置疑,从贾平凹、莫言、苏童、王安忆、迟子建等人的创作当中清晰可见。地域性又往往和作家的童年经验和成长经历密切相关。童年经验与地域性特征的民生、日常、风情、宗教、文化等的种种,是作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源泉。苏童在《创作,我们为什么要拜访童年?》中,曾结合作品具体阐释:“马尔克斯是如何拜访消失的童年,利用一些确定的和不确定的童年记忆,抵达了一个非常明确的文学命题的核心,人的恐惧感。”苏童作品中“香椿树街”和“枫杨树乡”的故事,恰恰是苏童沉溺于童年经验,“回头一望,带领着大批的读者一脚跨过了现实,一起去暗处寻找,试图带领读者在一个最不可能的空间里抵达生活的真相。”写不尽的旧里,苏童检视的是“南方”的时代沧桑和精神韵致。以苏童为例,“南方”,成为苏童书写“中国影像”的出发地和回返地。他以300余万字的小说文本体量,打造了一个不仅是从地域性的层面来考虑,更是一个文化意义上的概念和具有其相应文体特征的“南方”。故有论者认为:“苏童的小说叙事,试图为我们重构一个独具个性文化精神、美学意蕴的文学‘南方’。南方的意义,在这里可能渐渐衍生成一种历史、文化和现实处境的符号化的表达,也可能是用文字‘敷衍’的种种地域、人文、精神渊薮,体现着南方所特有的活力、趣味和冲动。与此同时,他更想要赋予南方以新的精神结构和生命形态。在这些文本结构里,蕴藉着一种氛围,一种氤氲气息,一种精神和诉求,一种对人性的想象镜像。”
苏童曾坦言“香椿树街”和“枫杨树乡”是他“作品中两个地理标签”,苏童延续了30余年的有关“香椿树街”和“城北地带”的小说叙事,以“枫杨树乡村”“城北地带”和“香椿树街”少年眼睛的逼视,以及有关家族、暴力、逃亡、死亡和欲望乃至人性书写,勾勒出了一条从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一直逶迤到今天的“南方”的文化经济和人文历史的脉络,打着“南方”浓重印记的人物的命运沉浮和精神心理变迁,所集结起来的文本的总体氛围和内部情势里,彰显出一种南方地域文化特性的整体性表征。但细察苏童的这个“南方”,就会发现,苏童小说的“南方”,应该是接近长江流域、以江浙为中心和为代表的“江南”。这个“江南”又可以更确切为:包括了苏、松、杭、太、嘉、湖地区。盛唐、南宋以降,强烈的阴性文化色彩和诸多地域因素,在文化地理上,“完成”并形成了迥异于北方以及其它地域的文化症候和生活气息。“在此,我们可以追溯中国现代作家鲁迅、周作人、沈从文、叶圣陶、朱自清、郁达夫、钱钟书直至当代汪曾祺等人的写作,其想象方式、文体及其与之形成的形式感所呈现的独特风貌,与中原、东北、西北甚至江南以外的文学叙事判然有别。江南文化、南方文学绵绵不绝、世世相袭的传承,更加显现了自身精神上的相近、相似性和地域文化方面的一致性。”
刘诗伟《南方的秘密》所提供的这个“南方”,又与苏童等人的南方,大有不同,这是江汉平原的南方,江汉地域性特征显著,这里有不一样的风土、物事、人情……提供了与苏童等人文学书写不一样的、但也是“南方”的文学叙事或者说形成别一种“中国影像”的“南方”。从现代以来的“南方”,尤其是“江浙”作家,用文学的方式书写的“南方”,包括在苏童的小说叙事当中演绎出的家国神话和现代寓言、俗常民生,有关“南方”的生动气韵,传承了从盛唐、南宋以降的强烈的文化色彩和地域性特征。即便是写慷慨悲凉的流风遗韵的旧人、旧事,其中绵绵不绝的江南文化特征和一种文化心理自信,是内蕴于心的。所能产生的诗性化的小说叙事氛围和诗意情境,也都是江南文明和文化气息被打散洒落在一个无限敞开的时间状态和空间维度里。刘诗伟小说的“南方”,虽然可以将其鼎盛追溯到春秋战国之楚国,可谓源远流长,虽有足以让人自豪的先古楚文化,但湖北这个地域的“南方”既没有江浙由来已久的富庶和烟花春雨中的胜景,又乏世世相袭、绵绵不绝的文化与文脉,对先古文化不乏自豪中的江汉人士,其实对于自己所处的地理意识永远是模糊的,不知道自己是属于北方还是南方。这种对于自己所属地域的既自豪又尴尬的心理,在小说中有很形象的描述:“现在,半文和顺哥定居在长江与汉水交汇的江城,但他们都来自个人记忆中的乡下。那里叫江汉平原,大片土地位于江之北、汉之南;在实在没什么值得吹嘘的时代,那里的人以‘我们是中国的中’聊以炫耀。显然,这样抒怀有所不妥,谁都知道,中国之中心在北京,这里的人去了京城,连的士司机也礼贤下士地说:听口音您是南方来的吧?”“在那里,除了顽固的方言,中国有的它都有,中国没有的它都没有,中国怎样它便怎样”。
虽然与苏童笔下那种诗性和柔软质地的诗意丝丝缕缕浸淫弥漫在小说文本中不同,江汉平原依然葆有了南方的“水性”特征:“江城位于长江汉水之畔,过去称这里的文化叫码头文化”,码头文化中的“水性风格”持久地影响江城人,“什么是水性风格?就是凡事讲个顺畅,就是先有气顺、理顺、情顺、面子顺,再有心畅、理畅、话畅、事儿畅”(第110页)。“周大顺”的名字,不知也是否应合了这个“顺”意?周大顺从妹妹三美挖树篼裸出奶子、被一群男人围观,他用褂子给妹妹做成胸兜,到开始为乡邻做胸兜的“地下”缝纫,升级为缝制胸罩后,转而到汉正街做胸罩生意,生意越做越大,又加入了干部服的生意,然后是盘下村里的土地,打造“华中第一村”。由于雄心勃勃想搞钢铁厂、水泥厂、发电厂的“三大项目”,信用社高息揽储却遭遇挤兑,资金链断裂,幸亏有半文和乡亲们的合力得以绝处逢生,周大顺的企业才没有被以过低价恶意并购,从艾丽丽那里又赢得了新的项目和生意的转机……周大顺几十年的命运沉浮,都有这种“水性风格”作底,南拖宅的性情一并揉进了江城的水性风格当中。
《南方的秘密》中有很多“顽固的方言”,“妈爹”(祖母)、“姆妈”、“您郎”等等。中学时的大顺能够自创背诵出小数点后100位的“π”诗,即“山巅(即3.)”后面是:一世一孤走(14159),两鹿舞山舞(26535);八狗吃酒欢(89793),二三把屎留(23846);两鹿使扇扇(26433),八散而吃酒(83279)……(第15-16页)也与方言密切相关。近年有方言显著特色的小说,当属金宇澄的《繁花》,但以“今日之轮”滑进话本小说风格“旧辙”的《繁花》,方言的特征要愈加明显,讲述老上海和新上海的旧梦新梦、繁华落尽,津津于街头弄堂的流言蜚语、家长里短,浓重的上海韵味,笔墨如游龙走丝般精细灵透,海上文脉在沪上方言里与今日上海息息相通,螺蛳壳里做道场,小说写尽上海人的悲欢离合和世态风习,极尽上海人的精细盘算和阴柔精细之审美情态……《南方的秘密》里的“南方”,没有像《繁花》那样将其审美要深重地靠方言来凸显,人也更多刚性和豪气。周大顺把围观三美的人抓了领口往河边拖,高高举起扔进河里,妹妹受羞辱,激发了他的男儿血性,也成就了他创业和人生辉煌的原动力,以致于他日后经常念及这个事件与他人生辉煌之间的关系。为了成全刘半文和妹妹小美,周大顺设计刘半文喜欢的虹,刘半文怒而辞职,虹也辞职告别公司——江汉平原的男人和女人,都有一种楚人的刚性风格的古风遗存。面对有外遇的周大顺,妻子叶秋收曾经长期不原谅,性情刚烈,她的说法是“你能用硫酸把你从头到脚洗一遍吗?”(第301页)如果没有刚性和坚韧的性格作底,跛于左脚的周大顺难以在中国经济发展也是摸着石头过河的几十年里始终“一歪一颠”地没有偏离经济发展的主线,“一歪一颠”似乎已经成为一种生命的惯性,总是能够让他突围人生、赢得时机和转机,小说中多次出现顺哥的走路:“但顺哥总是在赶路:左脚刚一着地,右脚赶紧跨出一大步,随之将左腿连拖带扯地甩上前来;尤其是上肢运动,双手握拳,两臂大幅划动,仿佛空中另有大道;那已然发胖的身板也协同着,从后颈到尾椎一波一波地耸动,跟一条矫健的打弓虫没有二样。”(第4页)可以说,周大顺的走路姿势,也是中国经济发展的隐喻,即使几十年改革开放的中国经济在“摸着石头过河”中一路走来,始终也没有偏离大方向和主线。有评论者就说:“刘诗伟在这部作品中多次绘声绘色地描写周大顺跛行的姿态。有时实写周大顺跛行,有时虚写中国经济之态。”而周家世代的遗嘱“传下去”,传的不止是血脉之根,还有一股做人做事的精气神,在遇到波折时,也是“传下去”的精神始终鼓舞着周大顺。
小说中的人物除了刚性和坚韧之外,又有豪气和悯人之心,生意上擅精细盘算,但私人交情和接人待物,还是有水之坦坦荡荡的豪气的。三美和老刁好上之后,老刁和聋子老婆离婚,周大顺胳肢窝夹了一个报纸包,来到女聋子的鞋店,送了不用还的5万元(第222页)。叶秋收当初能放弃上大学,而与周大顺厮守和甘苦与共,恐怕也与重情义、对人生不做精细盘算有关。而顺哥能“在他的时代”光荣前行,其实与兼有豪气和眼光敏锐、精打细算的生意经有关。不想当大队会计、怕耽误缝纫活,周大顺“诈伤”住进医院直到大队会计有人当上了才出院;周大顺发家史的重要一段,汉正街开店,让周大顺很快就当了万元户,这与他擅盘算的经济头脑是分不开的,也在改革开放初期汉正街以假货闻名的历史之外,叙写了一段民营企业家本分经营、发家致富的汉正街“正史”;能够扭亏干部服的生产,也与周大顺和身边的人擅盘算有关——能够在干部服生意不好的时候“钻空子”经营和搞“独代”+“专架”经营,并且能机缘巧合并智慧地抓住合并国营大厂的机会,他和叶秋收虽有分歧,但他毕竟还是懂得在“干部服”情结里及时调整生产和经营策略;能够平息信用社挤兑风波,避免被恶意过低价并购,能够拿到稀缺项目,都与他的经济头脑有关……《南方的秘密》中的“南方”,先是江汉平原地域性特征显著的南方,但它其实又指向整个中国的幅面以及全中国的经济发展。在有的论者看来,“‘南方’是一个隐喻。在中国,南方与北方相对,实指黄河以南的区域。刘诗伟写的是南方的江汉平原,但作为一个喻体,南方被作者注入至今尚存的古义,突破了它的域限,指向整个中国”,“作者想要表达的,明显不只是他对江汉平原一个农民企业家人生沉浮的叹惋,更是他对整个中国改革开放的特殊走向的探寻”。
刘诗伟在《南方的秘密》里,通过江汉平原农民企业家周大顺半生命运的盛衰起伏,探讨近40年(小说叙写了从20世纪70年代中期“一歪一颠”迄今的周大顺)整个中国改革开放历史行程的艰难与曲折。刘诗伟的这个“南方”,的的确确是南方,却又与苏童的“南方”和金宇澄的沪上风情,迥然有异,即便同是水性风格,也是浩浩汤汤与阴柔唯美的区别,刘诗伟的《南方的秘密》书写了另一种文化命意和具有人文差异性的“南方”,由之关涉的他的小说的文体特征和叙事方面,也呈现明显的差异性——从这个意义上,或可以说,刘诗伟提供了与江浙“南方”不同的江汉平原的“南方”的文学叙事,开启了“南方”文学书写的另一种审美维度。
二、超越了此类书写纪实与虚构难以调和的难题
刘诗伟《南方的秘密》提供了与江浙“南方”不同的江汉平原的“南方”的文学叙事,这是小说“立”的别一种审美维度的“南方”文学书写。苏童的“南方”写作,具有很强的虚构和重构生活的能力,无论是他的《罂粟之家》《1934年的逃亡》这样以想象和神奇著称的小说叙事,还是在《红粉》《妻妾成群》等以及大量的中短篇和长篇小说中,他十分执著而又痴迷地复原和虚构出有着氤氲气息和湿度并浸润颓美之气的南方。尽管有研究者担心,虚构的才能和技术,到一定的时候会否因娴熟、练达而形成某种惯性,并最终可能成为作家写作的障碍?担心“苏童写作小说时,是否真能够突破感性、理性和神秘主义的多重制约,自觉地进入一种极其自由的写作状态”?但苏童“南方”叙事的虚构能力,是毫无疑问的,“‘南方性’早已潜在地蕴藉于叙事中,跳荡在人性的‘深水区’,起起伏伏,如同一次次‘仪式的完成’。虚构的力量,不断呈现出来,历史与现实同生,哲理与沧桑共融,显得亦真亦幻”。
与苏童以很好的虚构叙事的才华,在“香椿树街”“枫杨树乡”里虚构了飘逸的南方并试图隐喻南方的不同。刘诗伟《南方的秘密》面对的是农民企业家半生的创业和起伏以及经济生活的方方面面这样极为现实、具有很强现实感并由之呈现纪实性的写作题材。这种题材时间跨越大、所涉及空间范围广,对写作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挑战。而且由于这一切的发生,都是我们现如今的人们所经历过或者见证过的,这对作家的想象和虚构本身就是一种制约,通俗地讲,就是小说叙事在很多时候是做不得“虚”的。而农民企业家跌宕起伏的经历和经济生活的林林总总,小说都想纳入其中,包罗万象的生活图景和素材,一旦处理不好,就会面临与当下一些作家喜用新闻素材改编成故事一样的窠臼和窘境。比如有研究者已经注意到,2000年之后出现了不少根据新闻报道改写的小说,包括李锐、刘继明等作家,甚至闹出了雷同或抄袭之事。刘继明在2004年第9期《山花》发表的小说《回家的路究竟有多远》,李锐于《天涯》2005年第2期发表的《扁担》,讲述了高度雷同的农民工断腿后爬回家乡的悲惨故事,以致掀起了抄袭风波。后来从作家的辩解中才明白,两位知名作家的素材居然都来源于中央电视台《今日说法·千里爬回家》。还有作家贾平凹的《高兴》,也是根据农民工千里背尸回家的新闻报道改写的小说……所以研究者明确提出:“但事实证明,这样的改写并不成功,对现实的重新叙事化的无力”;“小说的感染力居然比不上几百字几千字的新闻报道,不能不能说是作家的失败。缺乏灵感就跟着潮流和新闻走,这样硬写必然造成虚构意识不够,小说情节在叙事过程中虽然比新闻有了文学化的改编,但其叙事终点却都与新闻报道毫无差别,思考不但不能深入,还因为资本意识形态的巨大影响而偏离了应有的反思,在此只能为作家的虚构能力和超越能力叹息。这正是作家的文学部分与现实部分太近造成的结果,文学才华被过于具体的现实压制了。”
与其说这部分作家是“虚构意识不够”“文学才华被过于具体的现实压制了”,不如说是他们文学虚构的意识和能力不够、他们面对的是他们不熟悉的生活或者说他们不了解故事背后所涉及的人与生活——仅凭想象、根据新闻素材来闭门造车式“虚构”故事,当然也可以说这样的“虚构”是一种缺乏生活有效积累的、比较随意地编造故事的“虚”构。作家刘诗伟能够出离这些作家改编新闻素材成故事易罹患的写作困境,较好地处理现实感很强、具有纪实性的写作素材,让人对小说所讲的故事信以为真、被小说叙事牵动心怀和勾起阅读的欲望,很大的原因是作家背后深厚的生活积累。纪实性强的写作素材,一定离不开作家的生活积淀,这既不能偷工减料又做不得假。刘诗伟有着商务的第一手生活经验,他在创作谈中提到自己是放下了《每个人的荒岛》(暂名)的写作,转而写《南方的秘密》,“需要以逼近生活本相为前提”,他“身处商务,四周都是经济的人和事”,他轻而易举就可以发现“自己和他人的欲望的自由与疯长”,当然几十年的经济生活对于一个敏感的写作者、亲历者,本身就会是激发他写作欲望的原动力,更况他还极其了解周大顺这样的人的人生和发展轨迹乃至具体的日常,周大顺在刘诗伟的朋友当中是有原型的——“好在作品主人公顺哥我熟。我跟他算是乡党,那里的河流有几道弯、田埂有多高、黄桶里有没有米、生产队队长怎么发脾气、灰坑里的母鸡瘦成什么样……我都晓得。”“《南方的秘密》‘合成’的主人公顺哥的原型是我熟悉的几个人物。他们是上世纪后期经济领域的名人,各人的行状因非同寻常而滑稽。从前,我时常在民间讲他们的故事取乐;十多年后,我忽然得悉,他们中有人仍在追求人生‘新境界’,不由引发了关于他们的思考。”
即便是先锋转型或者说“续航”之后的余华,近作《第七天》的写作,也被认为是余华直接将现实事件乃至新闻事件“以一种‘景观’的方式植入或者置入小说叙事进程”、以现实“植入”和“现实景观”的方式来表象现实。“这种新闻事件以‘景观’式植入小说叙事的方式,让人似乎再度重温先锋文学曾经的叙事游戏态度,新闻事件的无深度拼贴当中,后现代主义的戏谑情调再度浮出字里行间。”刘诗伟的生活积累,使他能够克服他所面对的写作素材惯有的纪实与虚构难以调和的写作难题。在如此反映中国民营企业发展和经济生活纪实性特征明显的写作素材当中,能够以一种并不玩弄叙事技巧、老老实实的写作态度,却让小说具有极强的可读性、故事性,也并不缺乏虚构性,不能不说是作家的一种文学才华的展现。小说选择让民营企业家周大顺做胸兜到胸罩的生意,本身就是一个很有意味的选题,周大顺在20世纪70年代“地下”缝纫的阶段,就利用这个量身之物获得“地下”爱情……胸罩这个物件本身,就包含了改革开放以来国家经济生活和人们现实生活的巨大变化,而且它还能有效勾连起男人和女人的很多相通或者说可以互相勾连的欲望和心理、情分……胸罩本身也结合了生活实用性和艺术性,功用性和艺术品特征兼备,又是每个女人都离不开、再熟悉不过的物件,通过它也最容易撬开生活和人的心理情感等的裂隙。有的评论者觉得小说是不是把周大顺写得有点肉欲化了?要不要在涉及性描写和性心理等方面更加由俗而雅一些?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小说家在相关描写方面,其实是谨慎和有分寸的,而且希望作家提纯、拔高涉及对女性的性心理和性描写的想法,其实是在揠苗助长式要人为拔高人物的思想认识水平和意图对人物的性心理、涉性描写做“纯化”处理。倘如此,周大顺便不再是周大顺了,人物也不再是江汉平原乡间成长起来的民营企业家了。周大顺就是周大顺,而且在周大顺身上,作家刘诗伟做到了纪实与虚构的有效平衡,做到了贴着人物去写。《南方的秘密》中的周大顺、叶秋收、刘半文、叶春梅、冯捷等人物,各有特色,真实生动,所有的人物尤其主要人物周大顺,都像人物他(她)自己。这在并不怎么采用限知视角和限制叙事的小说叙事里,实在是不容易做到的,殊为难得。这其实也就是如有的评论者所说的,小说写作要“贴着人物写”的写法:“在小说写作中,人物的性格逻辑是高于作家的想象的,如果你强行扭曲人物自身的逻辑,这小说一定会显得生硬而粗糙。不贴着人物自身的逻辑、事物内在的情理写,你就会武断、粗暴地对待自己小说的情节和对话,艺术上的漏洞就会很多”,“你要了解一个疯子或者傻瓜,就得贴着他们的感受写,如果你用健康人的思维去写,就很难写得真实生动”。能够贴着人物写好人物,本身就是纪实与虚构能够较好调和的能力之一种。
《南方的秘密》中作家是不玩弄玄虚的写作技巧的,但有时候也会很灵活、颇有叙事技巧地叙事。像小说刚一开篇,就介绍“顺哥大约是众所周知的,他的故事向来有两个版本”,“这两个版本各表其义互不相干,把事情弄得扑朔迷离,但偏偏让人一诧,发现互不相干的并存之外还有更好的故事”。(第2页)——两个版本的叙事,本身就产生足够的虚构性,一种把事情弄得“扑朔迷离”的态势,激起人想了解真相和这之外更多更好的故事的欲望。《南方的秘密》以现实题材难脱纪实性为显著特征,却能够在小说叙事中不断地设置悬念,大悬念套小悬念,悬念迭生。“不确定性,经常以焦虑为特征。悬念通常是痛苦与愉悦的一种奇特的混合……多数伟大的艺术对悬念的依赖比对惊奇的依赖更重。我们可能很少重读那些依赖惊奇的作品,在这些作品中,惊奇一过,趣味遂成陈迹。悬念通常部分地由预兆——关于将会发生什么的迹象——达成”。悬念本身所具有的不确定性,不断激起人们的阅读欲望。
在生活本身所具有的可以产生强烈惊奇效果的事件描写当中,刘诗伟没有将这些足够令人惊奇的事件以“现实景观”的方式植入小说;在平常和俗常的生活流当中,刘诗伟又保持了他制造悬念、激起读者阅读欲望的能力。有些情节和细节,草蛇灰线,比如,被周大顺揪着领口、举起扔进河里的围观三美的那个野人一样的男人,就是后来分队屋时刁难周大顺的王老七。几十年后,王老七老婆想进周大顺的工业园上班,王老七竟然天天打老婆,因为他还记着当年分队屋时周大顺对他的威胁——今后一定要把他的老婆搞了。后来王老七想出的解决办法是让周大顺给他写一份承诺书:“如果王老七的老婆来工业园上班,本人承诺决不搞王老七老婆。承诺人:大顺村村长周大顺。”(第280-281页)叙事的趣味性油然而生。马大菊和丈夫“侦察排长”的故事,也前后构成一种伏脉,而且颇有微讽的意味。细节处的细节化叙述能力、文学想象和虚构能力,嵌套在对于普通事件的叙述当中,疏密有致,有急有缓,现实感、难脱纪实性的素材承载了刘诗伟的文学想象和虚构故事。《南方的秘密》以40万字的小说体量,很好地调和和平衡纪实性素材、题材与小说叙事的虚构性、故事性之间的关系,对任何一个作家而言,都是一个不小的难题,刘诗伟较好地破解了这个难题。
三、叙事探索呈现现实主义文学叙事新的可能性
同样是“新乡镇中国”、新乡村的审美领域,对新乡土中国和其中生活着或者走出来但仍然牵系乡间的人们的生活进行审美思考和精神探寻,同样是面对现实主义文学叙事,贾平凹的《带灯》与刘诗伟的《南方的秘密》,就有着很大的不同。《带灯》聚焦“新乡镇中国”正在发生剧变的新生态图景和精神风貌,贾平凹意在通过带灯这个乡镇女干部展现樱镇的乡镇官场生态,她像黑夜带灯且独行的萤火虫一样,或许是新乡镇中国各种危机的拯救者。贾平凹在乡镇生态整体性恶化、乡镇干部天天忙于“维稳”这样的乡间民俗生活画卷当中,表达了他对民间文化生态的深重忧虑,以及对于“高速路修进秦岭”、樱镇工业园建设的不会终止等乡镇中国面临现代性社会转型所遭遇的经济急速发展乃至无数畸形现实所怀有的深刻思考和危机感。面对这样的纷纭百态的现实主义文学题材,贾平凹没有明晰的章节结构,在有的研究者看来,《带灯》已然“在叙事方式上打破了故事原有的叙事动力结构系统”,认为《带灯》所采取的是“当下现实主义”的审美叙事逻辑。“《带灯》打破了小说通常借助于故事传奇性和矛盾冲突来推动情节向前发展的传统叙事模式,让小说按照大自然和日常生活的内在性逻辑,自然而然推进情节、故事结构和人物形象的建构,即让当下的、活生生的生活成为故事情节发展的推动者和叙述人。”论者据此还认为,亘古不变的原始自然律令节奏的叙事逻辑和当下现实主义审美叙事逻辑,共同构成了《带灯》的“复调”叙事结构。在“当下现实主义”的命名之外,这还被有的研究者称之为“微写实主义”,认为贾平凹近年在不断越界、突破自我,不满于自己所曾采用过的现实主义叙事模式而即便是现实书写也在走向“微写实主义”。
在《带灯》这个所谓的“当下现实主义”或者说“微写实主义”的现实主义叙事里,文化传统在文化消费主义面前不堪一击。物质、欲望、享受成为一种可怕的“新意识形态”,肆意侵蚀着当代中国乡村人的心灵,樱镇人的言语行为和血腥事件,都是让人深为忧虑的。《南方的秘密》的叙事基调,则几乎完全不同,如果说《带灯》表达了一种隐忧、也在诉述希望。《南方的秘密》则在思考经济发展的问题时,尽管也会涉及政治与经济的关系、搞经济的人能不能沾政治(比如刘半文和别不立的打赌)的思考,但小说的整体叙事基调是积极的、明朗的、催人奋进的。小说不似《带灯》那样纠结于“当下现实主义”和“微写实主义”,40年的时间跨度,也不允许它这样在生活横截面上恣意展开笔墨。小说规规矩矩保持了章节和章节的标题,叙事也没有玩弄复杂的技巧,而是采用自现代以来比较传统的现实主义文学的叙事方式。像有的长篇杰作所采取的不同的叙事结构的嵌套和绾合(比如严歌苓《上海舞男》、赵本夫《天漏邑》等)的先锋性叙事探索,像“它在坚实的写实主义的基础上,涵有东方哲学和文化、带有文明演进和神秘色彩乃至存在主义的多重格调”、“它既继承了中国古典的传奇小说的叙事传统,又吸纳了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叙事经验,在叙事结构、叙事策略等方面都体现出了叙事的先锋性探索”的情况,《南方的秘密》中,基本不可见。作家自言:“《南方的秘密》将如何叙事,这是需要考虑的。有听过我的‘剧透’和看过初稿的朋友,曾建议弄得更加魔幻一些。我表示感谢,却笑以婉拒”,“我相信全然不同的新内容必然带来全然不同的新形式。问题只在于创作者能够发掘多少新东西。‘合成’的顺哥的故事已经足够有趣。何况,近几十年的现实生活的表象读者都见过的,不可以跟他们说瞎话,必须尊重”,“在这个小说里,我得捍卫活生生的生活!”
“捍卫活生生的生活”,其实就是作家记录社会生活的责任感,刘诗伟放下《每个人的荒岛》(暂名)的写作计划转攻《南方的秘密》,概因于此。他不止要通过周大顺的故事记录时代生活,他还在其中表达他对中国近40年社会生活和经济生活巨变,以及对人的欲望的自由与疯长等各种问题的情感和立场,他认为自己有责任用文学的方式面对和回答经济生活、社会生活乃至男女情感生活的各种社会问题。从这个意义上说,刘诗伟的《南方的秘密》是他作为时代生活的记录者,做直面乃至直逼生活本相的努力。有评论家认为:社会问题小说,是自新文学以来最为重要的文学流脉。也是自1978年以来文学成就最大、最具影响力的文学现象。即便经过“欧风美雨”的沐浴之后,这个文学流脉仍然焕发着巨大的活力,这与中国的社会环境和作家对文学功能的理解有关。而如果能够触及社会问题、精神难题,也能为讲述“中国故事”、积累文学的“中国经验”,提供新的可能性。评论家们大可不必担虑社会问题小说的流脉已经断绝或者稀薄,刘诗伟笔下周大顺的故事,就像中国近40年经济生活和社会生活的百科全书,而且作家不是照录生活,他始终在小说整个叙事里认真思考着中国改革开放搞活经济所遇到的种种问题,包括周大顺成为政协委员、经济与政治相裹挟、摸着石头过河的中国经济发展等等。近几十年的经济发展的种种问题,是作家意欲借这部作品思考和回答的核心问题。对于商政联手“空手套白狼”搞出租车公司这一几乎全中国每个城市都在发生着的经济生活中的一个典型问题和事件,小说中也有展示,周大顺和冯捷联手搞“江城大顺出租车公司”(第294页)。周大顺和发生在他身上、他周围的一系列问题和事件,极具代表性,代表着“南方”乃至整个中国民营企业家大半生当中、再推而广之是整个社会生活当中的问题和事件。《南方的秘密》以高密度的笔触反映社会问题的能力,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讲述“中国故事”、积累文学的“中国经验”的可贵甚至是稀见的文本。
在当年的先锋派转型或者说“续航”后,文学与现实对接,还并不都那么成功的情况下,《南方的秘密》让我们看到了传统的现实主义文学叙事依然有旺盛的活力和生命力。小说记录时代生活,塑造了以周大顺为主的多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在很多评论家慨叹没有人物的时代,小说向我们提供了周大顺这样一个典型人物。小说可以看作是“周大顺传奇”,这个民营企业家的传奇叙写,与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以来、并在新世纪蔚为大观的“新革命英雄传奇”很是具有相关性和可联系性,像都梁的《亮剑》、徐贵祥的《历史的天空》、石钟山的《激情燃烧的岁月》等等。这些作品虽在创作理念和艺术特色等方面有所差异,但都是对明清古典英雄传奇的文体资源加以借鉴、继承和转化。《南方的秘密》与“新革命英雄传奇”必有一绝对中心人物置于英雄群像之中的树状结构很是相像,周大顺是中心人物,置于一系列民间野生人物群像之中。当然,次要人物,也很生动形象、栩栩如生。刘诗伟《南方的秘密》,其实可以放到中国文学传统的史传传统中去考察。“为民间人物立传是中国古典小说伟大的叙事传统之一,中国古典小说的艺术渊源素来都有史传传统一说,而由史学性的史传衍生出文学性的野史杂传,这正是中国小说传统的精华之所在。野史杂传不同于正史正传,它主要致力于捕捉和打捞遗失在民间世界里的野生人物的灵魂,这种古典叙事传统即使在现代中国小说创作中也未曾断绝,而是在借鉴西方近现代小说叙事技艺的基础上加以承传和拓新。”相比较新革命英雄传奇中的传主,周大顺也不再是“高大全”式的人物形象,也是充满了人间烟火气息的人物形象。但《南方的秘密》的价值或许在于,新革命英雄传奇当中过于借助复杂故事情节的编排,导致“奇”过于“传”,即单一的传奇性淹没了多元的历史性的现象,在周大顺这个人物身上,得到了或者说部分得到了克服。周大顺作为男人的第一次,给了叶春梅,叶春梅将叶秋收引见给周大顺后,叶秋收与他定情而感情深笃。周大顺功成名就后也经历过欲望的自由与疯长,有了与柳成荫的情愫,但被叶秋收发现后,他是真心悔过和改过的。除了那次酒醉被动与柳成荫的身体交融——“刘倩文‘强奸’了顺哥”(刘倩文即柳成荫)(第316页),周大顺再没碰过柳成荫,柳成荫因“强奸”顺哥而得孕生女后,携女儿柳岳阳去了广州生活。周大顺去洗脚,也仅是洗脚,在艾丽丽面前,也无数次把持住了自己。小说濒近结尾,周大顺重病,人在抢救室抢救,临危之际,秋收叮嘱冯捷:“给南边打电话,让她火速带孩子过来”,周大顺醒后,看到第一次得见的女儿:
秋收拿起小姑娘的手交给顺哥,让她叫爸爸,小姑娘喊:爸爸!顺哥牵着小姑娘的手,没敢应声,一下子从推车上坐起来,问:你是岳阳?小姑娘点点头。顺哥慌忙掉头朝秋收那边示意:叫过伯妈没有?小姑娘又点了点头。(第455页)
这样的细节,是生动而感人的,决心改过之后的周大顺能够在任何时候,都顾及秋收的感受,也是小说叙事超越了单纯的故事情节的组织和编排,而进入了人物具体而微的内心深处。对于在现实主义文学叙事或宏大、或全知的叙述当中,不走马观花,能够进入人物心理和人性书写的这样的细部,是一种有益的启示。
《南方的秘密》在叙事探索呈现现实主义文学叙事新的可能性上,有一个方面不容忽视——就是现实主义文学叙事也可以具有幽默的可贵品质,这不仅可以让小说更加具有故事性、趣味性、可读性,它本身也是作家面对生活的一种情感和立场。说实话,读《南方的秘密》时,我有些被小说内蕴的幽默感打动了,但它绝不是当下小说写作所惯有的油腔滑调和当代文学曾经有过的“痞”文学的一脉。我被打动是因为我从中真实而真切地体会到了作家面对生活的智慧和一种真诚而积极的态度。我甚至不由自主就想起了张天翼,想到了英年早逝的萧红未完成的长篇《马伯乐》(《马伯乐》的幽默当中更内蕴一种婉讽),想到了钱钟书的《围城》,乃至老舍的小说等等,但是《南方的秘密》跟它们又多有不同。小说从叙事结构到字里行间,都有幽默的浮现,就像刘诗伟自己所说的,“真正的幽默实在是创作主体的诚恳的态度。这种态度基于洞彻生活的智慧。当旧范式的言说或文学装不下生活时,幽默是必然的表演——尽管它也自知其有限性和近乎无奈的忧伤。而另一方面,幽默事实上已经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并且一直茁壮生长于社会文明的进步之中。在现代性里,幽默即是思想和艺术的,也是生活本身,渐然成为公识的卓尔不凡的审美品相。幽默当然不是耍贫嘴和一般的笑话段子,它不能没有‘意味深长’”。刘诗伟又说:“我曾以个人的浅识,试着对幽默进行表面的清理。从作品中的幽默含量或存在来看,大致可分为三个级别:一是零散幽默,二是平面幽默,三是结构性幽默。零散幽默是指文本中常见的零星存在的幽默语言或细节,广大创作者似乎都愿意拿幽默当辅料”;“平面幽默(包括局部幽默或单线幽默),指呈现在全部(局部或单线)叙事表面的幽默,自然也包涵零散幽默的元素;这个级别的幽默在文本里具有一定程度的整全性,传统的幽默作品大多如此”;“结构性幽默则是叙事的根本性改造。它由一部叙事作品的主人公形象、故事形态、结构安排、意蕴指向以及全部叙述统筹组合并实现‘本事’之外的幽默,使作品意涵远远大于‘本事’。”幽默与小说叙事的关系及与叙事效果的关系和重要性,不言而喻。但如何幽默,却是对作家的实在的考验,小说家要从中进行新的叙事探索和别立一种幽默的叙事维度,也就是关键的问题是怎么幽默,刘诗伟是这样做的:“当我进入创作构思时,个人以往的文学志趣即刻跑来干预和指引我:必须发掘人性;必须探究人与社会的关系;必须关切、珍惜并呵护生命及其本义。可出人意料的庆幸是,这个曾经看似抵牾幽默的文学志趣这一回却是幽默的坚定同谋,它辅助我完成了关于顺哥的故事的‘结构性幽默’的构想——包括设计背景与命运、故事与故事、项目与项目之间的乖张的板块似的对撞,自始至终一本正经地叙述滑稽与荒唐,不动声色地展现值得珍视的东西在现实里狼狈逃窜,让语言之外和形象之中产生超出我思我想的意蕴……以及如何让读者因为幽默而愉快,并在读完之后乐意持久回味!而且,这个‘结构性幽默’的主干与框架一旦形成,所谓‘平面幽默’和‘零散幽默’竟如填空一般顺溜与简单,写作也愉快起来。”
《南方的秘密》的小说叙事,基本保持了线性时间顺序叙事。还有一个极为突出的特点,就是人物对话取消了引号的规约性标志,但是保留了冒号作为人物对话的区隔。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吗?《南方的秘密》多采用传统的全知叙述,没有刻意做人物叙事视点的转换,也并没有故意取一种限知视角和限制叙事的叙事策略,这与小说包蕴的内容和体量巨大,有很大关系。小说更多采用传统现实主义文学叙事手法,需要保持流畅的、快捷的叙事节奏。如果过于追求视点的转换,容易造成阅读的障碍、至少是减慢阅读的速度令小说情节胜所带来的趣味性受到影响。能够这样巧心处理,所以很多阅读者和评论者有一个直观的阅读感受就是,《南方的秘密》的阅读有点让人停不下来。《南方的秘密》的叙事探索,向我们展示了传统的现实主义文学叙事在当下新的可能性,也给我们思考当代长篇小说写作以有益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