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碎片（组诗）

胡 游

根雕人

他首先要把那一堆挖回来的老根

看上三五天，看环肥燕瘦

然后把她们从头到脚抚摸一遍

试图解开千年的心结

他爱上了这些死去的老根

它们曾经枝繁叶茂，青春飞扬

这是他的骨头

是埋在泥土里的闪电

百年后，他也期待后人挖掘他的故事

其实，他不是什么艺术家

他只是在颓废的木屑里活着

但是，只要他找到一种喘息的机会

就会对腐朽的生活开刀

女子两元宿舍

二十个女人住在一间简易的房间里

如一堆发出臭味的垃圾

门口有一张A4纸写的广告，住宿一天两元

这里只有一个水龙头

流出的是血液

冬天零下三十度，泡感冒冲剂，喝开水

老板娘都得挨个收钱

有的从餐纸中掏出两枚硬币

有的解开裤子从内袋挖钱

有的从随身带的矿泉水瓶子里

扯出几角纸票

白天，她们苍蝇一样乱飞

用更快的速度接近泥土的颜色

直到深夜

她们才能喘一口气

八卦一下家暴，亡夫，离婚，子女不孝

比如张燕带着三岁的女儿

她丈夫死后，过着腌烂白菜一样的生活

他们唯一的幸福

就是夜里被黑暗静静地抹去

也抹去人间的不平

清晨，几个清洁工在听国歌

清晨，在党校门口边上

停着一辆环卫车

车上有一副生锈的锁链

有几把残疾的扫帚

有几个裂开的麻袋欲言又止

几个清洁工将垃圾倒在车上

环卫车将昨天与回忆吃了进去

我的胃感到难受

不知怎么消化这座臃肿的城市

然后几个清洁工

聚拢在一间简陋的屋子里

一边吃自带的早餐，一边听着国歌

一个老乞丐在念经

“南无阿弥陀佛”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半窝在一个编织袋上

收录机在播放佛音

老人沧桑的面孔在接受阳光与雨水

却不发芽，也不开莲花

打工者、富人、牵着宠物狗的美女

从他面前经过

只不过是逝者与来者

有人给他钱，一元、五元、十元

他闭着眼睛看也不看

他在感谢空虚

阿富汗的石坑

阿富汗的一对年轻男女

在婚前发生了不轨行为

捆绑的女子被推进了石坑

周围的人把唾沫和石头一起砸下去

砸向他们的母亲、姐妹、女儿

我想到百年前的中国——沉塘的女人

与石坑里的女人一样

停止了自由的呼吸

我在大学读表演系

第一堂课是模仿狮子的交配

我们诧异，害羞，却没有罪恶感

我们趴下来，向动物学习

很多人还带着枷锁工作、吃饭、睡觉

却一无所知

石室圣心大教堂

那天突遇大雨

我与朋友正巧来到石室圣心大教堂

原来阳光也在这里藏身

小心翼翼走进教堂，像忏悔的人

我在后面找了个位置坐下

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人

我看了看他们，一个个面目干净

蓝色的玻璃把我也变成了蓝色

镶有玛瑙的灯具悬在头顶

耶稣受难的画像，有点像父亲

而教堂的尖顶插入天空云雨

身边的一位阿姨问我

你是第一次来吧

她拉住我的一只手，放在她的手心

我随意翻动了下《圣经》

密密麻麻，无数的蚂蚁爬进我的双眼

修女拿起话筒说要唱歌了

我打开书的第十六页，在歌声里休息

陌生的教堂，慕名的邂逅

在一场雨后匆匆散去

偶尔我想去教堂看看那些做礼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