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医
2018-11-12
傍晚,我从外边遛弯回来,把大门的暗锁锁好,又蹲下身,去插大门的底插。大门很结实,下面有个铁插,插到水泥地面铁凹槽里,才会使大门更牢靠。蹲下身时,能清晰地看到铁插上沾满了尘土,当我站起身时,却看什么都模模糊糊,头晕得厉害,可能是医生所说的眩晕症吧?大铁门怕我撞到它似的,一寸一寸往后退,我眼前直冒金星,赶紧趄卧在地,像一条休憩的老黄牛。和老黄牛不同的是,我大气不敢喘,身子不敢乱动。这次头晕既非晕高,也非服药过量,属于原因不明,刻不容缓,急需去看医生了。
天黑了,黑得真快,星星闪烁起针尖似的光亮,月牙不敢露出另大半张脸。我扶着墙壁站起身,趔趔趄趄回到卧室,拿上手电筒,出门去看医生。好在我家离村医家不远,约等于城市内的半站地。
正值饭点,村医见我愁眉苦脸,放下碗,麻利给我量了血压:“高压210,低压110,忒不正常了。依我说,不如去县医院找你老同学汪丞,做做身体检查,让他对症开药。你身边没人照顾,最好还是回来输液,我白天出诊较多,但有人在诊疗所看针,会护理好你。”
他的话挺有道理,我只有点头的份。
去年刚入冬,朔风呼呼吹,雪花飒飒飘,空气异常寒冷。我的卧室里安有空调,却不舍得开,嫌费电。生个蜂窝炉,不照样取暖么。蜂窝炉烧得是炭泥煤球,价钱比上好的煤球便宜一半,但煤气大,为此,我安了三节烟筒。夜里,我看了会儿电视就上床睡觉。
我是被敲门声惊醒的。敲门的是村长,村里要打一眼深水井,来收集资款。
“你咋回事?前天和昨天打你手机不接,敲门没动静,以为你又去北京看儿子了呐!”村长没好气地说。
我不信,看看手机上的未接来电,又不得不信。
进屋,村长直捂鼻子:“什么味儿?这么呛人!”
我赶紧往外抱褥子。褥子上面满是屎,还在往下滴水。确切地说,滴下的不是水,是尿,我是从屎尿窝里爬起来的。
我中煤气了,虽然这会儿屋里闻不到煤气,但那天夜里,煤气一定很重。
村长帮我查找原因,原来那个蜂窝炉出烟口比鸡蛋还小,一只麻雀为了取暖,从墙外的烟筒口钻进来,被烧焦在出烟口,造成堵塞,屋里烟雾越来越多,氧气越来越少,让我昏迷三天才醒过来,侥幸没有丢命。
次日傍晚,儿子开着小轿车回来了,还给我带了几样补品,有健脑的,有补肾的,有降压的,还有舒筋活血的。
儿子说:“往后没有特殊情况,我每周末回来一次。”
“别别别。”我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汽油涨价,来回得扔几百块,怪可惜的。我没事,气在命就在,死不了。”
村长正好来串门,大咧咧地说:“常回家看看不好吗?免得他提心吊胆,怕你为节省电费,中煤气走了。”
我责问他:“你是不是给这蟒犊子打电话了?不是不让你多嘴吗?”
“我是为你着想,别不知好歹。”村长说。
儿子不由分说,麻利带我去县医院,怕我留下后遗症。一位姓郭的医生让我儿子去收费处缴费做CT检查。他看罢片子蹦出三个字:“脑梗塞。”转瞬开出几样输液用西药。
“为啥开恁多药啊?”我问了一句。
“不多开药能治病吗?”见我不肯住院,要回村输液,郭医生眨巴着眼睛,开好一周输液的药单,又说,“医院新进一样西药,对治愈中老年脑血管疾病相当有效,要不要开?”
“要开!”儿子不听我劝阻,拍板了。
这天夜里,儿子陪我在诊疗所输罢液,我感觉特不舒服。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也是,我不想再输液了,因为村医说过这样一段话:“从片子上几乎看不出你有脑梗塞症状,再说县医院有高氧室,为啥不吸高氧呢?那是消除中煤气后遗症最有效的办法。”
儿子说:“还有三天的药,几千块,不能白扔了吧?”
见我一脸不高兴,儿子给郭医生打电话,责怪他不该开这么多药。
郭医生瓮声瓮气地说:“你上网查查,那是治疗脑梗塞的特效药。要有始有终,切忌虎头蛇尾。不如你过来一趟,把下个疗程的药拿走。”
“再说吧。”儿子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儿子回京后,我去县里找高中老同学汪丞,他是内科主任,副医师。汪丞看罢那张脑CT片,淡谈一笑:“轻微脑梗,无关紧要,老年人一般都这样。”言毕,他又说,“不如做一下核磁共振,会更清晰些。顺便做些生化检测。”
次日上午,我去检验科做了肝功能一号、血脂三项、总胆固醇、中风预报等,各项测试均属正常。
第三天傍晚,核磁共振结果出来了。汪丞特忙,但还是耐着性子跟我说:“你颅部底节处虽有暗影,但脑梗塞症状微乎其微,不用做这治疗那治疗,说白了,你压根没病,胡乱用药对健康有害无益。我给中医院高氧室负责人写个纸条,你直接去找他交钱,吸几天高氧,对思维有益无害。”
我大松一口气。十年前我喝醉酒骑摩托车回家路上,曾在西关拐弯处摔伤过脑袋,被交警送医后,昏迷两个多小时才苏醒过来,难怪诊断意见说,我是个脑瓜里盘存有陈旧病灶的人。
过了几日的一大早,我没吃早饭,空腹来到县医院,直奔二楼内科去找汪丞,人却不在,原来他退休了,被院里返聘,去一楼门诊室坐班了。
因为担心途中晕厥,我连电三轮也不敢开,是妹夫开着他的出租车送来的。我俩刚下到一楼,小妹行色匆匆来到了一楼。小妹在县城租房伺候孙子孙女读小学。正说着话,比小妹大三岁的老四也来了。老四在市里开着个五金超市,是小妹把我要来县医院做身体检查的事透露给他的。
那边有五个单间,都开着门,门脸都挂着门诊室招牌,汪丞坐在中间那个门诊室冲门桌子那面往外张望,正翘盼着有人来,有人就进门了,他腾地站起身,往一旁的椅子摊摊手,笑眯眯地说:“请坐。”
先进门的老四没坐,而是拨拉我一把,让我坐。我毫不客气,上前一屁股坐了下去。
“唔哟!老同学,大作家,你咋来啦?”汪丞还是那副白皙面孔,下眼皮有点耷拉,还好,眼袋不大。
我摆摆手:“别称呼我大作家,我至多是个文学爱好者,今天来当然是想让你这位大主任给看看病的。”
汪丞呵呵一笑:“我就是个门诊室坐班医生,不当主任了,这不,白纸黑字,名片上印着呢。”说罢递给我一张名片,然后说,“伸出手来,我给你把把脉。”把完脉,接着看舌苔,量血压。量罢血压,他说:“血压正常啊。”
“昨晚村医量罢血压,给了我几粒吲达帕胺片,说一天吃一粒,当时我就吃了一粒。”
汪丞哦一声:“那是降压新药,怪灵的。之前你吃过别的降压药吗?”
“吃过,每天三次,一次两片。喏,我带着呢,复方利血平片,你看看这药管用吗?”
“利血平当然管用。”汪丞翻看一下药瓶,啧啧道,“你老兄忒马虎啦,记得这药是哪年买的吗?”
“前年?大前年?或者大大前年?我记不清了。”
“你瞧好了,这都过期三年啦。”
妹夫哂笑:“大哥你真是拿身体不当命啊!”
小妹也笑:“幸亏发现得早,没出大事。”
老四说:“出大事就晚了。大哥,头晕的原因虽然找到了,但既然来了,就做一下全身检查呗。”
妹夫和小妹陪我去做各项检查。
每去一处都得排队,好在11点前,生化检验报告单、血流变测报告单、彩色超声诊断报告单等都出来了。
汪丞逐一查看图片,对照报告单说:“心电图显示大致正常;总胆固醇略高,不算高;血流变测综合测试基本正常,无问题。”
我急口问:“脑部有问题吗?”
“这不,CT扫描诊断意见:右侧基底节区及左侧枕叶腔隙性脑梗塞。小脑萎缩。得好好医治了。”
“上次你说我是轻微脑梗,无须治疗。还说,老年人大多有小脑萎缩症状。”
“上次是上次,病情的发展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老四插了句嘴:“大哥,汪医生是你高中老同学,能不实话实说吗?汪医生,您经验丰富,就说我大哥这病,咋医治吧。”
汪丞站起来,打开后面那个文件柜,拿出一沓文件摆我面前,说:“这是一种最新疗法,你看看,对治疗脑梗塞很有效的。”
我逐字逐句细看着说明书,“里面没有治疗脑梗塞的文字呀?”
汪丞翻开下一页,指点一下:“这里有治疗心脑血管及周围血管疾病的说明。”
我又逐字逐句细看。
汪丞说:“有好多脑梗塞患者做过后反映甚好,事实胜于雄辩,不试试,你怎么会相信呢?”
“当然要试试了。”老四说,“费用不管花多少,我全掏。”
老四当经理习惯了,爱说大话,我没当回事。他是为我多年伺候痴呆老娘,没法外出打工,手头紧,才心存感恩,想补偿一把的。
我问汪丞:“做一次得花多少钱?”
“做一次100块,时间不长不说,还不用住院,但不能只做一次,连续做10次才能见效。”
小妹照时照点要接送孙子孙女上下学。妹夫开出租,时间就是金钱,耽搁不得。老四是经理,电话频频,误时意味着误事。麻缠别人,于心不忍啊!听说不用住院,我有点上心。
老四一锤定音:“那就做10次,定了,不就千把块钱吗?”
汪丞麻利开了入院证,递给我:“去住院部缴费吧,1000,多退少补。”
老四说:“我没带钱,大哥你带钱了吗?”
“带了,来大医院看医生不带钱能中?”
“那就好,你先垫着,末了我全额给你。”
“用不着你的钱,我有社会保障卡。”
“我知道,大半报销,小半还得自掏腰包,你就别推三阻四了。”
小妹匆匆离去,去接孙子孙女了。妹夫陪我交罢预付款回来,汪丞站起身,说:“走,我送你们去三楼。”
一楼电梯门开了,有人走出来,我们要进去,被汪丞拦住了。他又拦住那位瘦黑面孔身着白大褂男士,说:“程医生,正要去三楼找你呐,这不,送来一位脑梗塞患者。”转头跟我介绍,“程医生是最新疗法治疗室的主治医生,你把所有检验单和CT片子给他看看。”
程医生一一看过,最后把CT片子举起来,扫视一会儿才说:“边缘位置的暗影往颅腔内部蔓延扩展就会牵动神经线,导致偏瘫或脑溢血或植物人,后果无法预料。”顿了顿又说,“脑梗塞,尚未发展到严重程度。”
听了这人说话,差点把我吓个半死。我对老四说:“程医生不是说不到严重程度吗?要不,让他给我开些预防脑梗塞继续扩展的药,回去吃得了。”
老四不依:“大哥,你不是老说头难受吗?万一经过治疗,脑子清灵了呢?”
是啊,这些年,我隔三岔五就头难受,起先以为是痴呆老娘吵闹导致的,老娘去世后,没人干扰了,我还是头难受。直到见到核磁共振诊断意见:多发脑梗塞伴陈旧病灶,请结合临床病史。我才断定自己经常头难受,是因为那年骑摩托车摔伤,脑梗塞就留下病根了,尽管是轻微的,挡不住脑神经时不时地提意见。前几年我不外出打工,也是这个原因,经常夜里失眠,早晨该起床了,我却刚睡着,只睡三四个小时就醒了,起来也是精神萎靡,加上年龄渐长,谁愿招聘一个这样的老汉哟!在家写作我也是动笔极少,灵感被难受的脑瓜撵跑一波又一波。都想返老还童,我只图脑子清醒。想着想着,我就想通了。
中午,老四非要请二位医生去饭店吃一顿。在场的有我和我妹夫。杯盘交错,吃喝间,几个人磨牙斗嘴,天南地北,胡抡乱侃,甚是热闹,竟然没有一句与病情相关。
两点多,我在妹夫的陪同下去了治疗室。程医生让一位护士带我去了那个大病房。大病房有九张病床,我在北头临窗那张床躺下。
程医生进来,一手拿张不大的纸片,一手拿支碳素笔,边问边写:“姓名?年龄?居住地?”
“有住过县医院吗?”
“没有,第一次来这住院。”
“有住过中医院或市里的医院吗?”
“没住过中医院,只在那买过一个疗程的输液用药。也没住过市医院、省医院和京城医院。”
“有患过心脏病、肝病、胃病吗?”
“没有,你不是看过我的检查单了吗?没病我干嘛乱住院?”我模仿他的语气反问。
“知道你的病是脑梗塞吗?”
“知道,你说的,我理解你的意思,是轻微脑梗。”
程医生撇撇嘴,然后咕嘟了嘴,懒得盘三问四了。
脸盘还算靓丽的女护士量罢血压,说:“高压133,低压87,不高。”
“晕过血吗?”她问。
“没。”我答。
“扎针有点疼,因为是抽血,然后回血,针尖比平常的细针尖略粗一些。”
“不怕,你麻利点,最好。”
抽血很快,回血的时间也就半个小时左右。见血袋即将空瘪,护士又往吊架挂了三个袋子,一袋淡红色,另两袋白色。不用问是啥药,医生肯定会说:“对治疗脑梗塞有利无害。”我暗想。
妹夫收到一条短信,坐不住了,犹豫一会儿,他才吭哧道:“大哥,有人叫车。”
“去呗,这里有护士看针,只管捞你的钱去,不捞白不捞。”
妹夫刚走,护士也走了。我安静躺着,稳背床板,大睁着两眼,看药液一滴一滴,缓缓地,不急不躁地,从上往下滴落。
护士就在隔壁医护室,一袋即将滴完,我喊道:“护士!该换药了!”
护士立马过来了,站在一旁呆愣一会儿,才没好气地把针头拔下,插进另一袋,拨一下底部那个旋钮,飘忽而去。我嫌慢,学她的样子,伸手也去拨那个旋钮,点滴进度快了许多。输液毕,看看手机,用时一个钟头加三刻。
程医生交代:“后天再来,这个治疗都是隔一天做一次。”
“好的!”我正盼着有歇息时间呢。
下到一楼,我就给妹夫打手机:“我这完了,你在哪呢?”
“我马上去接你。”
我想告诉他,我在一楼大厅,可他二话不说就关机了。
一楼大厅靠墙壁有好多空椅子,我呆坐一个多小时,妹夫才在大门外给我打手机。我走出去,坐上车,告诉他:“明儿个我不用来,后天我会开电动三轮车过来,就不打搅你了。”
回到家吃罢晚饭,我躺倒就睡,噩梦一个接一个。突然惊醒,冷汗淋漓,梦中的景象太吓人了。以前我老是失眠,但从未做过噩梦。想接着睡,却睡意全无。
起床后,我打开电脑,输入最新疗法,搜出的内容还真不少,有正面的,也有负面的……我拿定主意要再做一次核磁共振。
第二天,我开着电动三轮车,又去县医院第三门诊室找汪丞。
我说:“我想做核磁共振。”
汪丞说:“那得找程医生,因为你已经住院了。”
程医生写好单子,麻利带我去收费处,让我交了270元,这是检查费,没法报销。然后,他又带我去了一楼核磁共振室。没想到,做核磁共振必须排号,约定时间是后天上午九点。
改天上午,我又开着电动三轮车,去了县医院。每隔一天做一次最新疗法的治疗,我得守时守约。程医生见到我,笑得合不拢嘴。护士却镇着脸,不苟言笑。
大病房里已经有三位病号了,我猜测护士不高兴,可能跟忙碌有关。那不,她呆在医护室,迟迟不来给我抽血。联想在电脑里看到的医生和护士不允许患者相互交流的说法,我多了个心眼,挨床打问,仿佛高官视察民情。很快知道,一位是偏瘫,想恢复走路;一位是脑溢血患者,想恢复说话;那位老太太是腰脊椎有问题,能说话,也能走路,但直不起腰来。
“你啥病啊?”老太太问。
“脑梗塞。”我又说,“轻微的。”
“没听说过轻微脑梗这种病,我就知道举凡轻微病人,没有谁想住进医院这座监号的。那些产妇、骨折、癌症、脑溢血、瘫痪病人,是不得不住院。看你满面红光,身材魁梧,不像病人呀!”
我又被激了一下,刚想说点啥,护士进来了。
做罢第二次最新疗法回到家,将近中午,我泡了包方便面,吃罢躺倒就睡。傍晚煮碗速冻水饺,吃罢接着睡。半夜睡醒,打开灯看书,看着看着又睡着了。
早晨我熬了碗小米粥,就着洋姜咸菜喝罢,去南邻荣买平家串门,问他:“我为啥老瞌睡啊?”
荣买平笑笑说:“刚输液罢的人,大都嗜睡,为啥?药液里掺有镇静剂呗。”
“哦。”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
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将近八点,我赶紧往县医院赶。
将近十一点,我拿到片子与诊断报告单,就去三楼找程医生。
护士说:“今儿星期日,程医生歇班一天。”见我呆脸坐在沙发上不动弹,她说,“要不,你去西头南拐5号专家室找张副院长吧,他是程医生的顶头上司,也是最新疗法治疗室的主管。”
张副院长屋里有十几位男女,有的坐着,有的站着,都默不作声。见我进来,张副院长说:“他们都是来探问老人病情的,你有事尽管说。”
“我是最新疗法治疗室患者,大前天和昨天做过两次了,刚才做了个核磁共振,程医生不在,我想麻烦您给看看结果。”我把刚拿到手的片子和检查单,连同去年那份诊断报告单,一并递给了他。
张副院长看得很细致,末了说出的话斩钉截铁:“轻微脑梗,不碍事。”
我不怀好意地说:“想问一下,最新疗法能消除轻微脑梗症状吗?”
张副院长摇摇头,也冷着脸说:“不能。你还想问啥?”
“用啥药才能抑制轻微脑梗恶性发展?”
“拜阿司匹灵常年服用,每天一片。同时控制血压升高。”
“就这么简单?”
“当然,因为你是轻微脑梗。”
“那,我还需要继续住院吗?”
“没那个必要。哎,我问一下,谁给你开入院证的?”
“汪丞。”
“哦?”张副院长迟疑一下才说,“出院证得让程医生开,他明天上班,你再跑一趟吧。”
“谢谢!”我拱拱手,又说,“谢谢您!”一腔感激之情直往上涌,我赶紧拔腿出门。
次日八点一刻,我就到了县医院,上到三楼,见程医生在,内心窃喜了一下。
按说,我预交1000,仅做两次,应该多退,没想到,还得少补。
程医生说:“按规定,起步费是600。”
我无可辩驳,因为每位患者都得服从,要不别住院。
“做一次三氧自回血治疗是420,汪医生预先跟您说过吧?”
“他说做一次100。”
“他说100也对,凭医保卡报销罢,个人拿出的大约就百来块。”
程医生打开电脑,说:“你看,这里有份结算清单,各类药物费、输液器费、量血压费、护理费、五天的住院费……”
“我两次呆在病房累计不足四个小时,这就二加三等于五天啦?”
“这是规定,从开入院证起计时的。”
张副院长走进来,铁青着脸说:“不用细算了,他账单上的钱,全免。”
“啊?为啥呀?”程医生问得很大声。
“轻微脑梗跟偏瘫和脑溢血病人不同,开些常用药就得。小程,以后你对那几位返聘来的‘老油条’警惕点。要不这样,凡是他们推荐来的住院患者,记着喊我过来一趟,听见没?”
“听见了!”程医生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我揣着程医生退给我的1000元,心里感觉也沉甸甸的。下到一楼,见另四间门诊室的门都敞开着,那四位鬓发斑白的老医生都在,都大睁着眼睛,如同甩钩子似的,钩住谁是谁。我推了推第三门诊室的门,怎么也推不开,是锁着的。我想给汪丞告个别,就打他手机,还好,通了。
“你在哪呢?”我问。
回话的是个女声:“汪丞是我老公,他车胎扎了,去修理厂匆忙,没带手机。”
我又给老四打手机。听说我出院了,老四气不打一处来:“大哥你……你咋只做两次就出院?太不给你那位汪同学面子啦!”
我正生汪丞的气呢,听到老四这话,抢白他一句:“张副院长把话说破了,汪丞就为捞点抽头,编假话糊弄人,我根本就不用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