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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人头上的苍蝇

2018-11-12

边疆文学 2018年12期
关键词:苍蝇孙子女儿

凰 子

我是一只令人讨厌的苍蝇,但我的家却在一个人头上。

这是一位名叫张桂珍的老人,她住在农村。我妈说她是一个吃斋念佛的好人,她一般不会伤害苍蝇,最多是挥手赶走。

她曾经救了我不知第几辈的祖父们,不然,就没有今天的我们。我妈说,那天我的不知第几代祖父带领着他无数孩子在张桂珍家寻找食物,桌上有几碗饭菜,早已冷却,我的不知第几代祖父就下令说,孩子们,抓紧时间吃饱赶快飞出去,人类屋里不安全。很快,饭菜上停满了我的先辈们。这时,张桂珍年轻的女儿边骂边挥着巨大的苍蝇拍冲了过来。那时,张桂珍还不算太老,她快速地阻挡了女儿说,不要杀生,苍蝇也是命,再说,你把它们打死在饭菜上,饭菜倒了就可惜了。说着,她挥手赶走了我的先辈们。于是,我们苍蝇世家就代代相传要报答她。

人的寿命是用年来计算的,苍蝇的寿命是用天数来计算的,所以,到了我这辈就不知是第几辈了。

我们是看着张桂珍老的,就因为她老了我才得以安全居住在她身上。

这话还得从我出生时说起,我妈怀孕不久,我爸就死了。这就是我们苍蝇的悲哀,雄性苍蝇寿命就一个多星期,没了我爸,我妈每天抬着大肚子要自己出去找食物,还得东躲西藏人类和其他天敌的攻击,特别是人类家里有一种叫粘蝇板的东西,我外婆曾无数次看见上面睡满了我们同类的尸体,她一辈子都在对我们唠叨着不要被粘蝇板的香味吸引,最好不要去人类住的屋子,那里有各种对付我们的工具。外面的食物很丰富,特别是我们居住的农村,猪圈鸡圈、垃圾坑、田里地里到处都是,所以我们是看不起城市的穷苍蝇。我外婆死后,我妈接着念叨这些,虽然我们很烦她,但是,我和我的苍蝇兄妹,无一死于非命。

说远了,在我妈快生我们的时候,她找好了足够的食物,躲在家里静静待产。我的家在张桂珍家门口的水泥缝里,泥土松软潮湿,下面是粪便池,气味浓香,温度适中,这样的环境能够让我们健康成长。

那时,张桂珍已经老了,多年前她大病一场后。说话语句不清晰,走路不稳,每天抬着一把椅子跟着太阳走,她的家人每天在吃饭时送一碗饭菜给她,她似乎一年四季都是一个人在外面的凳子上吃。

那天,我妈听见张桂珍的女儿对她上门的女婿说,门口太脏,得打扫一下卫生。正当我妈产下我无数的兄弟姐妹时,一股大水冲进了我的家,把潮湿浓香的泥土冲出了外面,我的兄弟姐妹刹那被冲到了水泥缝的深处,四散开来。我妈被惊吓了,拼命飞出去,看见张桂珍正坐在墙角的太阳底下打瞌睡,我妈就飞到她的头上停了下来。接着,把我生在了张桂珍头上,我妈后来说,苍蝇们没有在人类身上住过,觉得那是危险的地方,因为人类喜欢经常洗澡。可是,我妈已经不能控制自己了。她只好每天来看我。

后来的事,出乎我妈的意料,我的无数兄弟姐妹由于成长环境被毁,营养不够,都变成雄性苍蝇,我是唯一一只雌性苍蝇。这得感谢张桂珍,她花白的头发已经成粘性的条状,不管是温度气味营养都让我健康成长,特别是温度,没有太阳,这里依然温暖,我知道那是人的体温。最主要的是我住了一生张桂珍都没洗过头,我妈说,我是一只幸运的苍蝇。

当我从卵里出来时,也不用飞太远的地方去寻找食物。

张桂珍吃饭总是很吃力,她坐在门口的太阳下,一碗饭放在她面前的高凳子上,她手不太灵活,总能吃掉很多饭在地上,我妈会带着我那一群雄性的哥哥们过来吃地上的饭,我的哥哥们身体比我小多了,总是抢不过我。有时,我会飞到张桂珍的饭碗里,我正在地上吃饭的妈妈就会仰头大声骂我,你这样会把病菌带给我们的恩人,她多活一天就会让你的日子好过一天。我只好飞到地面上去吃。有时,会有其它苍蝇飞来和我们抢食,我妈总有办法打跑它们。

最讨厌的是那只在村里无人要的大公鸡,据说她是村里一位老人逝世时送葬留在坟上的鸡,不知它是怎么回到村的?我曾经问过它,它说它不喜欢那孤独的环境,它想念它的情人花母鸡,就随着上山的人回村了,回到村里,花母鸡已经有了新的情人,谁也不理它。村里人都嫌它晦气,谁都不要它,还驱赶它。它只好每天吃饭的时候来抢张桂珍碗里的饭,张桂珍无力的手驱赶不了它,只好看着它吃,我和我妈为此和它吵了很多次,骂它不要脸,一次它火了,差点把我吃了。后来,我们在它来吃饭时,只好躲着它。

也有过路的人骂它打它,等人走了,它依旧出来。张桂珍的饭通常被它吃了一半多,老人无力颤抖着吃一口它啄两口。有时,我望着张桂珍家紧闭的大门,真希望她的女儿出来赶走大公鸡。一次,隔壁的阿拉斯加大狗实在看不过眼,趁主人给它放风时,就急速跑来咬住它的鸡脚杆,它吓得魂飞魄散,拼了老命才逃脱掉,我看见地上的血迹在村口的水泥路上逐渐消失。

张桂珍的饭越来越不好吃了,开水泡饭,煮烂的白菜青菜是常菜。偶尔加点咸菜,我吃不下去了,就经常抱怨张桂珍的女儿。我妈说,恩人老了,牙齿不好,也许吃不动骨头和肉了。

有一次,我看见她孙女孙子抬着满碗的饭菜出来吃,白米饭上有麻辣鸡,麻辣猪脚,酱爆茄子。老远,我就闻到一股香味,情不自禁地飞了过去,我妈急了,飞来阻挡了我,说很危险的,你一口都吃不到说不定就被打死了。

张桂珍一个劲的盯着孙女孙子吃,孙女翻了翻眼睛说,我妈说你肠胃不好不能吃辣的,再说,你也嚼不动。

奶奶你吃,孙子夹了一块麻辣鸡放在张桂珍碗里。

孙女站了起来打了弟弟一巴掌说,妈妈说不能给奶奶吃辣的、难消化的,她会把屎拉得到处是。

孙子哭着回屋了。

其实,张桂珍年轻时挺能吃的。她个子高大,爱笑,做事走路风风火火,热情,喜欢帮助人。当然,这是我们苍蝇世家一代又一代逐渐把张桂珍恩人一生都了解了。

那时,张桂珍养育了三个儿女,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丈夫朱发贵在单位工作,一年回来两三次。公婆由于年轻时劳累过度,才上了年纪,就一身病了,一家人的重担就落在张桂珍身上。

孩子还小的时候,鸡还没打鸣,张桂珍就起床了。她把老人孩子一天的饭菜准备好,有限的米里加上苞谷面,那是那个年代最好的粮食,老人和孩子需要营养,不能让她们饿着。这多亏丈夫是工人。她下工时也会在路边拔一些野菜带回来,那是她的饭,几个菜团子一碗加盐无油的菜汤,她一气能吃十几个菜团子。她说吃饱了才有力气挣工分。村里的妇女总是一脸菜色有力无气,她力气好像永远使不完,做了自己的还去帮助别人。大家都说她胃口好,吃大锅饭能吃几个人的,所以力气大,工分也是最多的。

后来,孩子大了,大儿子和大女儿学习成绩非常好,去外地上学了,小女儿从小不爱念书,初中毕业就随她下地做农活了。公公婆婆睡在床上要人伺候。她整天忙得好似一个陀螺,两个上学的孩子和两个瘫在床上的老人开支不少,那时,丈夫已经是干部了,不然,根本不够支付开支。

土地下户后,半夜,总有人看见她还在地里劳作。

她常说,多亏自己胃口好!让强壮的身体支撑这一家人。其实,她吃的总是最廉价和不舍得扔了的食物,她经常教育孩子们说,浪费粮食是要被雷公公打的。

张桂珍每次晒太阳总能睡着,她打瞌睡的头一低一抬,我好像睡在摇篮里一样舒服。

我越来越懒了,总把一些食物抬到床前,睡醒了就吃,吃饱就躺在温暖的头发里惬意的剔着牙齿,看风景。蓝蓝的天空有小鸟飞过。微风带着秋的凉意扑面而来,虽然现在还是夏天。我喜欢这样的天气,我妈说,冬天的苍蝇能够长寿。所以,我期盼冬天的来临。我知道,冬天苍蝇都会消失冬眠,我是不一样的苍蝇,我住在人的身体上,所以,我不怕冬天的来临。

最近我妈和我的哥哥们不常来了,我爸留在我妈体内的精子繁殖了我下一批的兄弟姊妹,我妈忙着去找新的家。我的那些雄性的兄弟也抓紧时间在它们有限的生命里去寻找媳妇,繁殖后代,为它们的生命延续而做准备。

我只好每天看着那些陌生的同类来来去去,我从不和它们说话。这些同类为什么总围绕着张桂珍呢?

这又得从头说起,每天早上,张桂珍被女儿或女婿准时送到门口坐下,她总是穿着一条黑裙子,哪怕是冬天也如此。对于一个寸步难行的老人来说,我一直不明白裙子在张桂珍身上的意义,也不明白她每天早上坐在门口,直到太阳落山才被扶回屋是为什么?。

直到有一天,我终于明白了。

张桂珍的女儿去上班了,我听见张桂珍的女婿帮她把凳子搬到门口,然后操着外地口音说,给你说过多少次了,要上厕所你喊我们,我们会过来帮你,你三天两头拉在床上,要不就拉得屋里到处都是,这样你也受罪我们也受罪。张桂珍一脸无辜的望着她,啊啊的说着什么?谁也听不清。

其实,我知道张桂珍在屋里的情况,我也听见她啊啊的叫人了,只是好像从没人闻声而进。她只好蠕动着身子,用各种痛苦的姿势来完成人类最基本的排泄方式。

她女婿动作很大,于是,我被吓得飞离张桂珍。我这才看见她的黑裙子被撸了起来,坐在一个中间有洞的凳子上,下面有一只便桶,然后她的双腿上被一床小毛毯盖上。她女婿便骑着摩托去上班了。

便桶里的味道总能吸引一群群我的同类。看着我的同类,我很恶心它们,我从没去秽物上吃过,我睡在张桂珍头上,吃她掉在地上的食物,我已经习惯了。也许,我和人同吃同住,我有了人的习性,有了人的味道,有时,我觉得我就是个人,因为,我有了人的思想。

她女儿每次来拎便桶时,都会说,妈,你这样都好多年了,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不是为了你,我早嫁出去了。你也看得见我现在的日子过得有多难。才开始张桂珍会默默流泪,含糊不清的说,我……想……死……。再后来,她不会说话了,她也不哭了,总望着女儿悲伤的脸,女儿说什么,她的表情都很平静。再后来,张桂珍的便桶越来越满了,有时,满溢到桶外,吸引了我更多的同类。每天,我站在张桂珍头上看着我的同类轰炸式的来来去去,有的飞到张桂珍的身上、还有在她布满皱褶黝黑的脸上歇脚的,有的甚至飞到我的地盘上,我不甘示弱的赶走它们。

直到有一天,一个白马王子从天而降,它落在我的地盘上,唱着歌跳着舞,这是一只与众不同的苍蝇,它没有被地上的食物和苍蝇群的热闹诱惑,它干净剔透,它扇动着透明漂亮的翅膀,在阳光下,我觉得它是苍蝇王子。那一刻,我的世界静止了。

嗨!美女!这是你的家吗?

是的。

这里真是天堂啊!站在这里,你可以用人的视觉去看世界。

是的。

难道人类没有赶你走吗?我从没见过有苍蝇住在人的身体上。

没有。

如果你愿意,我将永远在这里陪伴你。

……

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打扰你的。

我愿意。

从此,我的世界便不一样了。我告诉了王子张桂珍和我们的故事,王子说,真是好人啊!我们苍蝇被人类定为四大害虫之一,各种灭亡我们的工具是层出不穷。

苍蝇王子告诉了我他的故事,他说他妈把他和他的兄弟姐妹生在城市一间书房的腊肠里,那个腊肠是书房主人遗落在书架下面的。他说我们是吃着腐烂的腊肠出生长大的。腊肠吃完了后,我们全都飞到书房的各个地方嬉闹玩耍。王子说,我亲眼看见我的兄弟姐妹惨死在苍蝇拍下,一只一只的,血肉模糊的,苍蝇拍每天都在追逐着我们,有耐心有方向的。我吓得魂飞魄散,躲进了一本有洞的书里,不敢出来。书房主人是一个中年作家,他每天会看书写作,看电影听书。在那样的环境下,让我知道人类世界更多的知识。我逐渐也认识了人的字,我每天爬在书里看书,我这才知道,农村才是苍蝇富裕宽广的生存之地。

张桂珍年轻时是个爱干净的人。

公婆瘫在床上时,一间房子里有两张床,一人睡一张。她就睡在他们门口,半夜她会起床多次帮他们解决大小便。第二天一大早,她总是先把老人的便桶倒了,把窗子打开,扫地拖地板,房间和空气干净了。她再把做好的饭菜喂给他们吃了,然后再出工。

为了方便照顾瘫痪的公婆,张桂珍没有随丈夫进城生活。

那时,为了给丈夫减轻压力,她在村里砖厂搬砖。小女儿也出去打工了,吃住在外面。所以,她中午还得回家给公婆做饭吃。有时,公婆还是会把大小便弄在床上,无论多晚,张桂珍都会帮他们换洗干净。

在公婆相继一年前后去世时,大儿子和大女儿随着丈夫在城里工作,后来买房结婚生子,也很少回来。

小女儿在工地上帮人煮饭,一次回家带回个外地女婿,还说要跟着女婿去外地结婚。为此,丈夫和儿女们回来苦口婆心的劝说,要给小女儿招上门女婿,说张桂珍苦了一辈子,得有个人在身边养老送终。丈夫也退休回来了,给了小女儿和外地女婿一笔钱让他们建盖房屋,他俩才高高兴兴地结了婚。

等他们盖房子时,钱也被他们花了只剩一半,最终盖了两层房子。张桂珍和丈夫也随他们搬进去住。那时,丈夫开始生病了,病痛折磨着他,张桂珍整天守候着伺候着。丈夫去世后,闲暇下来的张桂珍开始生病了。

珍姐,我来看看你。一位头发花白驼背的女老人走了过来,她是张桂珍的发小姐妹张兰英。做工分时代,强壮的张桂珍没少帮助她。张兰英一眼就看见快满的便桶,她嘀咕着,这是几天没倒了,真不是人,要是老朱还在,他们也不敢这样对你。说着,拎着便桶去找厕所了。

我们看着张兰英把空了的便桶塞进张桂珍的凳子下面。便坐在她旁边说,珍姐,话才开始,她便开始抹泪了。

啊……张桂珍抬着颤抖的手拉着她的手。张兰英一把抓住她的手说,我没有人可以倾诉了,每次难过只能来找你,要是你没生病,你一定会替我拿主意的。

张兰英经常来找张桂珍倾诉,所以我也知道她的情况。她儿子死了好多年,留下一个内向老实的孙子,儿媳妇又找了一个外地女婿上门,生了一个儿子。他们很少管内向老实的孙子,要不是张兰英,这个孙子也难长大。孙子在镇上摆了个菜摊卖菜,不爱说话不爱玩,也没有朋友,所以一直找不到媳妇。张兰英希望儿媳妇给孙子操心找媳妇的事,儿媳妇嘴上答应着,却总没真正管过。张兰英说,我老了,很多事力不从心,只要这个孙子结婚成家,她就能安心去见儿子了。她在村里托了很多人帮孙子介绍对象,终于找到一个也是内向老实的姑娘,姑娘在镇上的工厂上班,不爱说话不爱出去玩,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两人见了面,都默许了。于是,两家人就商量婚事。儿媳妇却说家里没钱,过一两年再说。张兰英抹着泪说,昨天我才知道,他们竟然给小孙子买车了,大孙子快三十岁了,婚事是不能耽搁的,黑良心的人,什么妈啊!虎毒还不食子呢!张兰英眼泪直流,她把清鼻涕擦了又抹在脚后跟上,我看见几只我的同类又飞了过来,吃得津津有味。

嗨!老兄,有那么好吃吗?我的苍蝇王子站在张桂珍头上居高临下地问。同类抬起头不屑地说,难道你不是苍蝇吗?难道你没吃过吗?我说,别理它们,苍蝇也分级别的,它们是不会明白我们有了人的视觉和思想后的感受。

张兰英忽然抬起了挂满泪的脸笑着说,哦!对了,珍姐,听说我们这里政府要来征地了,我们每人能分好几万呢?我孙子结婚有希望了。到时候,你的钱我一定给你做主,我会把你送进医院,给你找个伺候的人,给你换了你那发霉发臭的铺盖和衣服。

我们看见张桂珍笑了,她的笑在深深的皱褶里隐藏着,这个笑意要越过这陈年累积厚重的皱褶爬上来,似乎很难。她黝黑的皮肤和花白杂乱的头发也掩盖了这个温暖的笑,但是,我看得见,我熟悉她的呼吸她的内心她的痛苦。那个笑,也许忘了它的职责要从内心来到张桂珍的脸上。

我有空就会去看望我妈,她说她又生了几批孩子,可是,没有一个来看她,她也记不得她的孩子谁是谁了。但她把我生在人的头上,我还经常去看她,所以我是她永远记得的孩子。我妈还告诉我,和我一起出生的哥哥们都已经死了。

我告诉她我要结婚了,我把苍蝇王子带来见她,她眼睛亮亮地说,这个孩子与众不同,配得上你,只是我亲爱的女儿你要想好,你们结婚不久,他就会先你而死,你会一生为他生孩子而奔波,等你死了,无数的孩子没一个会来看你。

妈,我们商量过了,我们一生只生一次孩子。他说没有父亲的家庭是残缺的家,所以他会陪着我抚养教育孩子成长。

傻孩子,这是我们苍蝇的宿命,生死由天谁也改变不了。

妈,我知道,我的命运我做主。

等你结婚妈会来看你们,我的时日也不多了,等我生了最后一批孩子,我要去见你爸了,我也很想他。你爸活着的时候对我很好,只是我们相处的日子太短。

在我结婚时,我妈没有来,我和苍蝇王子去看她时,她的身体已经干瘪,四脚朝天,孤独地躺在洞里,我泣不成声。

我结婚不久就怀孕了。我每天都在担心我的苍蝇王子会死了。王子告诉我他只在我体内注入很少的精子,他不会马上死,我一生只会生一次孩子。

当我把孩子生在张桂珍头上时,她已经很衰了。她每天还是被准时送到门口,每天两碗饭打发日子。

她城里生活的儿子和女儿一年回来看望她两三次。每次大女儿来时,我们的伙食也能改善,她把肉煮得很烂,香味四飘,张桂珍不用牙齿也能吃好多。大儿子会送来一些补品和钱给她,他们总是早上来了,下午就走了。补品和钱会被小女儿拿走,小女儿说,妈,你要什么我会给你买。张桂珍面无表情,这张面无表情布满皱褶的脸好似一个面具戴在她脸上。

当我的孩子们从卵里爬出来时。张兰英死了,我们还期待村里分钱她替张桂珍做主呢!我和苍蝇王子飞到她家时,只有她的孙子和女儿在哭,儿媳妇忙出忙进,偶尔还和人说笑几句。看着她的遗像,我流泪了,她还有那么多事没完成,怎么能走呢?

当苍蝇王子带着我们的孩子们在野外训练生存本领时,村里分钱了。我又去张兰英家,张兰英的女儿正和她的儿媳妇在吵架,大孙子树桩一样坐在墙角低头不语。

他还是不是你亲生儿子?你这黑心的烂婆娘,你不管他也就算了,他自己分的钱你也吞了,你今天不拿出来,我明天就去法院告你。

他是我儿子,我不管难道你来管?你嫁出去的人就是泼出去的水,怎么也轮不上你来插手我家的事。

要不是我妈,这孩子说不定早死在你这亲妈的手里了。你别以为我妈不在了,你就能为所欲为了。你就看这孩子老实好欺负,找个外地人生个外地种你就把我哥忘了。这事我就管定了,你等着,我们法院见。

你……

第二天,张兰英把钱还给儿子了,临走时恶狠狠地说,你这不孝之子,你的事老娘不再管了,从今以后我也不是你妈了,你有事也不要来找我。

张兰英的女儿凑了一些钱帮助侄儿子装修盖好的两层房子,这孩子终于结婚了。

我在张兰英和她儿子的坟前看见她女儿边哭边说,妈,哥,孩子结婚了,我以后会照顾帮助他们过日子,你们在那边就安心吧!

当苍蝇王子在张桂珍头上给孩子们上课时,我们看见她的外地女婿开回一张崭新的轿车来,全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上面出去兜了一圈风。

我的孩子问我,妈,他们分了钱为什么不加盖房子呢?你看这一排房子就他家才盖了两层,外面还露着砖呢!多难看啊!我不知道怎么给孩子说。苍蝇王子说,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不一样。这是人的思维,我想苍蝇孩子是不会懂的,但我们一定会让将来的它们懂。

我的苍蝇孩子长大了,最终还是离开了我们,只是不断有消息传来,我们的后代没有在人类中生活,它们在野外自力更生,成为了苍蝇英雄。

我和苍蝇王子流着泪笑了。

秋天,我的苍蝇王子躺在落满金色树叶的大地上,不舍地拉着我,他一直微笑着。夕阳下,他温暖的笑让我痛入骨髓。我抱着他哭道,来生换我去找你,你一定等我。

冬天来了,苍蝇们都消失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活着,也许,我牵挂张桂珍。寒冷的冬天,她依旧每天准时坐在门口,我看见她啊啊的叫着要求女儿一大早把她送到门口坐下,她女儿一直用不解的目光看着她。我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我明白她内心的渴望。

她吃的越来越少,人在迅速消瘦,我在她头上感觉温度在渐渐消失,我的身体也在逐渐变冷。

那一夜,我进入了她的梦,我看见了她的丈夫朱发贵笑着说,我来接你了,走吧!张桂珍说,老朱,我跟着你吃了一辈子的苦,我要为自己而活了。丈夫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所以,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一个为自己而活的天堂……

我看见许多人围在张桂珍床前。

妈,你怎么说走就走了……

妈,你病了那么多年,一直都是我在伺候你,你就安心上路吧……

妈,儿子因为工作忙,不能在你床前尽孝,这一次,一定会让你风风光光地走。

……

张桂珍终于没有再坐在门口的太阳下了,她平静地躺着,满脸厚重的皱褶柔和安详。我再次飞到张桂珍的头上时,我闻到了一股芳香,花白的头发蓬松而干净。我发现,我更喜欢这样的家,我躺了上去。眼前一片漆黑,我将永远陪伴着张桂珍,和她一样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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