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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结婚

2018-11-12

广西文学 2018年12期
关键词:小丽兄弟旅行

李 林

“我和关小丽准备在五一劳动节旅行结婚啰!”

唐宋朝打四月起,逢人便说,那种喜悦、兴奋简直搂不住。1987年,“旅行结婚”还是个时髦词,从自己嘴里说过这个词组的人没有几个。当父母的听后愣住了,父亲说:“你吓老子一跳,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想法?”母亲说:“小朝呀,是小丽提出来的还是你的主意?”唐宋朝说:“这有什么区别吗?”母亲说:“当然有啊!咱们家经济条件不很宽裕,如果是小丽提出的,说明人家不挑理,你俩的婚事就好协商;如果是你提出的,那还得跟她家人好好商量……”唐宋朝嘟嘟囔囔地说:“我俩的事情,搞得两家人兴师动众的,何必呢?”母亲说:“哼,你说得轻巧!”

“自由、便宜,有幸福感!” 唐宋朝说,“这就是旅行结婚!——你们懂吗?我这么做,小丽高兴得直拍巴掌,还为家里省钱呢!”

唐宋朝是制药厂的一名工人,块头大,敦实,像个铁塔。关小丽在市百货公司当营业员,长得小巧玲珑,模样很好看,周围人都很喜欢她。唐宋朝脑子挺活泛,很会来事,就是嘴巴欠点儿。前些时请几个懂木匠活儿的发小帮忙,打了一套东北松木的家具,漆上红漆,跟新买的一样。完事了,人家以为有好烟好酒伺候,不料,唐宋朝只是请哥几个吃了一顿饭就算感谢了,还抱拳一下,振振有词:“兄弟我结婚是大事,你们出了力,够意思,就不收你们的份子钱了!”

发小、同学,见了唐宋朝都绕道走,实在躲不过去了,就装傻打哈哈。一个发小说,老唐,你把两家人拢在一起吃个饭就算结婚了,够时尚的!不办婚礼了,我们随份子的钱往哪里送啊?唐宋朝嘿嘿一笑,说:“想躲过去?没门!当初,你们一个个结婚的时候,狠狠地捞。现在,老子结婚了,你们还不表示表示?!哼,等着吧,老子会派专人收款的……”

拉名单的时候,发现发小、同学真不少,好几十人呢!仿佛每条街都有欠钱的人。唐宋朝得意地对小丽说:“怎么样?我混得算是有头有脸吧?”小丽什么闲事都不管,也懒得管,总是开心得想笑,心情轻松,经常是突然间就唱起了歌。比如,那年流行《读你》,她唱得十分动情、缠绵,那种感觉像春天里的风,不像唐宋朝整天皱着眉,像是给大人物起草报告似的。

发小、同学一个个都交了钱,最少也得十元。也爱跟他俩开各种玩笑,素的、荤的,一起上,唐宋朝也不在乎,有来有往,全接得住。毕竟人逢喜事,大家还是给面子的。

“你的眉目之间锁着我的爱怜,你的唇齿之间留着我的誓言,你的一切移动左右我的视线,你是我的诗篇,读你千遍也不厌倦……”有一天,唐宋朝在自己家的新房里请几个发小喝茶,小丽又情不自禁地唱上了,发小听得入迷了,说:“姑娘结婚前都是这个样子?”唐宋朝神秘兮兮地说:“伙计,我不晓得别的姑娘是什么样子,反正我看小丽呀就像山口百惠和真由美!”一个发小说:“你狗日的有福啊!真是一朵鲜花插在……”唐宋朝赶忙制止,说:“你再说,看老子将来怎么报复你!不瞒你说,还真有人夸我长得像高仓健呢!”几个发小立刻作呕吐状,说:“真恶心,还有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唐宋朝丝毫不理会,得意地和着小丽的歌声唱起来,浑厚的男中音,中气十足,好听极了!几个发小从没听过这小子唱歌,此刻已是目瞪口呆。

这年春节,我从北京回老家探亲。唐宋朝听说后就来了,见了我就递烟。我一看,是“永光”牌,就点着了。他从兜里摸出一支便宜的“游泳”烟津津有味地吸起来。他是我玩得最瓷实的发小之一,跟父母、女朋友不敢说的话却愿跟我说。

我上大学那年,他父亲说:“小朝呀,你们两个好朋友要分道扬镳啰!人家将来一准干大事、当大官,你呢只有沾光的份儿,能不能沾上全靠你的造化了……” 唐宋朝没有考上大学,懊恼不已,眼见着周围的女同学突然对我感兴趣,东打听、西打听的,也感到命运的存在,唉声叹气起来。母亲安慰道:“儿子呀,人比人,气死人。你过你的,他活他的,哪天的太阳不是新的?”我听说后,心里难受,跟他喝过两次酒,吐了两次。我说:“兄弟,你是我永远的朋友……”以后,书信不断,无话不谈。

唐宋朝说:“我五一结婚,你老弟要帮忙啊!”我说,都是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没有问题。他说:“有一事相求。”我让他喝茶,慢慢说。他看了一眼暖暖的冬日和屋外白皑皑的积雪,说:“目前,我和女朋友关小丽正谈得火热,但总觉得还差那么一点儿,是什么我说不清。你看……” 我哈哈笑起来,说:“兄弟,你我都是二十五岁,你比我大,小丽虽然小一点,可我还得管她叫嫂子。你怎么……”唐宋朝把手一摆,说:“我就直说了,如果我像你一样,大学毕业,又去了首都当大报记者,我也会眼朝天上看,也来个百里挑一。我……不是你呀!”我大致明白他的意思了,大概是想想办法提升一下他在小丽心目中的形象。

唐宋朝虽然喜欢跟人斗嘴仗,有时还得理不饶人,但他有个优点,谁要是比他有学问、有板眼,他还是很虚心的,加上他喜欢走南闯北地乱跑,结识不少朋友,也算是见多识广的那种人。三年前,我刚大学毕业到北京工作,他就来看过我,一个大雨天,他找到我时已是浑身湿透了。他从书包里掏出两个酱肘子和一袋花生米,我感动得热泪盈眶,边喝边聊,喝光了一瓶“二锅头” ,这种兄弟情谊,一辈子忘不掉。酒喝得差不多时,他说了一堆多么多么不容易,还说钱包被人偷了,虽然没有多少钱……我知道他的毛病就在这里——这不能怪他——我的收入毕竟比他多嘛!小意思,兄弟之间还在乎这几个钱?我把一张十元的钞票往他上衣口袋里一塞,他眉开眼笑,连声说:“哪好意思拿你的钱,你看这……”

他让我拿出一个提升形象的方案。我喝了两杯茶,也没想出来。他拍了一下脑袋,说:“有了。”他说,咱们来个“英雄救美”怎么样?我看着他发愣。他说,找个机会让小丽夜里单独回家,你装扮成一个歹徒上去欺负她,我再突然挺身而出,把你打跑……我表情严肃地吸着香烟,扶了一下近视眼镜,说:“这个办法虽然有点缺德,但还是不错的,问题是我扮歹徒……也不像呀!”他一听,说:“你说不行就不行。你来不了武的没关系,我找别人!”我说:“我倒有个主意,想不想听?”他笑眯眯地又递了一支“永光”。我说:“你唱歌不是蛮厉害吗?干脆我帮你在市里、区里的唱歌比赛中报上名,靠实力征服小丽,如何?”他想想,说:“这个?我这人吧,平时唱着玩还凑合,真刀真枪地干,恐怕……”

我说:“这叫烂泥扶不上墙——要自信!要像我们单位的个别年轻记者一样,每天照着镜子对自己说:‘加油,目标正部!’那气势,好像个个都是未来的副总理。”为此,我还跟他掏心窝子举了一个例子。有一次,我参加报社举办的一场辩论比赛。对方辩友发动连珠炮似的进攻之后,催着我回答他的问题,我一时语塞,我默默告诫自己,千万别倒下!情急之下,我突然打破沉默,字正腔圆地说:“是的,我回答不了。我记得伟大的革命导师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乌里扬诺夫·列宁说过这样一句话:有时候,一个傻瓜提出的问题,十个聪明人也回答不了!”辩论会现场立刻响起一片喝彩和掌声,个别人笑得前仰后合。过程是艰难的,最后判定我方靠机智敏锐取胜。

唐宋朝也笑得声音都在颤抖,他说:“我总是喜欢靠一点小聪明取悦别人,跟你们比,真是小巫见大巫!兄弟,还有什么招?”

我说:“我听说嫂子一是喜欢唱歌,二是喜欢写诗。如果你在咱们市的日报或晚报上发表一首诗,哪怕只有四行,那结果会怎么样?”

他听后就乐了,说:“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耍着耍着扭了腰?让我这个粗人写诗,好比是让张飞绣花,你说呢?”

“那就由你出面,帮小丽发表诗歌,如何?”

唐宋朝抠抠头皮,说:“好是好,可是她一旦发表诗歌,我和她的距离不会越搞越远了吧?”

我望着他,也为他着急。过了好久,他起身说谢谢,我该走了。

分手时,他对我说:“兄弟呀,都怪哥没本事,害得你瞎操心,对不住啊!咦,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那么牛逼,将来会找一个什么样的老婆呢?”我笑笑,说:“我隐隐约约感到,或许是一个贤妻良母型的,像嫂子一样漂亮就行!——嗨,你还没说怎么办呢!”

他叹了一口气,说:“怎么办?凉拌!干脆全心全意为她服务,陪她唱歌,陪她买书,陪她念诗,一不留神,我们俩或许某一天都成了诗人,读你千遍也不厌倦,哈哈哈哈……”

那时候,谁不想把日子过好啊?那时候,我们多年轻呀!心气高,精力旺盛,总觉得日子过得很快。刚才还在湖北,转眼回到北京。唐宋朝和关小丽每天身陷琐事堆里忙活,却活得有滋有味,不知道什么叫麻烦,什么叫烦恼。一辆破“永久”自行车驮着他俩,驮着两颗年轻的心,却留下一路的笑声和歌声,想一想,顿生感慨。我每天编辑稿件,采访写稿,与作者沟通,接待来访者,忙得不亦乐乎,走路却带着风,上下楼还唱着歌。那叫豪情满怀,意气风发!后来,歌手高明骏靠《年轻的喝彩》和《那种心跳的感觉》两首歌火了,他把我们这些俗人的追求,用他那诡异的歌声作了极其潇洒的诠释——“年轻的心,为将来的日子写下一句对白;年轻的你,为无尽的生命叹一声喝彩;年轻的心,为美好的岁月谱出一曲乐章;年轻的你,为无尽的青春喊一声欢呼……”

按照我和唐宋朝事先在通信中的约定,五一节那天一大早,我到老北京站接站。我在出站口吸了两根烟,便看见这对新人手拉手出现了。我一把接过唐宋朝手里的旅行包,冲关小丽叫了一声嫂子,说:“北京欢迎你们!祝你们新婚快乐!”他们俩都很兴奋,也很感动。

我给唐宋朝点上一只“大重九”,他吸得津津有味。我看他穿了一件米黄色的西装,感觉有点像新郎官的派头,只是觉得领带的花纹很乱,有点像单人靶的靶心,便摘下他的领带,把我系着的红色斜纹领带取下,戴在他的脖子上。小丽笑眯眯地看着,说了一句“真喜庆!”唐宋朝说:“老子打领带,跟结婚一样,头一回。”

我领着他俩吃了早饭,这时,朝霞已布满天空,霞光万道,美丽至极。

在一间小百货商店,我让唐宋朝脱下白色的球鞋,把一双亮晶晶的黑皮鞋递给他,说:“试一下,看看顶不顶脚?”他穿了一试,说:“正合适!”我瞄了一眼标签,掏出十八元,放在柜台上,然后对唐宋朝说:“兄弟,这是我的见面礼!”他说:“这么贵呀,我操!”我说:“这算什么?多少年以后,谁还会记得我送你一双皮鞋花了几多钱呢?”

“我记得!”小丽突然感激地说道,把我吓了一跳。唐宋朝说:“我也记得,等你结婚的时候,我送你两双!”

我嘿嘿一笑,说:“你的钱包是不是又被小偷偷走了?”

“兄弟,你他妈的神了——我的钱包真的被偷了——不信,你问小丽。”

小丽觉得奇怪,她大概在想我怎么会知道火车上发生的事情。她说:“我们家老唐鬼得很,他故意把一个破钱包用卫生纸塞得满满的,装在裤兜里,露出个头,我估计一上火车就被人盯上了,刚过郑州,我们发现钱包不见了,还偷偷地乐呢!”

唐宋朝没好气地瞟了我一眼,像是想起了什么,对我说:“兄弟,你又笑话我!谁怪我穷呢,没有办法!”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穷,又怎么样?这个世界,谁都不欠谁的!做人,要爽朗、大气!我们那位同学小谭欠同学们一屁股的债,我明明知道他找我借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我还是借给他了,当然,肯定没有下次了!”

唐宋朝的脸有些微微发红,不好意思起来。我说:“兄弟,想那么多做什么?走,逛天安门和故宫去!”

小丽亲了一下老公,唐宋朝笑笑,对我说:“不好意思,你嫂子总是忍不住,告诫她多少回了,她还是改不了……” 我笑着说:“可以理解,别得意,老子也会有那么一天的!”

我端着120型海鸥牌照相机帮他俩照相,一会儿弯着腰,一会儿撅着屁股,累得要命。他俩计算着张数,舍不得多照。当时还是黑白照片,洗出来以后找人涂一层淡彩,跟彩色的一样光彩照人。我们玩了两个小时,出了故宫,在马路对面的景山公园休息的时候,我才想起我只照了一张相,还是合影——在天安门前的合影。要换胶卷了,后盖怎么弄都打不开。唐宋朝把照相机往我怀里一扔,我捣鼓了几下,打开了,可是发现胶卷并没有拧进胶卷盒里,而是乱卷一气,后盖一开,全曝光了。

唐宋朝看着我,又气又急,眼睛都快瞪圆了,又看了看脚上的新皮鞋,说:“么办呢?不怨你,关键是搭不起时间。” 我自己累得都快散架了,一下子瘫软在长条靠椅上,十分懊恼。小丽说:“老公,这有什么?人家李大记者的时间不比你的金贵?他陪咱俩玩,还花钱,图什么?走,再逛一次故宫!我刚才还抱怨御花园没玩够呢,正好!”

我说:“还是嫂子通情达理,咱们先玩北海,再玩故宫,不走冤枉路。明天玩天坛公园和颐和园,后天去看长城,晚上离开北京。怎么样?”他俩都说好。

晚上六点,我们仨疲惫不堪地回到报社,在大门口不远处的一家小饭馆,每人吃了一碗肉丝面,就算吃过饭了,然后回到单身宿舍楼。一间十七八平方米的房间,已是一位同事的婚房,我借用三天,供我这对湖北老乡居住。旁边几家小旅馆价格太贵,能省就省吧。

小丽又向老公张开双臂了,待唐宋朝搂住了她,她在他的脸上猛地亲了一下,然后依在长条沙发上,闭上眼睛,不出声了。我赶紧去水房打开水,给他俩沏茶。唐宋朝赶紧给我点烟,说:“兄弟,受累了!”开始打量起房间的布置:一张双人床,摆着两套缎面被子和枕头,码放得整整齐齐;一条长沙发,一个穿衣柜,一张书桌,一个脸盆架,窗户上、白墙上还贴着喜字,给人一种温馨的家的感觉。

“兄弟呀,我欠你的太多了!”唐宋朝说。

“别,谁都有需要别人搭把手的时候。我不一样嘛,欠这位房主的情。”

唐宋朝看了一眼小丽,她真是心宽,居然发出微微的鼾声,便脱下西服,轻轻地盖在她的身上。

我问:“老兄,你后来是怎么拉拢她的?”唐宋朝笑笑,说:“我给她买了一条水晶项链,花了几个月的工资。”我说:“这样就好。”他捂住嘴,凑到我的耳边,说:“是个水货,便宜。”我说:“她晓得吗?”他说:“不晓得她晓得不晓得。”

我用手点点他,懒得说他了。我说:“我回我的宿舍了,你去吗?”他说:“当然。我对大记者的一切都感兴趣。将来,你发达了,我就是你成功的见证人……”

唐宋朝拿掉小丽身上的西服,穿在身上,然后从床上抱过来一床被子,轻轻盖在她的身上,不料,小丽醒了,又喊要抱抱,唐宋朝说:“你接着睡觉,我去兄弟那里体验一下报社的生活。”小丽说:“不嘛,我也要去!”说完,她起来了,在旅行包里找东西,一根烟的工夫,找出一串项链,戴在脖子上,我一看,是水晶的。这当口,唐宋朝端着脸盆去水房打洗脸水了,小丽说:“好看吗?老唐买的。”我说,真好看。她“咯咯咯”地笑起来,说:“虽然是假的,但是我蛮喜欢——因为他心里有我!”我暗暗佩服她的火眼金睛,说:“怎么会是假的呢?”她说:“他大概忘记了我是干什么的,我用手一掂就能分辨出来。你可别告诉他。”这时,唐宋朝走进屋里,把脸盆放在地上,一把搂住小丽,说:“等我有钱了,一定给你买真的项链,大项链……”

我领着他俩来到我的宿舍——一栋宿舍楼的地下室。开门进去,一个十平方米的房间,住着两个人,两张单人床,下面堆满了箱子,里面装有我的衣服和杂物。几乎所有的书籍都搬到编辑部大楼的办公室了,那里是我的工作间——白天,七八个人办公,晚上我一人独用,宽敞得很。地下室仅仅是睡觉的地方。一扇小窗户仅仅是个排气孔,白天、夜里必须开灯照明。屋顶上还有一个“U”形的水管,经常发出“哗哗哗”的流水声。唐宋朝心里一揪,说:“兄弟呀,你工作那年,我来看你,记得那天下瓢泼大雨,好像就在这里,我俩吃了两个酱肘子,喝了一瓶酒。三年了,居然还是这样!惨啊!”我说:“这不算什么,生活会好起来的。”小丽站了几分钟,实在不知道该把自己安排在哪个地方,只好坐在我的室友的床上,说:“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才不信呢——你们大报记者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

我说:“不要为我们感慨!你们今晚要住的房间,我一结婚也会有,将来还会分两室、三室的房子。我的这位室友跟嫂子一样,经常写诗。他说,只有胸怀一轮朝阳,眼里才会没有黑暗。他每天下班后去办公室读书、写诗,哼着小曲回来睡觉。他给他的父母、同学写信,夸我们报社怎么怎么好,采访特有权威,上见国家领导,下见黎民百姓,是无冕之王。住得也不错,冬暖夏凉,能听风听雨,特有诗意,更有潺潺流水余音缭绕……”

唐宋朝觉得眼睛发酸,似乎有液体流出,说:“社会上流行一句话——造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我是个大老粗,也为你们鸣不平!兄弟呀,你们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一肚子学问……”我想想,也是。我说,没关系,会好起来的。古语道:“谦受益,满招损” ,万事欠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如喝酒一样,欠一杯就蛮好,不醉了,脑子清醒;如果再加一杯,那就非丢人现眼不可。唐宋朝说:“我懂,就是失意时想开点,得意时莫张狂,你们这些文化人就是能忍!”

唐宋朝对小丽说:“你守着老师不用,不是犯傻吗?快,把你的诗拿出来,让我兄弟点评一下。”

小丽不好意思地从挎包里掏出几页诗稿,递到我手中。我读着她写的小诗,突然被几行诗句震惊了:

北去的列车呼啸着跨过长江,跨过黄河

每到一个站台,就会有人下车,也会有人上来

人生就像一场旅行,不知道一路上谁会陪伴你一生

人生就是一场旅行,一次远足就是一次酣畅淋漓的追梦

与我相伴一路的旅伴呵,是否能完成这漫长的旅行

我一把抓住唐宋朝的双手,兴奋地说道:“嫂子是个诗人呢!这几句诗是说给你听的,我改动了几处,你再看看!”他看了一遍,说:“不大懂,好像蛮有哲理的。”小丽也很惊讶,困意全无了。我说:“嫂子,我原以为你只写一些花花草草什么的,没想到写得如此深刻。把人生比作旅行,十分贴切,也很形象,好。”

小丽的脸都红了,说:“我在坐火车时,闲着没事,瞎写的。”我问:“起个什么题目呢?”她害羞地说:“李老师,你帮忙起一个呗!”我说:“要么叫《人生》,要么叫《旅行结婚》,有纪念意义。”

我对小丽说:“其实,人生就是一次旅行,不同阶段有不同的风景。我经常找大学同学和朋友聚会,谈采访,谈写作,谈人生,谈理想,我们从不抱怨,对未来信心满满。我发现你们俩也是这样,这种感觉非常好,能够战胜一切生活中的窘迫。嫂子,你说呢?”她说:“不经风雨,哪能见彩虹——是这个意思吧?”

我笑笑,说:“是这个意思。”

第二天,我陪他俩去逛天坛公园和颐和园。在天坛公园回音壁,关小丽把脸贴着墙面大声喊唐宋朝的名字,听见远处传来回声,激动地再喊,又添了几个字——“我爱你” ,还是有回声,觉得蛮好玩。我和唐宋朝在远处抽烟,他对我说:“没有办法,她总是缠着我,黏人,这大概就是幸福吧……”望着他洋洋得意的模样,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好待她,这方面你是榜样!”

突然,听见小丽在喊:“快来人呀,有人欺负我……”

我们俩一激灵,扔掉烟屁股,迅速向小丽跑过去。只见小丽用双手死命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嘴里不断地喊叫。那个男的使劲挣脱也没有摆脱掉小丽的双手。我跑得快,上前找那人论理:“你把她怎么了?”那人说:“没什么呀!”小丽怒吼道:“他摸我的屁股……”那个男的还在狡辩,说时迟那时快,唐宋朝飞起一脚踢在那人的胸口,然后闪电般左右开弓,扇了那个家伙几个耳光,那个男人腰一弯,像瘪了的麻袋一样倒了下去。我赶紧制止,唐宋朝怒气未消,喘着气说:“对这种流氓就不能讲道理!”后来,围观的人多起来,戴红袖章的工作人员把那个倒霉蛋带走了。我当着小丽的面,朝唐宋朝竖大拇指,小声对他说:“兄弟哟,你这趟北京之行太有意义了,我终生难忘!”他安慰完小丽,走过来悄悄对我说:“这一回是真的,天赐良机啊!”

最后一天,我不能陪他俩玩长城了,因为我下午一点要到报社订票室取票。

快到一点了,等待取票的人排起了长队,从房间排到走廊里。人们翘首以待,像等待大首长一样盼望着管订票的涂师傅的到来。所有的人对他客气有加,个别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还有人一对他说话就结巴。因为他说有票就有票,他说没票你也没辙。还就有人不信邪,专门找他干过仗,可是管什么用呢?县官不如现管。人人知道,排长队的大多数人是干部和记者,他们在工作中能够改变许多人的命运,却改变不了一张火车票的命运,唉……

“涂师傅来了!”

人人都为他让道,有人还鼓掌。涂师傅从桑塔纳轿车里走出来,锁好车门,夹着一个鼓鼓的黑皮包,里面都是火车票和现金。他不苟言笑,迈着方步,穿过人群,来到订票室,把全国各地的火车票在桌前呈扇形摆开,然后开始出票。

“涂师傅,您好!我订的是乌鲁木齐的两张硬卧,有没有啊?” 一个取票人说。“有,交钱吧。”涂师傅说完,取票人松了一口气。

“下一个!”……

我默默地祈祷,我知道有还是没有,全凭运气。万一拿不到票,只好劝唐宋朝这对新人到六里桥乘坐长途汽车回湖北了,因为他俩请假时间有限。

终于,到我跟前了。我说:“两张到武昌的37次硬卧,谢谢!”为此,我反复练习了好几遍,这是最言简意赅的表述了。“哒”地一响,两张票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迅速拿好票,付了钱,还给了他一包喜糖,说:“涂师傅,谢谢您呐!”

我刚离开,就听见排在我后面的那位跟涂师傅吵起了架,咆哮道:“到广州的两张软卧,你只给一张,是副总编辑要出门,现在怎么出,你说?”涂师傅两眼一瞪,说:“爱出不出,我管得着吗?”取票人气得浑身哆嗦,仍然不停地问。旁人怎么劝也不管用。最后,涂师傅也急眼了,吼道:“副总编辑可以坐飞机去吗,干吗在订火车票的地方起哄?……”

我在报社大门口把两张硬卧票交给唐宋朝他俩的时候,已是下午三点了。那天阳光非常灿烂,天空瓦蓝瓦蓝的,像是透明的。他俩心里踏实了,风尘仆仆的脸上立刻有了笑容。我对唐宋朝说:“兄弟呀,晚上我不能去北京站送你们了,因为从外地突然来了几个喊冤的上访农民,领导让我接待一下,我晚上得请他们吃顿饭,了解一下情况,实在是抱歉!”我无奈地看着他俩。

“那好,就此别过吧!”唐宋朝跟我紧紧拥抱在一起,相互拍拍对方的背部。

然后,他掏出一条香烟,塞在我手里,我一看,是“大重九” ,不便宜。有进步,他学会大方了。我掏出自己的名片,在上面写了一个名字和电话号码,递给小丽,说:“嫂子,这是我们市日报副刊主编的姓名,你的诗完全可以发表。祝你们永远幸福!”

他俩走了,我没能送送他们,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嗨,没关系,旅行结婚仅仅是个开始,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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