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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的话

2018-11-12於可训

小说评论 2018年1期
关键词:故城圣彼得堡祖父

於可训

用葛亮新写的一篇《故城》作本辑作家自述 ,似乎有点不伦不类。一是此文不关乎葛亮的生平,二是也未谈及葛亮的创作。但要说与他的生平创作完全无关,似乎也不是如此。至少就我个人的阅读感觉而言,不是这样。葛亮笔下的“故城”圣彼得堡,也就是他笔下的“故城”南京,葛亮对“故城”圣彼得堡的观察和思考,也就是他对“故城”南京的观察和思考,所以,他对“故城”圣彼得堡的叙述,也就与他的“故城”南京书写异曲同工。他说,“‘南京’代表着我写作的内在肌理,也就是它不仅仅是我写作的题材,它也代表着我的文字审美、我的史观,代表着我如何去考察历史现场的因由,涵盖很多层面。”他写圣彼得堡也是如此。

说到底,这也就是葛亮书写“南京”这座“故城”的观念和方法。朴婕把这观念和方法归结为“层垒的‘南京’”。这“层垒”二字,大约就是顾颉刚的“层累地造成中国古史”的“层累”的意思。这倒是一个很别致的说法,也是观察葛亮的创作,尤其是他的“故城”南京书写的一个特别的角度。

说到“故城”,很容易让人想到故乡,想到故乡,搞文学研究的人,又会进一步想到作家的故乡情结。无论是土生土长一直扎根在故乡的作家,还是土生外长后来远走他乡的作家,故乡的经历,包括生活经历和情感经历,都是他进入社会人生的原初经验。因为这原初经验连结着生命的母体,发动于生命的本能,且未经社会文明的浸泡和污染,是一种澄澈透明的人生经验。这种纯真的原初经验,正是文学的最宜表现对象,所以,大多数作家,都喜欢用自己的作品书写故乡。有些名气很大的作家,像外国的福克纳,中国的莫言,他们笔下的故乡,都有尽人皆知的名号,就像注册商标一样,如福氏的约克纳帕塔法郡,莫言的高密东北乡等。当然,你会说,这都不是或不一定是他们真实的故乡,而是真真实实,虚虚假假的故乡,是当不得真的。是的,没错,这都是虚构的,不是他们真实的故乡,但他们在自己的作品中,却都实实在在地把这“乌有”之乡,看作是他们真实的故乡,且切切实实地写进了他们自己关于故乡的记忆和童年经验,这也是事实。

这就说到了与文学作品中的故乡书写有关的另一个问题。

但凡写故乡的作家,都要依托对故乡的回忆。但这回忆,偏偏又是一件不太可靠之事。原因之一是时过境迁,过去的东西难以复原,原因之二是抚今追昔,难免要掺杂进回忆者当下的情绪。鲁迅说,他记忆中故乡有许多鲜美可口的蔬果,后来吃了,也不过如此。这是时过境迁。有一回,他终于回了故乡,却又说,“我所记得的故乡全不如此。我的故乡好得多。”这是掺杂进了他回乡时的情绪。他自己也坦言,“这只是我自己心情的改变罢了,因为我这次回乡,本没有什么好心绪。”回忆既然要受这么多内外因素的影响,作家缘何还要凭借回忆书写故乡。如果还要借用鲁迅的话来说,就是“回忆故乡的已不存在的事物,是比明明存在,而只有自己不能接近的事物较为舒适,也更能自慰的。”这就是所谓怀旧和乡愁,上世纪二十年代初的一批乡土文学作家,就擅写这怀旧和乡愁。中国古代作家似乎也大都如此。现代爱国主义思潮兴起后,更多作家想表达的,是一种与爱国同构的爱乡情绪,结果,这回忆中的故乡又难免被记忆所美化。说到对故乡的美化,让我想起了一段文坛八卦。上世纪八十年代,作家刘绍棠的家乡冀东十八里运河滩,尚属贫瘠荒凉之地,但在他的作品中,却是风景如画,物阜民丰,豪杰并出,英雄遍地,在文学界名气很大。那时还没有开发旅游,一帮文友就吵着要去看看,有一次真的去看了,结果大失所望,回来都大骂刘绍棠骗了他们。可见,作家笔下的故乡,虽托名回忆,套用王德威先生的一句话说,其实都是关于故乡的想像。但这想像,又确实是以回忆为依托。要说欺骗,这骗子决不是作家的人格,而是作家的记忆。爱乡的作家,都愿意接受这样的欺骗,甚者如鲁迅,心甘情愿的说“他们也许要哄骗我一生,使我时时反顾。”

葛亮的“南京”书写,似乎不是如此。对南京这座“故城”,他也有类似于乡土作家的故乡情结,但在写作中,又似乎又不拘泥于怀旧和乡愁,也不仅仅执着于热爱和眷恋。而是另有一种别样的情愫。这情愫源于南京的绵长,源于南京的沧桑,也源于南京的繁复,源于南京的淡定和从容。葛亮为这绵长而缠绕,为这沧桑而震撼,也为这繁复而纠结,为这淡定从容而喟叹。如果说,从前乡土作家的故乡叙事,是把故乡作了母亲,那么,今天葛亮的“故城”书写,就是把“南京”作了祖父。他觉得他这个祖父就在眼前,又觉得他是从很远的地方走来,他觉得眼前的祖父沧桑纵横,又觉得祖父的从前一定遍地风华,他觉得他很了解他的这位祖父,又觉得对他的这位祖父十分陌生。写这位祖父,他要靠家族史的传承,又要靠他的想像加以丰富和补充。结果是,愈到后来,他笔下的这位祖父年寿愈高,生平愈繁,交游愈广,行迹愈奇,涵蕴愈丰,就像顾颉刚说的,“时代愈后,传说的古史时期愈长”,“时代愈后,传说中的中心人物愈放愈大”,葛亮笔下的“南京”, 也便这样“层累式的”造就成了。这种“层累式的”故乡书写,自然有别于怀旧和乡愁,葛亮也因此为文学中的故乡书写,开辟了一个新的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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