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石
2018-11-10方欣来
方欣来
直到山腰上的蘑菇石进入我的视野,才看出一座山的味道。
这山叫梵净山。从字面上解:梵者,妙也;净者,不着一丝尘埃。不知这场域是不是南海观音参禅修炼的地方。但隐隐觉得,但凡得道的菩萨,往往会把一座大山乃至几个山脉作为他做功课的场所,远比文人结庐的草堂大了去了。
而我一眼看上了蘑菇石,尽管只是山中的一个微点。说是蘑菇,其实是由两块石头垒成的。远看,像长在悬崖上的黑蘑菇,走近了,才看清上边的大而厚实,挂在半空,像悬浮着的物体。下面的呈长方柱状,脚大、腰细,有着女人的姿态。两者相叠,更像一个顶着帽子的人在走动。想必,它是一路穿过山谷,蹚过溪涧,沿着一个个石级走来的吧。然后身子一矮,向大山作顶礼膜拜,这个样子,虔诚得化入了心魂。想象中,它一定把许多云雾和风抛在身后。
风,是树木和石頭的敌人。越往高处走,树木一棵棵矮下去,到最后仅剩下一些矮小的灌木、野藤和为数不多的芭茅。不需多想,这场风与植被的搏斗中,树注定是失败的一方。老早,古人便察觉了其中的秘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因而,平日里我也学会了世俗的一面——出门观天色,进门看颜色。料想,变幻莫测的天色和人的一张脸上肯定暗藏着不可知的风,风向、风势、风的劲道,全得用心把握。于是,很多不同的场合,我努力克制自己,尽量把声音压得很低,与不同身份的人保持一团和气,大概,这就叫作俗世中的芸芸众生吧。沿着时间的路径往上走,风愈大,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在飞舞,不厌其烦打磨着石头,使得这蘑菇石更显苍老,连苔藓也躲进石块的缝里,失去发展的信心。这是个典型的当风口,一个唿哨,便将豁口里的风、云层之下的风、树梢上的风、阳光照亮的风,还有瀑布倾泻而下的风,一齐唤过来,在这里交集、整合,形成一支风的队伍。一下子,吹乱了我的头发、衣服以及平静的心绪。风,以大写意的方式在我身上涂抹,以至我的脸上、脖颈、耳朵和手脚全是风的纹路与色泽,似乎我也成了风的一部分。而身边的石头直愣愣地叫风雕刻成了一尊石像,或一个缩小了的梵净山。但我分明看见石头上凸显着一棱一棱的刻痕,犹如岁月的纹路,那么斩截,沉着得像一条条铁线小篆。恍惚中,给我们不少“沧海桑田”的感觉。
不言而喻,石头是一座山的心。它把自己拔得那么高,置身于巨大的险境中。下面是万丈深渊,稍不留神,会粉身碎骨。哪怕我侧着身子偷偷瞟上一眼,也吓得头皮发麻,倒抽一口冷气。朝上走呢,除了一条狭窄的连扶手都是铁链串成的石板小路,仍是绝壁。似乎,整个山头成了摄人心魂的惊叹号。阳光正好,一个接一个的人踩着石板在向上移,似有一股力量牵引着,仿佛“人往高处走”成了人世间的铁律。假若以时间为参照系,不难发现,向上移动的何止身体,还有人心。然而,立着的蘑菇石却在时间里纹丝不动,即便挪动一寸也没有,自始至终以安静的状态坚守着宁静的内心。那种静,不温不火、不激不厉,一如入定的高僧,好像在它眼里,尘里尘外的一切都看淡了。怪不得南北朝时的吴均在《与朱元思书》里说:“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返。”由此可见,这不是一种姿态,而是通达了悟,总以为,绝顶之处有着诱人的景致。这山望了那山高已不是一句谚语,仿佛在说,人的一生就是无休止的瞭望和攀爬,否则,成了无心无肝的石头。小时候,我母亲见我每次做数学计算题出错时,便骂我是石头做的脑袋,呆死了。此刻,我站在石头旁四下一望,无论哪个方向,山依然是山,雾仍然是雾,树木还是树木,日头也在一天天东起西落。有别的是,时间在悄然流逝,生命在不断更迭。
时间像个魔术师,总在有意与无意之间,给不少事物蒙上一层缥缈的面纱,让你生出许多好奇。
责任编辑:青芒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