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论洛夫《石室之死亡》
2018-11-10董迎春庞代江
董迎春 庞代江
摘要:洛夫《诗人之镜》从诗学理念层面探讨了诗歌写作的本质问题,并在创作理念上对人类的孤独和虚无给以正视。这篇是洛夫对《石》诗创作的思考与总结,他通过对诗歌本体论意义的探索与阐释,为我们展现了现代诗的价值及可能。在这篇序中,他不仅思索现代诗的现状,而且指出现代文学何以誕生的缘由,他从自己的创作经验出发,阐述了现代艺术创造与虚无的本质关联,为汉语诗歌的现代转型提供了一种新的写作尝试。
关键词:洛夫;现代诗;虚无
中图分类号:I05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0677(2018)4-0066-06
著名诗人洛夫早年的诗作《石室之死亡》(后简称《石》)甫一发表就广受评论家的关注,虽解读不一,但大致不脱意象复杂与晦涩难懂。但洛夫为《石》诗所作的长序《诗人之镜》却鲜有论及者。洛夫是一位在诗歌探索上颇为自觉的诗人,他个人又受到当时许多国外思想的影响,这些无疑会对他的诗歌创作产生影响,《诗人之镜》这篇序中洛夫从诗学理念的层面阐述了诗歌写作的本质问题,为我们提供了一种从洛夫的诗学理念出发来探讨其诗歌创作的可能。
一、“孤独”的省思与本体探寻
洛夫在2017年为《洛夫长诗》所写的一篇自序中说:“《石室之死亡》一诗是一九五九金厦炮战期间我在金门一间石精通(坑道)中酝酿并开始创作的,后来评论家称这首诗是诗神与死神交战的史诗。”①这就是《石》诗的写作年代,在战争与死亡的阴影笼罩之下,诗人的创作必然离不开对时代命运的关注。这种诞生于炮火中的残酷诗意似乎承接了40年代诗人穆旦“防空洞里的抒情诗”,将这一类主题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石》诗创作的时代是战乱,是离散,是漂泊,是20世纪个人生命和民族历史的大变局,可以说,此诗正是那个时代的悲剧经验和悲剧精神的投射。”②《石》诗中充满了生与死的意象铺陈,洛夫在论及这首诗的价值与意义时指明:“这首诗的内容包含战争、死亡、情欲三大母体,尤其是死亡,如以写实手法、理性的逻辑、明朗的散文体来写,决不能精微地表达出对死亡的体验;死亡是无法理解的,所以我只能采用一种非理性的内在语式来写那不讲理的战争、死亡和情欲。”③这些主题的写作将诗歌置于语言冒险的境地,这种关乎生与死的神秘体验使诗歌本身具有了形而上的特质,《石》诗所呈现的晦涩也正源于此。
《诗人之镜》正是洛夫对《石》诗创作的思考与总结,他通过对诗歌本体论意义的探索与阐释,为我们展现了现代诗的价值及可能。在这篇序中,他不仅思索中国现代诗的现状,而且指出现代文学何以诞生的缘由,他从自己的创作经验出发,阐述现代艺术创造与虚无的本质关联。洛夫《石》诗受到存在主义和超现实主义的影响,他自述道:“开始投入此诗的创作时,我初涉超现实主义,不明究竟,却为它那诡异玄妙的表现手法所蛊惑,其思维方式即是零思维,语言结构都由人的潜意识所操控,它别无好处,却有助于我掌握史无前例的诗的原创性。”④显然,存在主义是其诗歌的精神底色,超现实主义则在艺术表现的技巧上促成其诗作的成熟。超现实主义所倡导的“自动写作”为诗歌在修辞表达上的无限延伸留下了广阔的空间,布勒东在《超现实主义宣言》中定义超现实主义是“纯粹的精神无意识活动”⑤,《石》诗的写作正是这样一种潜意识的直觉表达,在诗中极力打破语言表达与可感意象之间的界限,以超验与通感的修辞联通表意的世界。因而,《石》诗的写作是西方超现实主义和存在主义思潮在台湾诗坛的实践,更是诗人在诗歌领域积极探索的丰硕成果。
《石》诗不仅因其颇具先锋的诗歌创作手法而引起诗坛关注,更因其诗歌所要表现的意旨而倍受争议。这与洛夫对萨特哲学的理解不无关联。洛夫指出虚无精神的产生在西方文化传统中自有其渊源,这与中国在道德体系与社会规范崩塌之后的空无不同,西方的虚无主义是一种否定一切以求主体之自由的价值立场。“虚无只是一种无我无物而又有我有物的精神境界,既无关道德政治,更不需染以任何色彩而损其明澈超逸之本质。”⑥洛夫回溯了西方存在主义的诞生历程,认为作为存在主义先驱的尼采对崩塌的西方价值体系负起了重估与价值转换的责任,但其精神上的虚无倾向仍是无法否定的。另一位存在主义大师萨特的思想则源于其思想上的虚无与生活上的虚无。在洛夫看来,不论是尼采的虚无还是萨特的虚无,其积极之处在于对人类生存与存在的探究,是作为主体的人的反抗,这正好与海德格尔所言的“向死而生”形成价值上的相承接关系。海德格尔提出“向死而生”不是指活着的人与等候在生命尽头的死亡之间的一种外在关系,不是一步步走向还在远处尚未到场的死亡,而是在我们的“走向”中,死亡已经在场;或者说,向死而生的“向”,实质上就是死亡的存在本身的显现,人始终以向死而生的方式存在着。“死为人类追求一切所获得的最终也是必然的结果,其最高意义不是悲哀,而是完成,犹如果子之圆熟”。⑦这种虚无之本质是“无”的另一面——“有”的源头与延伸,诗歌与生命在此意义上衍生出无限的可能性。因此,布勒东说,“诗歌本身就是对我们所忍受的苦难之最佳补偿”。⑧诗与文学承担着抚慰人类心灵的使命。
现代文学将观察的视角移向人类的否定性情感,关注虚无、孤独、痛苦、欲望、失败、创伤等极具否定意识和非理性思维的情感与经验,从而在文学中诞生一种失败的美学。“失败的美学被纳入作品本身,至少那些对自己的目的有着更清楚、更具内省意识的作品,这种意识并未要求神话意识形态那种盲目生产的自我欺骗,因而它们也不可能形成存在。”⑨人类普遍遭受的失败经验在文学中被重新确立为一种美学范式,书写失败而不是成功更让人产生情感上的共鸣。胡戈·弗里德里希在研究欧洲19世纪中期至20世纪中期的抒情诗时指出,现代诗歌的批评已经无法在传统的肯定性范畴内去描述,“所有的批评都证实了的一个事实是,这里主要使用的是否定性范畴”,⑩即使用否定性范畴来定义现代诗歌。现代文学转向了表现人类内心世界的苦闷、孤独和痛苦等否定性的情感体验。人在面对外界物质化、商业化的世界时所表现出的无所适从与在对内在自我的精神追求中充满矛盾,神性与兽性在人身上的张力显得愈加夸张。文学正是致力于表现人在现实处境中的这一扭曲状态。
人类的情感自然离不开“理性哲学”为价值体系的肯定性情感结构,但“忧郁”、否定的“非理性哲学”也为观照人类的心灵提供了另一种文化镜像,时刻慰藉着人类的孤独与虚无意识。人类的肯定性情感与价值结构包括和平、成功、爱情、喜剧、健康等正面、理性元素,它们为人类战胜邪恶、坚持正义提供了思想源泉与时代鼓舞。而否定性的情感与价值结构包括虚无、孤独、痛苦、欲望、失败、创伤等极具否定意识和非理性思维的情感与经验,它们成为现代文学的表现思维与创作资源。文学作为一种情感与文化融入生命事实并作为精神营养助其成长。
二、现代意识的诗学探索
洛夫在《诗人之镜》的开篇写道:“揽镜自照,我们所见到的不是现代人的影像,而是现代人残酷的命运,写诗却是对付这残酷命运的一种报复手段。”?輥?輯?訛“镜”作为我们观看自身的一种媒介发生了变化,再也不能简单直观地审视自我影像,这一变化正暗含着从现实主义对人类命运的再现到现代主义对人类命运的表现的转变。
现代人宿命般的残酷命运使其陷入一种无法摆脱的迷惘失落,洛夫一方面借助20世纪心理学家对现代人迷惘失落的既有分析,指出达尔文主义、弗洛伊德学说及现代科技文明给人类带来的异化,另一方面强调两次世界大战及核武器的阴影对人类造成的心灵创伤所导致的死亡恐惧与价值幻灭。洛夫写道,“人的价值与希望确是在历经两次惨酷大战之后粉碎殆尽,而在核子菌状云的阴影下,人类更紧迫地面临生存的威胁。”?輥?輰?訛面对外在世界的巨变和内心世界信仰的幻灭,无论波德莱尔所描绘的“恶之花”,抑或卡夫卡笔下人物的荒诞处境,现代文学都力图揭示人类的存在困境。洛夫写道:“存在主义文学在本质上是反理性、反逻辑以及反客观性,而超现实主义则是从潜意识出发,背离一切传统的规律与法则,故两者所创造的作品均难为群众所接受。”?輥?輱?訛由此,现代文学因其表现的复杂而加剧了文学本身的晦涩,但从接受美学的视角来看,现代文学的晦涩也与读者的接受能力相关,并非全然是作品本身的问题。甚至一些现代文学的作家在追求艺术本身的纯粹性时,以陌生化的手法,使作品表面上呈现出对普通读者拒绝的态度。
现代文学在创作中普遍呈现了一种对语言本体的追求,这在现代诗的创作上尤为明显。诗歌本就是语言的艺术,象征诗派以来的诗人们无不致力于突破语言表达界限与可能。“写作,就是从魅力的角度来支配言语,并且通过言语,在言语之中同绝对领域保持接触,在这领域里,事物重新成為形象,在那里,形象,从对象的暗示成为对无形的暗示,并且,从对不在场描绘的形式变成这个不在场的不成形的在场,成为当不再有世界,当尚未有世界时对存在着的东西的不透明和空无的敞开。”?輥?輲?訛作家通过编织、处理言语使文本语言具有了表意的功能。一般而言,“语言”从功能上可分为“日常语言”与“象征语言”。前者用于传达信息、意义发送的沟通关系;后者作为艺术价值的思想触媒,形成心灵化的审美空间与哲理意蕴。“向内”的超验思维及语言,正是象征语言的表达起点与深度展示。整个运思过程将诗语与灵性联结,突显了语言的陌生化和惊奇感,体现出思想的异质性与神性特征。因此,超验诗写追求“诗性、灵性、神性”的合一,超验的象征语言通过修辞与通感召唤了语言与思想的并行,让语言与哲理同一。
洛夫写道:“创作过程确为一个谜,现代艺术家和诗人,尤其具有超现实精神倾向者,在从事创作之前,心中并无一个具体的主体,而只作无边际的酝酿,当时他自己并不完全了然他要表现什么,及至表现过程完成,甚至有时作者对自己的作品亦不能解释清楚。”?輥?輳?訛创作本身是一种神秘的行为,创作过程有艺术家难以把控的部分。因此不是艺术家创造了作品,而是作品借由艺术家得以创造。艺术家破除理性的束缚与节制,经由神秘的体验创造出艺术的果实,同时,创作中的灵感使其艺术作品爆发出一种活力。正如洛夫所言,“神奇的灵感使整部作品显得非常生动。”?輥?輴?訛但他在强调灵感对于创作的重要性时又不断提醒我们经验、观察、联想在创造过程中的重要作用。一个诗人只有在接受到灵感的火花的同时又能够运用自身的经验、观察和联想才能创作出好的作品。灵感并非仅仅是直觉,闪现于创作之前,它同样存在于观照、思考与写作中。艺术家依靠潜意识进行创作,但却并非完全的意识流露,作品在完成之后又呈现出它自身的秩序。艺术创造的过程虽然充满神秘,甚至要借助许多无意识的想象才能完成,但完成的作品却要符合艺术表达的内在秩序。洛夫认为:“创造品乃从不自觉之深处诞生,亦可说从一幽黯之母体诞生。当创作欲最旺盛的时候,作者的整个神智便被一件不自觉的东西所统治、所捏塑,将意志及觉醒的我冲向底流,构思中的作品决定了他的全部心理发展过程。”?輥?輵?訛艺术创造成为一种对心灵意识的勘探,向人类心灵的某些未知领域深入,因而伟大的艺术创造都会显露出作品的独特灵魂,伟大的诗作也不例外。
诗歌的写作有时更依赖于超验、超现实的想象,利用某种梦幻、呓语的方式冲破语言的制约。“写作,就是中断把话语和我自身结合在一起的联系,中断这种联系——它让我向‘你说话,并以这话语从你那里获得的理解让我说话,因为这话语在呼唤你,它就是在我身上开始的那种呼唤,因为它是在你身上结束的。写作就是中断这种纽带。”?輥?輶?訛所以,写作需要摆脱理性的桎梏,以陌生化的写作手法回到自我的内在深处,回到被遮蔽的现象本身。
现代艺术的确呈现出疯狂、病态的表征。梵高的画、波德莱尔的诗无一不展示出一种疯狂与病态的美学特征。创作者在创作过程中不由自主地使其作品不断突破、挑战艺术原本的规则,以达到一种新形式的出现。“文学和一般意义上的艺术一样,总是关注被称为无意识、‘我的或非同一性的领域:它总是关注梦境、幻想、幻觉、幻象、疯狂、鬼魂附体以及其他非个人化或自我缺席现象。”?輥?輷?訛非理性意识在文学创作上的凸显极大扩展了现代文学的表现意识与领域,使现代文学的创作在对自我意识的勘探上走得更远,同时也让文学更加丰富化、多元化。
三、《石》诗的文化价值与书写启示
洛夫《诗人之镜》反思现代诗所面临的困境,从作者与读者的双重视角辨析现代诗的艺术价值与接受问题。他的《石》诗写作是一次超现实主义的诗歌实践,在吸收超现实主义诗歌技巧的同时,又警惕着超现实主义理论对诗歌本身的伤害。
反思当下的诗歌写作需要从多维度的问题质询出发,如何有效地回应在语言练习之外的时代命题与写作者自身的写作困境是亟需探索的。通过解读洛夫《诗人之镜》,我们可以一窥现代诗创作对时代意识的观照与对生命价值抵达的可能,以及超验性的精神勘探和书写对汉语诗歌的现代性转型与写作提供有效借鉴。
第一,“反常化”艺术思维的精神勘探。
超验诗写是表现主义的写作,是一种反经验的“超现实”话语。“创作过程确为一个谜,现代艺术家和诗人,尤其具有超现实精神倾向者,在从事创作之前心中并无一个具体的主体,而只作无边际的酝酿,当时他自己并不完全了然他要表现什么,乃至表现过程完成,甚至有时作者对自己的作品亦不能解释清楚。”?輦?輮?訛超验诗写是感应的,追求着独立与自由的发现与表现,是一种对主体性、客观性、逻辑性、秩序化写作的疏离,是一种灵魂的深度体验与发掘。这种潜意识游走于精神深处,实现了对诗之完成的精神象征与形而上可能。
洛夫写道:“超现实主义对诗最大的贡献乃在扩展了心象的范围和智境,浓缩意象以增加诗的强度,而使得暗喻、象征、暗示、余弦、歧义等重要诗的表现技巧发挥最大的效果。”?輦?輯?訛这是一种感应世界的通联与临近,“超验诗写为否定性情感的省思与升华提供了联系与沟通的可能”?輦?輰?訛。“超现实主义最成功的作品之所以使我们感动和惊奇,主要是诗人的观察受到他对客观事物新认识的支配。”?輦?輱?訛从审美意象到智性想象,从肉眼到心观,这种凝视更容易让我们走向通感与象征的超现实主义智境与意识中,从而获得一种不同于现实经验、日常生活的认知与体验。
第二,“虚无”作为现代文学创作的认知价值。
洛夫《石》诗极力地表现生命的虚无意识,并在《诗人之镜》中阐释“虚无”对现代文学创作的必要性。“不论是尼采式的虚无或萨特式的虚无……均认为人必须对自己负责,作自我拯救,尤强调以行动争取人之自由,恢复人的尊严,重视生命价值。”?輦?輲?訛“向死而生”是对生命的观照与对时代的反思,使人逃脱所处的时代境遇,追求生命的真相与意义,走向选择的自由。现代文学的虚无情结,正是对生命事实性局限的触摸与关怀。
认知虚无的思维,有助于我们理解现代文学的创作机制与精神奥秘。“创造品乃从不自觉之深处诞生,亦可说从一幽黯之母体诞生。”?輦?輳?訛这一“幽黯之母体”正是虚无的本源,写作诞生于这种虚无精神。“当创作欲最旺盛的时候,作者的整个神智便被一件不自觉的东西所统治、所捏塑,将意志及觉醒的我冲向底流,构思中的作品决定了他的全部心理发展过程。”?輦?輴?訛经验的错置,语法的颠倒,对现象的还原,实质上是对人类处境与命名世界的反思与批判。诗从某种意义上,就是重新确立一种对境遇与存在的终极思考,从而形成人类更为真实的生命图景与愿景。生命是无法命名的,每个个体意味着鲜明的独立与差异,当我们用诗之形式与内容考量价值与意义时,世界则是這种秘密与谜底的具体表象,“虚无”可以使我们理解并穿越这种表象,抵达对现实、现象的还原与领悟。
从洛夫《石》诗及其序《诗人之镜》,我们可以读出洛夫对人类孤独和虚无情感状态的认知和感悟,从这类否定性情感的认知中洞察人类的写作思维和生命可能。“虚无”从本质上而言,指向了人类的某种思维方式与价值结构,也是生命的本原与终极的精神象征。现代诗在把握“虚无”的本质,是人类了解自我、认识自我的某把情感钥匙,也是仪式上的诗化处理。
第三,诗性与哲理合一的“智性”书写。
一个文学文本,既是诗的又是哲学的,诗是情感的表现,而哲学则蕴含着价值判断。“通感和超验的诗歌趋向诗化哲学,同时也彰显灵性和神性,因此,超验诗写便是对生命在场和对诗性、灵性和神性的一种见证与发现。”?輦?輵?訛
里尔克说:“为了一首诗我们必须观看许多城市,观看人和物,我们必须认识动物,我们必须去感觉鸟怎样飞翔,知道小小的花朵在早晨开放时的姿态。”?輦?輶?訛敏锐的心灵和善观察的眼光对于一个诗人而言是必要的,优秀的诗歌同时需要诗人对语言的直觉把握。“‘黑暗体验的否定性情感的审视,成为一种生命视角与审美资源。”?輦?輷?訛同样经历着“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的体悟过程和禅意玄机,而黑暗练习,启示了诗人找到这样与内心对话的方式,是迥异于常人的生命体验。写作就是生命与悠远而辽阔的精神相遇与对话,在灵动与思辨中触摸人生更真实的际遇与体验。诗虽然是感性的表达,但也是哲理的沉思,这就需要写作者在表达自我与世界关系的同时,也能表现出诗歌观照时代的哲思体悟。
保罗·瓦雷里说,“每首诗都由既成的诗句和雕琢出的诗句组成;诗人必须改进前者,也必须让后者听上去仿佛语出自然,直抵本质。”?輧?輮?訛诗歌必然是感性的创造物,诗人先有所感,经由现象的感受形成一种具体的表达,但成熟的诗歌也要蕴含哲思,在诗歌中表达诗人对生命的感悟,对生活的思索以及对形而上问题的探询。因此,诗歌是在感性与哲理的统一中完成其自身的美学与哲学价值。
第四,现代意识与文化可能。
洛夫《石》诗的写作有其特殊的时代背景,即便抛开他身处的时代,我们依然能够欣赏他诗中所要表达的意蕴,但他的写作却是不能与时代分隔的。洛夫对时代意识的自觉担当更凸显了他作为一个杰出诗人的责任感、使命感。《诗人之镜》既回应了时代背景下的写作问题,又为当时的诗歌写作提供了一种理论上的依据,同时,也为我们打开了一扇进入洛夫《石》诗的大门,更为我们思考当下汉语诗歌的写作提供了某种可能的路径。
叶维廉在《洛夫论》中关于诗歌写作的一段话或许有助于我们理解当下汉语诗歌的写作。他认为对诗人而言,“写作是一个知识追索的行程,通过犹存的感觉,重新取得‘可感的存在,如此,也许可以使工业神权与商业至上主义砸碎的文化复活。写作就是要通过语言的自觉,剔除文化工业以来加诸它身上的工具性而重获语言的真实。”?輧?輯?訛叶氏的这一论述道出这个时代的诗人的处境:商业至上主义已经使得文化成为了一堆废墟,但凡有担当的诗人如果要试图为自己的文化招魂,写作必然肩负着更大的使命,他既要置身于那些携带着苦难的阴影之中,观照时代的命脉,又要恢复语言的真实,重新使文化焕发出生机。打碎时代加诸语言与文化之上的工具性,恢复语言和文化的生命力,使诗人的书写切近时代命脉的同时又能凝结出语言的智慧。
诗人西默斯·希尼说,“我写诗是为了认识自己,使黑暗发出回音”。?輧?輰?訛一个优秀的诗人是无法对时代的痛苦置身事外的,他们内心深处的敏感与智慧总会将他们的写作引向一种与时代共命运的担当。诗人的写作就是在他们自己的身上,克服整个时代的虚无。
结语
价值主体处于商业至上、欲望膨胀的时代,不断异化而经受金钱与物质的奴役,任何作家的严肃写作都无法避开这一残酷的现实,唯有真实地触摸痛苦与挣扎的灵魂,直面人性中的反常和异化的否定性的生命事实,当下的诗歌写作继续现代文学的反思与批判传统,为勘探人类意识和思维寻找到另一种可能。否定性的价值情感重新建构现代文学的差异性、可能性。反常化的现代文学思维无疑是创作的趋势与方向,新的表现形式与表达可能正是在这样的文学思维之下形成。
超验、超现实主义对人类的潜意识的破解,对人类感性世界的重新发现,对人类思维的重新定位与质询,为现代文学找到更好的价值确认的可能。写作者在个人意义上的探索有时会给整个时代的文学增添光辉,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对情感的把握与对形式的追求是否能融合得恰到好处。因此伟大的作家不仅仅是新形式的开创者,更是文学表现的先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