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有你
2018-11-09陈祯鸿
陈祯鸿
1
九月，阳光变得不再那么灼热，只是歪歪扭扭地透过稀疏的云层，暖暖地照在过往行人的身上。
今天是高一开学的日子。我站在四楼的走廊，望着中庭里像下水饺般鼎沸的人群，思绪不禁有些恍惚。曾几何时，我们也还是高一，提着书包迫不及待地想冲进高中的世界，想看看小说中长发飘飘的女神学姐，想感受一间宿舍七个人的奇葩住校生活。可惜现实总是让人失望，高中只有你永远背不完的英语单词和化学方程式，学姐也因为紧迫的学习时间而留起了短发，宿舍中总有这样那样的人和你发生矛盾。总之，一切不会那么尽如人意。
“怎么，在這感慨时间匆匆如流水啊？”蒋森突然出现在我身边，双手一伸扶在了栏杆上，“还记得高一时的我们吗？那时候第一次见面，真是傻到家了。”
我双眼微眯，将视线投向了远方。远处的天空像一颗被打碎的鸡蛋，蛋黄一圈一圈地流淌出来，染黄了那半边天。
“当然记得，谁会忘得了呀！”
2
“2号，迟浮子。”
“到。”我抬头应了一声。
四周顿时变得嘈杂起来。“迟浮子？这么奇怪的名字。”“不会啊，我觉得这名字挺酷的。”……
我没有理会这些声音，毕竟我从小就被议论惯了，谁叫爸妈给我取了个这么文艺的名字呢。我扶了扶眼镜，低下头继续看着手中的《百年孤独》。
“喂，我说，你是叫斧子吧？”
我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抬起头，发现前桌的男生不知什么时候将头转向了我这边，正上下打量着我。
“对……啊，不对，是浮子，浮空的浮。”
“这样啊，”那男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过我还是觉得斧子好听，我以后就叫你斧子吧。”
“这……”我看着他，强行忍住了后面的“不行”二字。毕竟是新同学，不能给人家留下不好的第一印象。
“我叫蒋森，认识一下吧。”那男生嘴角上扬，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
那一刻，在这个谁也不认识谁的陌生班级里，我竟感受到了些许温暖。
“好啊。”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叮铃铃——”下课铃一响，我就背起书包走出了教室。学校里种着许多高大的梧桐树，即使是正午，太阳当头，半个学校还是躲在了大片的阴影之下。
我的高中生活就这么开始了吗？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我突然有些怅然若失。
“斧子，等等我，斧子。”身后传来的阵阵呼喊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停下脚步，刚想回头，一只手便用力地拍在了我的肩上。
“终于，终于赶上你了。”蒋森气喘吁吁地说道。
我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了……你有什么事吗？”
他咽了口口水，呼出了一口气，然后拍了拍胸脯说：“没事没事，就是想问你，你知道食堂在哪吗？”
“知道啊，”我点了点头，“昨天我和爸妈基本把学校都逛了一遍。”
“哇塞，你爸妈还和你一起过来啊。”
“怎么，你自己过来的？”我感到有些奇怪，按理说新生开学这种日子，爸妈应该都会跟过来吧。
“对啊，”似乎是一种错觉，我感到就在那一瞬间蒋森的眼神黯淡了下来，“爸妈太忙了，我是自己过来的。”
我的心没来由地疼了一下。没有爸妈的陪伴，他在这个陌生的校园里一定会感到很孤独吧。
“要不，我带你去吃饭吧。”
“真的？”他的眼神一下子又亮了起来。
“嗯。”
“太好了，终于有人陪我一起吃饭了。”
3
不知不觉间，距离开学已经过去一个月了。我和蒋森也渐渐熟络了起来，随着对对方的了解越来越深入，我们都惊讶地发现彼此身上有许多相似的地方。我们都喜欢喝可乐，都喜欢听周杰伦的歌，都喜欢在篮球场上用花哨的运球动作过人……说真的，要不是我俩长得不太像，我都快觉得蒋森是另一个我了。
“喂，斧子，你觉得那个女生长得怎么样？”这天放学，蒋森突然将我拉到窗边，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女生开口问道。
“哪个？”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由于近视，我习惯性地眯起了眼睛，“那是……黄芊芊？”
“嗯，我想追她，你觉得怎么样？”
“关我什么事，”我对他翻了个白眼，“是你要追，又不是我要追。”
“那你给点意见呗。”
“没有意见。”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他有些沮丧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了水杯，拧开盖子，“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突然，我想起了另一件事：“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林跃他们自己组了一支球队，叫我们俩过去，好像叫什么……风暴来着。”
“噗，”蒋森将口中的水直接喷了出来，“等等，你说这球队叫什么来着？”
“风暴。”
“我的天，这么随便的名字是谁取的啊？起码得取个狂拽酷炫的名字才符合我的身份啊。”
“好了，别抱怨了，球衣你选什么号码？”
“嗯……29号吧。”
“29号？”我愣了一下，“有哪个球星是穿29号球衣的吗？”
“以后就会有了。”
我下意识地问道：“谁？”
“当然是我啊，哈哈哈哈……”他突然有些狂妄地大笑起来。
那一刻，我真想狠狠抽自己两耳光。
4
清晨的校园里，空气中满是青草夹杂着泥土的气息。
我一边揉着因早上走得太急而没有吹干的头发，一边急匆匆地向食堂走去。
就在这时，一男一女两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男的身高至少有1米8，女的高挑而纤瘦。虽说我因近视而看得不太清楚，可那个男生背着的醒目的红色Vans包还是出卖了他——这一男一女正是蒋森与黄芊芊。
蒋森能追到黄芊芊，这让我颇感意外，毕竟黄芊芊也是大家公认的段花之一。我还记得昨天晚上蒋森兴冲冲地跑过来拍着我的桌子大叫着：“追到了，我追到黄芊芊了。”那感觉，似乎比彩票中了500万还开心。
突然想起了在网上看到的一句话：“众人皆有女朋友，而我还是单身狗。”我自嘲地笑笑，单身就单身吧，至少还有红尘作伴，也能活得潇潇洒洒。
只是以后每天都要自己一个人去食堂吃早饭了。
吃过早饭，走进教室，我发现蒋森已经先我一步坐在了座位上。
当我经过他身边时，他笑嘻嘻地看着我：“怎么样，自己一个人吃饭还习惯吧？”
“还行吧，就是无聊了点。”可能是对他见色忘友的做法感到不满，我并未像往常一样和他说笑，而是随手将书包挂在了椅子上，拿出昨天没写完的历史作业，自顾自地写了起来。
他可能也自觉没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尴尬地转过了身去。
空气在这一瞬间突然变得很安静。
过了一会儿，一个纸团突然出现在我的桌子上。我停下了手中的笔，下意识地抬起头，正看见蒋森默默地收回了刚刚扔出纸团的那只手。
我拿起纸团，打开，只见上面写着：“我和她说了，就陪她这个早上。我怎么可能因为交了女朋友就丢下兄弟呢？”
5
时间是一只大手，翻云覆雨，它可以轻易改变你当初以为会永远存在的一切。它带走了青涩，带走了熟悉，带走了你一直以为可以到天荒地老的爱情。
和黄芊芊分手那天，蒋森哭得像个小孩子。只不过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沉浸在悲伤之中，因为我们已经高三了。
两年前的文理分科，我选了文科，蒋森选了理科。于是我的前桌换成了一个特别无趣的男生。他不爱喝可乐，不爱听周杰伦的歌，不爱打篮球，这也导致我时常会产生一种错觉：在不和蒋森同班的这两年时间里，我脑海中的记忆是空白的。
我抬头看了看挂在教室正前方的钟，快夜里12点了。即使到了高三的冲刺阶段，会在教室里学习到这么晚的学生也是寥寥无几，不知道蒋森这小子在干什么，居然还不来找我。于是我决定主动出击，去楼上的理科班教室找他。
来到理科班教室的门口，我向门里张望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距离高考还有46天”这几个令人不安的大字，随即我便看见了正趴在课桌上呼呼大睡的蒋森。
“咚咚咚。”我用力敲了敲教室门，蒋森一下子就惊醒了，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我。而我则示意他赶紧收拾东西，好回宿舍去睡觉。
片刻之后，蒋森收拾好东西顶着两个黑眼圈从教室里走了出来，边走还边向我抱怨：“好累啊，高三怎么这么累呢，我都快受不了了。”
“是啊，”我叹了口气，“我都好久没有听过歌了。”
“要不，我们唱歌吧。”他提议道。
“唱什么？”
“就周杰伦的《世界末日》吧。”
“行。”
“天灰灰，会不会，让我忘了你是谁，夜月黑，梦违背，难追难回味……”
深夜，歌声像狗皮膏药贴在心口，抚慰着每一道曾经被刺痛的伤疤，一时间让人忘记了生活里的不如意，只记得那个夜晚，两个男孩，走在路上，唱着歌。
6
“考试结束，请考生停止作答，有序……”我合上笔盖，站起身，随着人流走出了考场。
我知道，我的高中生涯彻底地结束了。
人潮散去，我在校园里闲逛着，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了高一时属于我们班的那间教室。由于高考，学校早早地给其他年级的学生放了假，所以教室里空无一人。但在我眼中，这间空荡荡的教室里似乎依旧坐满了人，当年的那些同学仿佛还坐在座位上，老师仿佛还在黑板上写着令人头疼的化学方程式，我和蒋森仿佛还在讨论着《海贼王》……
只是这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再也不会有人露出灿烂的笑容对你说“认识一下吧”。
再也不会有人给你传纸条告诉你他即使有了女朋友也不会忘了兄弟。
再也不会有人和你在深夜里一起唱《世界末日》。
真的真的，再也不会有了。
“你……也在这里啊。”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我回过头，看见蒋森正站在我身后。我冲他笑了笑，但我知道自己此时的笑容应该比哭还难看。
“我们……去操场走走吧。”他提议道。
虽然已临近黄昏，但还有许多像我们一样的高三毕业生三五成群地聚在学校的操场上，尖叫着，呐喊着，疯狂放肆着。青春只有一次，再不好好珍惜，就没有了。
我和蒋森在跑道上一圈一圈地走着。
“以后，就不在一起了呢。”沉默半晌，蒋森先开了口。
“嗯。”我轻声回应道。
随即我们俩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不行不行，”就在我猶豫着要不要找点话题来聊的时候，蒋森突然间又开了口，“两个大男人之间，分别不应该这么伤感的。”
“那你觉得两个大男人之间应该怎么分别？”
“咱们约法三章吧。”蒋森脸上的神情突然间变得严肃了起来。
“你认真的？”看着他严肃的样子，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当然，”他顿了顿，接着说道，“第一，要保持联系，无论是有开心的事还是难过的事，都要告诉对方。第二，每年都要和对方见个面吃顿饭聊聊人生。第三，无论未来怎样，即使遇到了更要好的朋友，也要记得对方，要记得我们曾彼此陪伴走过了最难熬的一段日子。”
“嗯。”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突然想起了五月天的一首歌，叫作《后来的我们》。
“后来的我们依然走着，只是不再并肩了，朝各自的人生追寻了。”
说的，就是我们吧。
谢谢你，陪伴了我三年青春。
浮生有你，此生无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