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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楼第一帅

2018-11-09戴彬媛

课堂内外·创新作文高中版 2018年10期
关键词:班长教室班级

戴彬媛

对于“王景时很帅”这件事,我是后知后觉的。

ONE

高一上学期第一次月考,数学、英语、理综逼近满分的成绩让王景时即便背着语文沉重的分数还能在理科领军人物榜单上轻快灵活地横冲直撞,并且成功占据了级段第一的位置。早在那时,学校就往宣传栏里挂了一张他的生活照,以“表彰先进,树立典型”。照片中的他站在一棵油绿的香樟下,脸上铺满张扬的光线。我们班地理位置在五楼的第一间教室,王景时“五楼第一帅”的美名遂不胫而走。

要知道,对于那群围住宣传栏眼冒心心的姑娘们,我曾在心里不屑地嘀咕了千千万万遍“肤浅”。事实上,作为一班之长,用我雪亮的眼睛看,王景时这位同学的脸上分明写着“恶劣”二字。

我们班是省重点的第一重点班,是名副其实的“重中之重”——通过初升高自主招生荟萃了全市同学段前四十名,教学楼能够载得住且安然矗立也堪称“未解之谜”。这么多的铺垫只为替王景时的出场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他是状元,数理化分数高得可以让校长极尽谄媚巴结之能事以防其跳槽到其他学校。班主任秉承“男主外,女主内”的中华传统思想,命身为榜眼的我出任班长,王景时则主要负责在成绩单上宣扬班威,至于“行政管理”,退而求其次,只担任了学习委员。

你没有猜错,先扬后抑是我惯用的笔法。

开学不久,某节下午的自修课,数学课代表张宇负责讲解上午数学课的“历史遗留问题”。他在黑板上画的图与题意“互扇巴掌”。很快,教室的角落里就传出了抗议声:“你这图画得‘狐媚惑主,看着它,答题错误率能提高20%!”张宇希望大家能将就,毕竟班里每个人的智商都不低,意会没什么难度。可是“不法分子”们不依不饶,场面嘈杂哄乱起来。“别瞎起哄。”我出声维持秩序。“我去,官官相护。”王景时的声音在骤然安静下来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响亮清晰,以致我无法假装没听见。“学习委员不也是‘官吗?”我刻意把“学习委员”四字咬得很重,企图唤起他作为班委的良知与责任心。“可我没有维护谁啊,所以说,只有我是两袖清风的。”显然,我的企图以失败告终。而当我咬牙切齿地挤出“私聊”二字时,我就知道这个局面的劣势已无可挽回,“镇妖塔”失灵,好一个下马威。

不久之后,某老师慕名借我们班上公开课。我身为班长在上课前自然要交代几句:“同学们,上课发言一定要积极。举手人数最好呈等差数列……”我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王景时的一声“报告班长”打断。“报告班长,你的意思是我们举手要呈递减等差数列还是首项为0的常数列呢?”王景时一脸人畜无害的无辜表情,叫我无法发作,只得再次咬牙切齿地以“私聊”收尾。

我的处世哲学是“惹不起,躲得起”,反正没有谁规定我一定要和王景时“针尖对麦芒”。然而,人算还是不如天算。

第一次月考成为语文老师的一个心结,她颇为纳闷,为什么我们班的语文平均分险些被次一等的班级超越?语文课代表李晓是个温温婉婉的姑娘,她怯怯地和语文老师说,我们班语文极端差劲的只有一个,就是王景时,而此人她不敢招惹。

“黛苑,你语文很拔尖,又是班长,想必有魄力有担当——那王景时的语文就交给你来抓了,可以吗?”语文老师眼里的灼热似乎要把我烫伤,我可以拒绝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TWO

午休静校,当我一脸悲壮地找到王景时时,他正趴桌子上看一本难度爆表的数学竞赛教程。

“这些你都做完了吗?难怪你理科这么好。”我指着他身旁的一摞数理化教辅有些吃惊地问道。一来心中着实震撼,二来套个近乎——从他现下的语文成绩看,让我抓我还真是任重道远,我们俩势必要长期合作。

他风轻云淡地瞥了一眼那些教辅:“哦,这些啊,题目太弱智了,我懒得写。”过了一会儿,他像想起什么一样:“你要吗?免费送你。”

一口鲜血差点从我口中喷涌而出,“学神”果然嚣张啊。我深呼吸,以西晋名将杜预的著作《守弱学》中的“大辱加于智者,大难止于忍者”自勉。

“语文老师叫我抓你语文,你把这张练习卷做了吧,我手写出的题。”我像是在央求他一样狗腿状地献上卷子。他很嫌弃地看着它,半晌方才极其勉强地接了过去。不过他做题的速度倒挺快,三两下就写好了。我心里一阵窃喜,看来孺子可教,我一定很快就可以完美地完成语文老师交代的任务。

俗话说,凡事不要高兴得太早。在批完王景时的卷子后,我立即把这句话奉为至理名言。

看拼音写汉字,我本意叫他写“方兴未艾”,他写的是“芳心未爱”;文学常识填空做得更是叫我无语凝噎:苏轼,字(好看),号东坡居士,和父(亲)、弟苏辙并称(你扣分吧)……

“王景时,你故意的吧。你不学语文,我……我……我以德报怨,我祝你进‘国集(国家集训队)。”毕竟进了“国集”他就能被直接保送清华、北大,也省得我被语文老师如五指山般的殷切期望压得动弹不得。

“国籍?你不也有吗?是个中国人都有中国国籍吧。”他一脸伪装的懵懂,眼底慧黠的笑意却早已出卖了他。

我白了他一眼,甩手走掉。

整个下午我都笼罩在暗色调的低气压里。闷闷地吃完晚餐,回到教室发现桌子上摆着一瓶精致的酸奶,下面压着的是默写本,字迹清秀俊逸,默的是语文書上还没有教到的文言文,红笔批改得很仔细,只错了两个字。且错了的字连着所在句子各重写了三遍。王景时在默好订正好的文言文下留言:“呐,酸奶给你,默写本给你,证明我会好好学语文的——保质期:今天。生气会长痘痘,长痘痘会找不到男朋友。”

我向教室最后一排他的位子上看去,他还没来,那一摞数理化教辅上放着一本翻开的语文书。

THREE

自“甩手走掉”事件发生以后,王景时的思想态度有了质的飞越。至少做练习时再不会写上挑衅似的答案。

但归根结底,王景时的本质依旧是王景时,这在某节别开生面的心理课上可见一斑。

心理老师宣布玩一个游戏,由她报学号,被叫到的同学起身大声说:“我有成千上万个优点,今天我来告诉你们三个,第一个是……第二个是……第三个是……”然后其余同学齐声说:“×××,你很优秀,因为你……因为你……因为你……你真的很优秀。”

生活体内的幽默细胞泛滥成灾。这暴露于它指引心理老师报的第一个学号的主人,正是王景时。

瘦削高挑的少年站起来:“我有成千上万个优点,今天我来告诉你们三个,第一个是我以不学好语文为荣,第二个是我坚持以不学好语文为荣,第三个是我始终坚持以不学好语文为荣!”全班同学笑得差点岔过气去,这直接导致大家在说“王景时,你很优秀,因为你以不学好语文为荣,因为你坚持以不学好语文为荣,因为你始终坚持以不学好语文为荣,你真的很优秀”时听起来像是加了“漏风”的特效。

从心理教室走回教学楼的路上,我听见背后有人叫我名字。

“沙黛苑,你没介意吧?”王景时挠了挠头。

我轻哼了一声:“你走,我没有你这个儿子。”“喂,想当年我把你从宠物店里抱回来……”“明明是当年我从屠户刀下救了你!”“是啊,那时候你还那么忠诚。”峰回路转,竟然是王景时在嘴上占了便宜,我深感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他表面深藏不露,私下一定把兵书钻研了个透彻,因为他还懂得乘胜追击:“班长,我保证以后没有人敢欺负你,因为打狗都是要看主人的嘛。”说着,他还嬉皮笑脸颇为自得地拍了拍胸膛。

FOUR

高一下学期的数理化三科省赛给了王景时一个彻彻底底轰轟烈烈简单粗暴的扬名立万的契机——包揽省一等奖,且据说排名都是省前十。

“你厉害了,这下是真的学不学语文都无所谓了。”我对他说。

“怎么会呢?我是中国人,我骨子里流淌着华夏民族的血,我有责任有义务传承文化精粹,为民族复兴大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我在思索王景时是不是得了大奖后为了练习如何接受记者的采访,所以才把自己的调调变得这么官方。

很快他就打消了我的疑虑,恢复正常:“我骗你的。要知道,你不盯着我学语文我做梦都会笑,我是真的对语文负好感。”

我无奈地耸耸肩。他却倏地笑了,笑容像清澈得难以描述的蓝天:“‘我骗你的后面加冒号,后面的内容才是骗你的——你没发现吗?我语文单科段排名从第一次月考的级段七百多名进步到现在的五百多名,巨大进步哎,小老师。”

他实在高挑,我半仰着头看他:五官精致立体如刀刻,眉毛不羁地稍稍向上扬,脸棱角分明、白皙光洁。此情此景,那薄凉嘴唇上的一抹笑如同点睛之笔。

也难怪那些姑娘们花痴不已。

FIVE

说巧不巧,我和班主任同天生日,六月出点头的日子。

上早自修刚踏进教室,我就发现桌子上有了一大沓明信片,都是生日祝福。其中一张明信片上写着:“生日快乐,祝我期末考语文过班级平均分。我写了人生中第一首诗送给你,请笑纳:生当作人杰/日后再相见/快刀斩乱麻/乐在心中留/猪头一只/傻瓜一个/呆子一个/猿猴一头”,明信片上为贴邮票而设计的空白小方块里,潇洒帅气地签着一个“时”字——王景时。

而作为班长,我组织同学们在小纸片上写下QQ、手机号、详细家庭住址,预备着做成完善的通讯录送给班主任作纪念。毕竟这个学期结束后,翻开新篇章的高二就要面对一个颇为俗气的旧故事:有些人要离开这个以理科为基调的班级,去念文科。

比如我。我倒不是因为理科学不走,只是志趣在文,转班会更得心应手。

下午放学,同学蜂拥着去吃饭,我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整理大家写好的小纸片。翻到王景时写的内容的,又是差点吐血——他的QQ号后4位恰好是“1314”,于是前5位他用黑笔规规矩矩地写了数字,后4位却用红笔写了“1314”的中文繁体字。填手机号的位置是一片空白。至于详细家庭住址,他写的是:男生寝室1号楼1-1室1号床。倒是很好地响应了班主任在某节班会课上的号召:“同学们,让我们把寝室当成自己的家!”

“哎,什么人嘛,成绩这么好,人竟然这样,我都想打他了。”我喃喃自语。

“想打谁?班长你很暴力嘛。”一听这玩世不恭的声音,我不用回头就知道来人是王景时。居然在说他坏话时被他听到,我想潮红一定从我的脖子爬到了耳根。好在他并没有纠缠于此:“我的藏头诗你一定没有看懂吧,连起来是‘生日快乐祝沙黛苑!”他走到我身侧,邀功似的看着我,眼里是满满的温暖明亮。

“笑话,看不懂我怎么好意思教你语文呢?我这么机智——我也就不吐槽你写的什么‘生当作人杰之类的,但最后那四个粗鄙的名词麻烦你做个解释呀。”

“‘猪头‘傻瓜‘呆子‘猿猴在我的字典里……都是可爱的意思啊。”他牵起我的手,指尖温凉却盛满柔情。

一股激流冲荡周身。呆滞了几秒,我还是转为握住他的手,然后故作镇定地扬头看着他:“握握手,好朋友。”

他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继而眸子像熄灭的火种一样,黯淡了下去。

SIX

我高二的班级在教学楼二楼。高一时那个“重中之重”的班级依旧傲然坐落于五楼的第一间教室,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什么都不曾改变。

文科班多是姑娘,爱犯花痴爱八卦,我和她们相处得倒也很不错。某日吃完中午饭,一个姑娘提起:“苑苑,王景时是你从前班级的吧?照片上看超级帅!我高一的时候比现在还惨,在一楼,根本没机会去五楼目睹他的真容啊。”我笑了笑,点点头。另一个姑娘附和:“对啊,他可是公认的‘五楼第一帅,成绩好又有颜——有女朋友了吗?”我又笑了笑,摇摇头。第三个姑娘摇着我的手说:“苑苑,求你了,带我们去一睹为快吧!”

我笑骂道:“你们这些花痴女,哎——走吧走吧,我赌他现在正在篮球场‘练盲肠呢。”

我几乎是一眼就在球场上认出了王景时,高挑瘦削,英挺帅气。“那个那个,刚中了三分球的那个!”我指给姑娘们看,她们压低声音尖叫着,感觉随时都会背过气去。

我眯眼凝视着王景时,瞧他那万人迷的模样,也不知语文有没有好上一点?

——呐,少年,我也喜欢你,只是当下尚不合时宜。十指相扣的温暖,算我欠你的。如果可以,两年之后如期归还:我们携手在顶尖的大学校园,调笑着讲起你“恶劣”的往事,讲起你别样的可爱,讲起你优秀璀璨受人追捧,压轴的自然是我装傻的“握握手,好朋友”。夕阳给我们摆宴席,晚风替我们发请帖,你登基做云朵的帝王,我着凤冠做霞光的王后。这样,可好?

——你一定听见我在说什么了,不然怎么会偏过头来冲我笑了笑呢?

而这一笑,温暖了萧索的秋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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