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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生平不负人

2018-11-09箫四娘

飞言情A 2018年8期
关键词:红豆大人公主

箫四娘

简介:打从女帝赐婚,给祝明月找了中书令楚阑为驸马之后,她就陷入了恐慌之中。未来的夫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杀人不眨眼,说谎不变脸,她怕是会被他吓死吧?!

楔子

中书令楚阑楚大人堪称是大越开朝以来的传奇人物。

楚阑的父亲是帝师楚未,母亲是前镇国大将军——一代巾帼英雄萧白。出身簪缨贵胄之家的楚阑十六岁状元及第,之后踏入朝堂,不过十年便坐上首辅之位。

文臣都跟随他,武将都亲近他,楚阑在朝堂上近乎一呼百应,有人断言不出两年,丞相之位必定是他的。而在此“断言”出现半年之后,女帝下旨赐婚,将中书令楚阑许给悦宁公主祝明月为驸马,婚期定在两年后公主生辰当日。

这旨意一下,整个长安城顿时炸开了锅。

正在明月楼忙活的祝明月听到消息之后本来累得绯红的脸“唰”地一下白了,眼神涣散,牙齿打战。

“这楚大人可是不世出的英才,公主有此夫婿可是欢喜过头了?”侍女清兰笑着打趣道。

祝明月回过神,泪在眼眶里打转,抽泣着道:“不是欢喜过头,我只是害怕……”害怕自己都活不到兩年后的生辰当日了。

第一章

悦宁公主祝明月是如今几位皇子、公主中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位。她自小就喜欢往御膳房里钻,个子刚比灶台高一点儿时就像模像样地拿着锅铲忙活了。及笄之后,女帝在长安城南给她开了间酒楼。

因着这是皇家的生意,祝明月的手艺又好,明月酒楼自开张以来生意极好。但自从一个月前女帝下旨赐婚之后,这酒楼的客流量就直接少了一半。

只因赐婚的翌日楚阑来了一次明月楼。

楚阑貌肖其父,清隽斯文得很,但那周身的气质随了母亲镇国将军,冷冽凌厉,板着脸时有沙场杀伐决断的气势,只是状似无意地转一转,这大堂的气氛就顿时凝结了。

转悠够了,他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轻轻地笑了笑道:“来这楼里吃饭的人倒是好福气,能让我未来的娘子亲自下厨。说起来,公主还从未给我下厨做过什么吃的。”他这话说得轻柔,大堂里的人却听得战战兢兢的,当日吃饭的大部分人后来再也没在明月酒楼里出现过。

祝明月当时没有见到楚阑,这些还是之后听人说起的。听了之后,她习惯性地瑟缩了一下,吩咐下边的人,若是下一次楚大人再过来就赶紧清场,顺便差个人通知她,她好早点儿跑。

桃花开得正好的三月间,最适合做一道桃花汤。这一日趁着天光大好,午后她便从公主府去了明月酒楼。之所以这个时间去,是因为她听闻今日楚阑送其父母出城,估计天黑才能回来。她要避免一切和楚阑正面碰上的可能性。

将雨后盛开的桃花花瓣上的露珠收集起来,桃花瓣去蕊,加糯米粉和蜂蜜烘干,再放入煮沸的露水里,用小火细细地煎煮,煮到水微微泛出金黄色。

这汤材料简单,但是极其考验火候,祝明月眼睛一眨不眨、全神贯注地盯着小砂锅,连厨房里什么时候进了人也没发现。

旁边的清兰快要急疯了,她方才小声地喊了两句,公主一点儿也没听见。她刚想提高声音,楚阑一个眼神幽幽地看过来,她吓得立马闭嘴,转身就跑,心道:公主您就自求多福吧!

楚阑就静静地立在一边,半眯着眸子看着坐在小马扎上熬汤的人。小小的一个人儿,脊背微弯,白皙的侧脸被热气蒸腾出了红晕,鼻尖沁出了汗珠,晶亮亮的。

汤已经浸出了金黄色,祝明月拿着白瓷汤匙舀了一小勺,吹了吹放入口中。微微的苦涩过后是糯米的浓甜,再然后是蜂蜜的清甜,层层推进,回味无穷。她笑得眼睛弯弯的,突然觉得手臂被人碰了碰,随即就有个脑袋凑到她面前,盯着砂锅中的汤问:“好喝吗?”

这声音低沉悦耳,似一把箜篌拨弄。祝明月浑身汗毛倒竖,怔怔地侧过头,就看见了楚阑线条十分柔和的侧脸,听他又道:“我瞧着应该是挺好喝,公主能给我分一碗吗?”

祝明月捏汤匙的手捏得骨节泛白,小心翼翼地道:“这汤还、还没好,楚、楚大人且等一等。”

楚阑回过头,狭长的眸子微挑,低低地道:“臣从前不知,公主竟还是个小结巴。”

“不是,我不是结巴,我只是……”

她话还没说完,楚阑就径直拿走她手上的汤匙,舀了一勺汤抿了一口:“果然不错。”祝明月一张脸顿时涨红,他竟然直接用她用过的汤匙!

楚阑看到她颊边的姝色,心上一软,话也跟着温柔起来,道:“臣这还是第一回吃公主做的东西,若不是陛下赐婚,怕是连这一次都难有。”这话在祝明月看来怎么听怎么刺耳,她握了握拳,鼓足了勇气才敢抬头对上他的眼。

“我知晓楚大人的委屈,这赐婚我事先也不知情,如今母皇下了圣旨,我也不敢抗旨。这样,楚大人给我一年时间,我无论如何也会想办法解除婚姻,不会让楚大人为难。”

她话说得恳切,可面前人的满面柔和瞬间就冻住了,凉声问:“你说什么?”

祝明月心里“咯噔”一声响,又试探着问:“那……半年?”

楚阑的脸色已经不能看了,祝明月扁着嘴,眼泪都快出来,急急地道:“那三个月,不能再少了……唔……”她的脸被他的大手掐得变了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他手上微微着力,声音却狠厉地道:“这次就算了,再有下回公主就不要怪臣无礼了,公主可记住了?”

第二章

打从女帝赐婚之后,整整一个月祝明月都没睡过一个好觉。祝明月怕楚阑,是位阶高低扭转不了的那种怕。

皇子、公主在入太学的年纪,身边都会有伴读陪着,这些伴读都是从簪缨世家中挑选的,尚是俊朗少年的楚阑理所应当地入选。祝明月那时性子内向,几年也没和坐在后面的楚阑有过太多的接触,唯一的交集,是楚阑带糕点分给众位皇子和公主。

其中有一道金丝红豆糕祝明月特别喜欢吃,之后楚阑再分给她的那一份,别的花样总在变,金丝红豆糕却是一直都有。

楚阑十五岁离开太学,十六岁参加科举考试一举夺魁,入仕文渊阁大学士,正式开启传奇人生。而太学里祝明月总是一会儿磕了,一会儿碰了,过得很不舒心。自从楚阑入仕,她再没有红豆糕吃了,实在是难熬了,便央着随侍的小路子偷偷溜出宫去买。

几年之后,有一次小路子反常地一去许久不回,祝明月有些担忧他被人逮住,便撇下宫人匆匆地往宫门那儿去寻。在路过御花园时,她听见假山处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声,正是她派去买红豆糕的小路子。

十一月间,初冬刚下了第一场雪。假山旁边路滑,祝明月缓慢地挪着步子走过去,在嶙峋怪石掩映间看见了惊人的一幕。

红豆糕散在四下的地上软趴趴地躺着一个人,大摊的血顺着那人的额头往下淌,旁边凸出来一角的石头被血染红。那只抓着小路子衣襟的手松开,日光不算明媚,祝明月只能模糊地看到他的轮廓,下巴紧绷,长睫微垂,看着地上的尸体仿佛在看一件货物一样无甚感情。

祝明月长这么大第一次亲眼见人杀人,杀的还是她认识的人。

她心下大骇,转身像兔子一样撒腿狂奔。

这假山是仿江南园林所建,岔路众多,每一条岔路都能见到御花园不同的风景,却让祝明月转了好几圈都没能转出去。听着踏雪声步步逼近,她钻到旁边的洞里,藏到石桌下面。

那人跟着拐进了洞中,四下打量了一会儿后坐在了石凳上,祝明月一动也不敢動,连呼吸都屏住了。

突然眼前的光被遮去大半,那人弯下腰,浓黑如泼墨的眸子正对上她一双慌乱的眼,她一下子瘫软,跌在地上,膝盖撞上旁边的石凳,发出一声闷响。

“出来。”他开了口,声音比几年前低沉了许多。

祝明月更害怕地往后缩,楚阑蹙了蹙眉,起身一把将她从桌下拖了出来按在石凳上。祝明月浑身一抖,牙齿打着战道:“楚、楚大人……我、我方才什么也没看见,我、我……”

楚阑在她跟前蹲下,神情淡漠地看着她的眼,反问:“没看见公主何必如此慌乱?”

他说得她更慌,腿不自觉地就要缩,被他一把按住,厉声道:“别乱动。”

楚阑的手移到她膝盖处缓缓地揉了两下,问她:“疼吗?”她这才感觉到一阵刺痛,只是在他的揉按下缓解不少,遂摇摇头。

“臣见那个小太监在假山后摆弄红豆糕,臣问他,他不答反跑,臣想拿了他问明白,他反跑得更快,转过弯竟撞在山石上死了。”楚阑动作未停,低低地道,“公主日后若是还想吃些什么、用些什么,就让人来找微臣,不可再让人随便去买。”

楚阑抬头,见她神色怔怔的,使劲儿按了她一下。祝明月疼得回神,对上他不善的一张脸,听他问:“公主可记住臣的话了?”

“记、记住了。”

祝明月不知道楚阑是用了什么手段,那天夜里掌事太监归墟说小路子脚滑跌进池塘死了。虽然那之后她在太学的日子莫名其妙地变好,没再时不时地落水磕碰,但这件事已经成了她心底的阴影,随着楚阑在朝堂内外名声日盛,她心里的阴影逐渐扩大,都快罩到肺了。

而自从女帝下旨赐婚之后,祝明月脸色发白、嘴唇哆嗦、浑身颤抖,也成了她每次见到楚阑的三连反应。

只因大越有律法,驸马不得在朝中担当要职。世人皆知楚阑不出两年便要做丞相,如今大好前程因为一旨赐婚而断送,他怎么能不气?

大婚之后楚阑不是留在将军府啃老,就是要留在公主府吃软饭,他怎么能甘心?他连人都能随随便便地杀了,还有什么事儿干不出来?

祝明月很慌,为了让自己不被楚阑当成下一个活靶子,唯有解除婚姻这一条路。只是她想不明白为何她主动提出要为他分忧解难他非但不领情,还要吓唬她。

吓得她又连着做了几夜的噩梦,可委屈死她了。

第三章

四月二十三是惠宁公主祝岁安的生辰,今年因着赐婚,祝明月要和楚阑一道出席生辰宴。想着要是和楚阑在一块相处几个时辰还不得吓疯掉,祝明月就琢磨着怎么才能装病躲过去。

谁知道楚阑那日从明月酒楼离开前,扔了一句话过来:“从今日起到四月二十三之前,臣会让太医每三日就来给公主请平安脉。”他说着薄唇轻轻地一勾,“就算公主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好早点儿诊治,务必让公主健健康康地去给惠宁公主庆生。”

当时祝明月的眼泪差点儿掉下来,生生地憋住,憋得眼圈通红,似是一只可怜的小白兔。楚阑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朗声笑了笑,顺手揉了一把她的脸颊。

借故装病不去是不可能了,祝明月只能战战兢兢地准备着。

四月二十三当夜,惠宁公主府里一派热闹。

生辰宴由礼部尚书裴之焕亲自督办,找来长安城最有名的荣庆戏班在府中开了一场新戏,宴席就开在戏台对面的春风阁里。祝岁安人缘极好,今日皇亲朝臣来了大半,就连一向不爱出席这样场合的中书令楚阑楚大人也来了。

席间祝岁安遥遥地举着酒杯,笑得倾城,道:“楚大人今日来倒是让我受宠若惊。”

楚阑夹了一筷子醋鱼片放到旁边祝明月的碗里,轻轻地笑道:“臣是最喜静的,只是我家公主不依不饶,非要我陪着她一道来,臣实在是受不过她的缠人功夫,也只好认命了。”他说着还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惹得众人轻笑。

祝明月震惊于他颠倒黑白,脸一下子红得烫人,垂着头恨不得将脸埋进碗里。

“就算喜欢这儿的吃食,也不能这么吃。”旁边横出一只手托住她的下巴,轻轻地往上一抬,祝明月听着旁边人的笑声更大,借口透气忙不迭地从宴上溜走。

楚阑也不拦她,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慢悠悠地喝着。不远处祝岁安脸上的笑已经敛去三分,眸色深邃地看着他。

祝明月在公主府的花园转了几圈,祝岁安也喜欢江南的精致,这花园里便也有那样一处假山,只不过比御花园的要小很多。

祝明月耳尖,听见有脚步声往这边来,伴随着熟悉的声音,她抿了抿唇又钻进了一个洞里。她发誓以后但凡见到假山就要离得远远的,这玩意儿和她八成相克。

“我不知道母皇究竟是如何想的,像楚大人这样的肱骨之臣,她怎么就能忍心让大人做悦宁的驸马,断了大人的仕途?”女声轻柔,言辞恳切,是祝岁安。

这疑问恰恰也是祝明月心中所想,她暂时丢下惧怕,细白的手扒住岩石一角,竖着耳朵去听。

“圣上的旨意臣也无法违背。”楚阑说得淡淡的,祝明月听出了他话中的几分委屈,心情没来由地有些低落,之后那两人又说了什么她都沒听进去。

月光熹微,镀在粼粼水面上,她又蹲了许久才起身,若无其事地回到席上。

楚阑多喝了几杯酒,离开惠宁公主府时已经醉了,上了马车便合上眼,身子歪在一边。祝明月则如往常一样能离他有多远是多远。

过了一会儿,马车一个颠簸,楚阑身子一歪直接倒在了她的怀里,灼灼地呼吸轻搔着她的神经。

醉后的楚阑褪下平日的凌厉模样,面容柔和,安静地像是个半大的孩子。祝明月看着他外露的耳朵,微微泛着红,心念一动,手轻轻地覆上去捏了捏,软的。

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她慌忙地要收回手,手腕却被人攥住。

楚阑抬起头,墨黑的眸底深沉有神,哪有一分醉意!

“我……”她刚说了一个字,他的手臂已经环住她的脖颈儿,将她的脑袋往下压,覆上他的唇。

祝明月脑中一片空白,手抵在他肩膀处推搡着,可他竟直起身将她吻得更深。他舌尖的酒香在她口中蔓延,慌乱间她的指甲挠上他的脸。楚阑一愣,祝明月看着那道渗出血的口子也愣了。

他抚着她的红唇,低低地道:“臣本以为公主是只兔子,没想到竟是只猫儿。”

翌日,楚阑就顶着这张被挠破的脸招摇过市,之后流言就在长安城传得沸沸扬扬,说那悦宁公主不仅缠人还很泼辣,众人便更心疼仕途被毁的楚大人了。

这流言听得祝明月嘴角抽搐,不过也变相地给她提供了灵感。她从厨房里探出头,招呼清兰,说:“待会儿写个告示出去,就说本公主想开分店,欲选青年才俊一道入股。”

清兰一听到“青年才俊”四个字就觉得不好,自家公主怕是又要作死了。

第四章

近日朝堂不算太平,淮南汛期洪水泛滥,导致上万百姓流离失所。按照惯例,要由一位皇亲贵胄带着国库调拨的赈灾银前往灾区慰问。因着如今局势不稳,这事情也比往年复杂得多。

女帝年老,太子的人选还没定。这一次派去淮安的皇子或公主极有可能就是女帝心中的皇储人选,所以,当女帝让众臣推选赈灾抚慰官时,朝上顿时就炸开了锅。

作为中书令,楚阑连着好几天忙得只睡两个时辰。

三日后的金殿之上,女帝挑眉问立在下首的楚阑道:“楚爱卿为何会推举惠宁?”

楚阑拱手一揖,答:“惠宁公主行事得体,又是陛下长女,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女帝食指点了两下桌案,允了他的提议,着惠宁公主祝岁安携着赈灾银立即启程前往淮安。

下朝之后,楚阑在宫门口见到了准备面圣的祝岁安。

“多谢楚大人成全。”

楚阑低低地应了一声,擦过她的肩离开。忙了这么些时日,他都没抽出空去找他家小公主,如今总算是有时间。

“悦宁公主如今在哪儿?明月酒楼还是公主府?”

跟着他的侍卫王安目光闪烁,磕磕绊绊地道:“公主在明月酒楼……和招来的几个青年才俊正在切磋手艺。”

切磋手艺?还跟青年才俊?还是几个?

楚阑的面色登时阴沉下来,眸底寒星微芒,看得王安浑身战栗。

彼时明月酒楼,一楼大堂坐满了来凑热闹的围观群众。

清河郡主之子苏迁安和礼部侍郎家的公子周迟不但是长安城年轻一代的翘楚,而且做菜的手艺都是一绝。祝明月在两人之间犹豫着,苏迁安提议要和周迟切磋厨艺。祝明月也一时技痒,便说三人做同一道菜,由食客投票决定。

于是楚阑到明月酒楼时,就见祝明月穿着一身麻布衣裙,袖子挽起,露出一截小臂,将蒸锅盖子打开,霎时一股甜美清香拂面。

三盘金丝红豆糕摆在案几上,十位随机抽出来的食客分别尝过味道后,有八位都把票投给了最左边的那一盘。

周迟微微地笑着,在楚阑看来非常碍眼。

祝明月看着自己和苏迁安各自可怜兮兮的一票,挫败之余面上挂起笑意,道:“那么今日的胜者便是周……”

“等一等。”有人打断她的话,祝明月听到这声音,牙齿一错把自己舌尖都咬了。

人群中楚阑缓缓地走过来,面上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臣前些日子忙着,不知道公主在这儿办比赛,如今知道了,公主能否让臣也参加?”

“不行!”祝明月脱口而出,回过神来觉得太生硬又补充道,“楚大人日理万机,莫要开这种玩笑了。”

“公主是觉得臣不是青年才俊,还是觉得臣没有钱入股?还是说——公主瞧不起臣?”

祝明月慌忙地摇头,道:“我不是这样想的……”

“既然臣符合要求,那就请公主到一旁等着吧!”他拉着她的手将她按到一旁的空座上,挽起袖子当真做了起来。揉面发好,再拌红豆馅儿,一层面一层馅儿地叠好,以小刀切成菱形小块儿上锅蒸。他的动作熟练得像是庖厨中的常客,祝明月在一旁都看傻了。

金丝红豆糕上锅蒸熟,出锅时,楚阑亲自码了一小碟放在祝明月面前。

她夹了一块儿放在嘴里,当即愣住了。这是儿时她最念念不忘的那个味道,只是后来再也找不到一模一样的。

楚阑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沉声道:“臣的母亲镇国将军最喜欢吃金丝红豆糕,我爹就常常为她做,我在一旁也就跟着学会了,后来还拿到太学上分给几位同窗吃。臣早先以为喜欢吃这个的都是痴情的人,后来才发现还有榆木脑袋。”

祝明月心跳如擂鼓般越跳越快,脑袋越垂越低,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鞋尖。

楚阑的视线在旁边的周迟身上一转,神色登时一厉,将案上的锅碗一把掀翻,他犹不解气地恨声道:“悦宁公主是本官未来的夫人,我不管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都给我离她远一点儿!我这个人别的长处没有,睚眦必报还是很拿手的。”

第五章

自楚阑大闹一场之后,明月酒楼的客流量又少了一半,若非祝明月并不以此为生,怕是要饿死。

祝明月原本的打算很简单,本来她在长安城中的名声已经不好,干脆就坏到底。她打算招揽几个青年才俊一起打理酒楼,依照前两次謠言流传的深度和广度,就算她没做什么事儿,也会被传成不检点。

她虽说不是聪明绝顶,但也不是个傻子,那些流言传得如此不堪,肯定是有心人所为。

楚阑那人倨傲得很,肯定忍不了。到时候她向母皇请旨取消婚约,一切就都解决了。

可是楚阑的反应在她的猜想之外,更让她忐忑不安的是楚阑关于金丝红豆糕所说的那番话。他那番话的意思是喜欢她?

祝明月几夜没睡好,这次却不是被吓的,而是羞涩中夹杂着茫然无措导致的夜不能寐。她想去问清楚,可又不知道他每日何时下朝,何时回府,何时在中枢……她对这个未来的夫君,根本就没有关心过。

或者说,她从来都没敢拿他当未来的夫君。

就这样纠结地过了一个多月,惠宁公主完成任务从淮南回到长安城。淮南的知府在折子中盛赞惠宁公主在灾区凡事亲力亲为,没有半分皇家公主的架子。

女帝龙颜大悦,下令在宫中办宫宴,也由礼部尚书裴之焕筹办,中书令楚阑协办。

祝明月自然还是要和楚阑一道去,她已经打算好趁着这个时机将一些事情问清楚,只是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在见到马车中的楚阑时都烟消云散了。

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两颊生生瘦得凹陷下去,显得人越发淡漠。

他斜睨着她,平静地开口道:“这些时日臣一直在等着公主,哪怕公主打发个人来问候两句也好,可臣等了许久也没等来只言片语。在公主眼里臣只是无关紧要之人,是你巴不得想远远地甩开的人,总归是我自作多情了。”

祝明月握着拳,指甲嵌入掌心,留下月白的印子。

楚阑疲惫地软下脊背,靠在马车边上,继续道:“我楚阑小心护了这么多年的姑娘,没有一刻把我放在心上,既如此,我又何必再强求。今夜宫宴之后我就了了你的心愿,我会和女帝言明你我无缘无分,求她收回圣旨,取消婚约。从此以后,你我再无瓜葛。”

说完,他叹了一口气,手探过去抹着她的眼角,苦涩地道:“我都没哭,你哭什么?我都顺了你的心,遂了你的意,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祝明月咬紧牙关哭得无声无息,听他这么说,泪流得更加汹涌。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这明明是她最想要的结果,可她像是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陡然没了今生的依靠。

楚阑自怀中摸出一张宣纸,咬破自己的食指将血染上她的指尖,捏着按在纸上。

祝明月看着纸上的字,终是捂着脸哭得泣不成声。

接风宴因在宫中举办,走的是华贵大方的风格,却又在细枝末节处做到精致。宴上所有的碗碟都是专门打造的,因惠宁公主喜好江南风光,每只碗底都有一尾鱼,倒入清汤时鱼就好似活了一般。

楚阑用白瓷汤勺搅了搅碗里的汤,鲤鱼的鱼嘴跟着一张一合。他抬头看了看坐在斜对面的祝岁安,她定定地盯着碗底,目光闪烁,随即夹了几块糕点放在本该盛汤的碗里。他轻轻地勾起唇,旁边祝明月看着他的神情,瞬间了然。

怪不得他当初力荐祝岁安去淮南赈灾,怪不得她一回来他就要和自己解除婚约……什么都骗得了人,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祝明月死死地咬住唇忍住眼底泛起的湿意,一杯接着一杯地灌着酒。若是往常她喝两杯他就会横着眉来阻止她,可这次他始终无动于衷。

“惠宁这次做得极好,不愧是朕的女儿。”

祝岁安起身,微微地笑着道:“儿臣不过是为我大越尽绵薄之力,不敢居功。”

“朕知晓你大方懂事,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祝岁安踟蹰片刻,坐在尾席的裴之焕不住地对她使着眼色。此时此刻确实是大好的时机,她暗自深吸一口气,道:“儿臣在淮南的时候见到灾民因朝廷及时运到的赈灾银而得以活下来,可见江山的安定对百姓而言才是最大的幸事。如今太子之位仍旧悬着,储位的确定对江山稳固也有裨益。”

女帝摇着手边的汤碗,说:“惠宁想让朕立储?”

“是,儿臣……”

话还未说完,上首女帝的神情陡然一变,将碗中的汤直接泼到地上,又盯着碗底的东西,随后面色铁青,猛地一拍桌案,厉声喝道:“大胆!”

天子一怒,众人全部离席跪在殿中央。

女帝的碗和旁人的不同,碗底不是锦鲤,而是一条盘旋的金龙。正常的龙为五爪,可这碗底的金龙却是四爪,是为蟒,乃是太子所用。

“裴之焕你可是存着不臣之心,恨不得朕由龙变蟒,从龙椅上滚下来?”

裴之焕慌了神,连声道:“臣不敢,臣万万不敢。”

跪在地上的楚阑挺直脊背,朗声道:“裴大人许是无心之失,据臣所知裴大人是让人分别做了金龙和蟒两只碗,想来是放错了。”

女帝冷笑一声,目光锐利直指裴之焕,问:“裴爱卿,你是想让谁金龙盘飞,凌驾于朕之上?”

旁边祝明月的手撑在地上,五指嫩白若葱削。楚阑若无其事地挪了手,拨弄着她的手指。

察觉不远处祝岁安仿若淬了毒的目光,他心情大好,头凑近,声音近乎磨着祝明月的耳廓,说:“待会儿臣便要被陛下治罪了,臣会将公主按了手印的解除婚约的奏疏呈给陛下,不会因臣之过连累公主分毫,公主且放心。”

祝明月的心剧烈地颤了两下,眼泪从眼角滑落,“啪”的一声砸碎在地上。

第六章

祝明月喝了不少的酒,这夜发生的许多事情在她的记忆里都模模糊糊的。譬如有眼尖的宫人看见惠宁公主的汤碗底部是一条金龙,女帝龙颜大怒,叱责惠宁公主拥功自重,觊觎皇位。

祝岁安高呼冤枉,裴之焕更是将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肩上,结果引得女帝怒意更盛。

“当朕不知晓裴之焕是你拉拢的人?你和朝臣沆瀣一气,结党营私,出了事倒是想弃车保帅,当朕是傻子?”

历朝历代但凡皇子或公主有不臣之举,早前所有可大可小的罪都会被无限放大,这是惯例。

短短半个时辰,祝岁安就从一个“赈灾有功,谦逊懂事”的公主变成了“结党营私,意欲夺嫡”的奸人。

祝歲安回身指着楚阑,声音嘶哑地道:“那楚大人力荐儿臣到淮南,便也是臣的一党。”

祝明月迷蒙间听见清冷的男声在她身边响起,一字一句地道:“惠宁公主如此,臣也无话可说。只是臣有一事要禀明,早在一月之前,臣便与悦宁公主写好了解除婚约的奏疏,之前没有机会呈给陛下,刚好今日人都在,臣与悦宁公主性情不合,不能白首,从此再无关系。”

其他人的声音都像蚊虫一样在祝明月耳畔“嗡嗡”地响着,听不真切。

只有楚阑那一句“从此再无关系”,一遍又一遍地砸在她心头,砸得她一颗心软烂成泥,再无滋味。

大越天启二十四年六月十二日,女帝下旨将惠宁公主贬到沧州,永不许回长安。裴之焕被罢黜,中书令楚阑则被被连降五级,再无入主中枢的可能。世人皆知,这是女帝看在镇国将军和帝师的分儿上才如此宽待。楚阑大好的前程在做驸马之前,就被毁了个彻底。

同日另有圣旨,册立悦宁公主祝明月为皇太女,九月初一行册封礼。

这圣旨来得太突然,朝堂上下一片震惊,就连祝明月自己也蒙了。

接旨当日,祝明月入宫谢恩,女帝看着这个平日里略显怯懦的女儿,和善地笑着道:“你不必惊慌,以你的秉性,日后定是位好皇帝,再加上楚阑一心为你,这大越江山朕放心交给你们。”

提及那个名字,祝明月眉心一跳,急急地道:“母皇,可、可楚阑……”

“约莫是天启二十年那年冬天的一日,楚阑来乾元宫找朕请罪,说他失手杀了一个叫小路子的内监。朕知道小路子是你身边的人,就不免多问了楚阑几句。他挣扎了许久才吐了口,说这个小路子经常将你的行踪卖给别人,你才总在太学被人算计。

那日小路子去买红豆糕,被楚阑撞见他听人指使在糕中下药,一时又急又怒追到宫中来。小路子一见他吓得肝胆俱裂,慌乱中撞上假山凸起的岩石。楚阑自认虽未真的动手,但确实是起了杀心,他说只要日后朕能多派人留意你的安全,让朕杀他、剐他都可以。”

祝明月脑中像有七彩烟花炸开,绚烂了一个深夜。她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抖着唇道:“那他,那是为何……”

“傻姑娘,他还能为何?”

女帝自己这几个子女性情大多软弱,唯有惠宁稍好一些,却是工于心计,早早就拉拢礼部,结党营私。若是想让大越江山稳固,就必须要有能担得起朝政的重臣辅佐,这朝堂内外,也就只一个楚阑。

楚阑的能力和心性女帝心里有数,她只是怕他太过出色,出色到日后一个丞相之位都禁锢不住他,直到他匆匆来认罪,以死来换悦宁的安好。

“朕已年老,你却正当年华,由你来照顾悦宁,她才能走得更长远。”

后来的这些年,楚阑的仕途顺遂,一步步为悦宁拔掉前路的障碍,就算自己深陷其中也要护悦宁周全。女帝见过这么多人,却没见过这么痴心的人。

第七章

镇国将军府中,侍卫王安这些日子非常苦恼。

他听着停不下来的敲门声,再看看坐在院中气定神闲的自家大人,苦着脸问:“大人,这皇太女可来了五、六趟了,总不让人进来,这不太好吧……”

楚阑躺在凉椅上,将书盖在脸上,幽幽地道:“你去回皇太女,就说我身体不适,再则没名没分的孤男寡女在一起总归惹人闲话,叫她快些回去。”

他说完却没听见王安的回答,耳畔听见脚步声走近,下一刻他脸上的书就被掀开,对上一张被大太阳晒得微红的脸。

祝明月微咬着下唇,眼睛里已经是水汪汪的,她问:“你为何不见我?”

楚阑坐起来,歪着头看她,嗤笑一声道:“就不见你,你又能如何?”

他耍起无赖来当真是要人命,祝明月忍不住掉眼泪,一边哭,一边指着他骂道:“你欺负我,你就会欺负我!我没有你聪明,又怕你,你什么也不和我说,我哪里猜得到你喜欢我。我如今知道错了,来了这么多次找你,可你见都不见我,让我自己站在大太阳底下暴晒,你看我晒得脸都黑了,你还这么凶我。楚阑,你太坏了!”

她哭得都快抽过去了,楚阑见她这娇憨的样子却越发想笑,可他忍住了。祝明月一边抹眼泪,一边看他无动于衷的冷情样子,心里更是难过、委屈得不行,抽泣着往他怀里钻,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身不撒手。

“驸马虽不能参与朝政,但女帝的夫君可以。我知晓你志在朝堂,却因为祝岁安的事情毁了前途没法再入中枢。那、那日后你做我的夫君,就可以继续处理朝政……我、我……”

“可我们已经解除婚约了。”

祝明月一怔,随后急急地道:“我、我可以和母皇说那是我们吵架生了气,不是真的想解除婚约。”

楚阑的手捏着她的下巴抬高,手指温柔细致地抹去她满脸的泪,祝明月像是这一次才看清他眼底数年如一日的情深。

“我小心地护了你这些年,你想要的,我竭尽所能送到你面前,哪怕是你要我的命,我都可以立刻给你。可你若是只单单因为心中有愧,想让我在朝上有所作为而和我再续婚约,就算我答应你,我一颗真心却不能勉强。”

祝明月吸了吸鼻子,自宽袖中取出两串红色的珠串,只是串珠的不是宝石,而是一颗颗红豆。她拿了一条缠在自己的手腕上,另一条递到他的面前。

“我是榆木脑袋,可我也喜欢你……楚阑,若是你觉得累了,不想再喜欢我,那以后、以后换我来喜欢你……”

因你深情而知情,因你真心而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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