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读书给你听

曹隆鑫

在我翻动书页的时候，8号病床扭头对我说，我有好多年没见过捧书本的人了。6号病床轻声附和，是啊是啊，都是手机不离手，我也有部智能手机，上网要流量，我舍不得花那钱。我笑笑，捧着书本没吱声。8号病床继续说，你能不能读点声音出来，让我也来听听？我犹豫了一下。6号病床说，读吧读吧，我也想听听。

我是从脚手架上摔下来的，书上有“因祸得福”四个字，没想到我也因祸得了福。8号病床对我说，你给我个手机号，你腿好了以后，别再去工地了，就到我的公司来，我公司要人呢，闲下来的时候读点书给我听听，你读得太好了！

我喊他魏总。病房里的话我并没往心里去，腿好后，正寻思要去工地，他给我打来了电话，说，要不要我来接你？

魏总的公司有一百来号人。魏总说，我们先去吃饭。

一大圆桌人，都站起来给我敬酒，我不懂客套，仰脖一口一杯，看得魏总连连叫好。结果一桌子人都趴下了，魏总说，人才啊！

魏總给我安排的工作就是喝酒。魏总说，谁说喝酒就不是工作？魏总三天两头带我去赴酒场，给客户介绍时，第一句话就是：这是我们公司的酒神！

我在酒桌上亲眼看到一个个大订单签下。魏总说，真要谢谢你呀！半年时间，魏总就给我买了房。有时候，我站在房门前，都不敢掏钥匙，我觉得好像是在梦里。

父亲爱喝酒，家里常年土法自酿一大缸烧酒。断电的晚上，倒一点烧酒在碟子里，丢一根火柴进去，“噗”地蹿起一股蓝盈盈的火苗，能当灯用。小时候家里穷，嘴还格外馋，父亲酿的那缸烧酒也敢偷偷地舀点来喝。我的语文老师私下说，我读书的声音很好听，能听“醉”，是不是我偷喝了父亲那缸酒的缘故？有一阵子，听见父亲诧异地对着酒缸自言自语，怎么喝得这么快呢？

我常想起我在工地上的那些日子，发了工钱，几个老乡聚在一起买点熟菜，买两瓶酒奢侈一把。酒是最普通的酒，可我还是觉得在工地上喝的酒，喝进嘴里，连心坎里也香着。

现在端起酒杯我就走神。我很想跟魏总说，我读书给你听听吧。魏总好像忘了这事。我心里有时候会无端地难受，酒喝起来也止不住。

有一天，一个陌生的电话打进来，说，我想听你读书。我一怔，说，你是谁？那人在电话里轻轻地笑，说，我是6号病床，我现在天天想起你那会儿读的书。我说，你病好了？他说，早好了！你有空能不能过来读点书给我听？我说，你真会开玩笑啊！他说，我是认真的，我在西郊的夕阳红敬老院，我读书给老人们听，可总觉得没你读得好，你有时间能不能过来？

我说，来，来，一定来！

魏总进来，说，你怎么啦？你流泪啦？

我说，魏总，我这是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