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如羽毛,每一片都闪烁着太阳的光辉
2018-11-09刘莹霈
刘莹霈
鸟之羽自带飘逸与梦幻,它给珠宝金石的凝重带来了几分自由。正如本刊“表情”栏目讲述了飞鸟与腕表的邂逅,轻盈,无碍,灵巧。这是我们对这场“宿命”之旅的感觉。
迷恋鸟之羽,常被等同于一种对“轻逸”的向往。但我们何曾想过要数一数一只鸟究竟有多少羽毛?无数鸟之羽的集合传达,气场是庞大的,震撼的。正如接下来要讲述的羽毛与雕塑的相遇,厚重,硕大,敦实。这是我们对凯特·麦克圭尔(Kate MccGwire)创作的作品的感觉。
熟悉的陌生
来自英国的艺术家凯特·麦克圭尔以各种雀鸟羽毛为材料创作出富有生命力的雕塑和装置艺术。
由白羽制成的拟态被装进典雅的橱柜里,既形似一只正在整理羽毛的天鹅,又仿佛一个纯真女子的背部。在这并不完整的雕塑里,一场关于圣洁或是和平的想象不断蔓延,最后凝结成温柔的触感。
水管冒出的污水浸没了一片废地的角落。由灰羽拼接的水渍,逐渐弥漫开来,由厚重转为稀薄,留下一条长长的轨迹。
在古老的庄园里,混杂的羽毛形成巨蟒的形象,缠绕每个出口。这种盘踞唤起观赏者的惊惧。
… …
越是靠近凯特的作品,越有一种强烈的焦虑感。一部分源自面对作品却看不完全的不真切感,另一部分来自害怕眼前的雕塑挣脱它原本的形态,扑面突袭的紧张感。在羽毛的包裹下,凯特的作品似乎是一个个来自远古的独特的生物,以死寂的状态呈现于现世。凯特认为鸟类和我们的祖先息息相關,这不禁让人疑心这些怪异的雕塑是否是她精心设计下的远古再现。她却这样表达自己的创作意图:“我更倾向于用弗洛伊德的‘The Uncanny来解释我的作品。“
所谓uncanny,在中文词义中一般做诡谲、怪诞,或作神秘、离奇等解。在当代艺术领域中,此词则被用做“奇诡“来描述某件作品传达给观者的震撼质地。心理学家弗罗伊德(Sigmund Fred)透过他著于1919年的知名论述文本《诡秘》(“The Uncanny”),抽丝剥茧地对此词进行了拆解,揭示“诡秘”是一份掩埋于未知事物之中的莫名恐惧感。然而,这种恐惧体验,又并非来自全然未知,反而奠基于平日所熟悉事物的变形之上。正是这种变形使得长久以来的熟悉变得陌生,异样带来了迟疑和恐惧,打开了人们心上的疑窦。弗罗伊德从精神分析的角度,为“诡秘”提供了一份参考路径:”熟悉“和”未知“竟是彼此抵抗却又相连的孪生兄弟,进而启迪了艺术创作在真实和超越真实之间寻觅意义的种种过程。
熟悉的事物能引起恐惧感。这就是凯特的灵感来源。用熟悉的材质堆叠出陌生的、无法感知的形态,凯特的作品看上去似成相识却又令人不安。那些潜藏在作品背后的熟悉感,会捷足先登,占据观者的感觉。紧接着,表现于外部的真实感随之而来,颠覆之前的一切。整个过程像是做了一场奇异的梦。这种差异对比贯穿于凯特所有的作品之中,使作品超越了日常体验的世界,达到现实和虚幻之间的微妙平衡。
如此矛盾,如此合理
大自然充满了二元的美感。二元性,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而是二者共存,以鲜明对比彰显极端的美。例如,毛发本身有着双重文化意涵:它一方面跟纯洁与生命力有关,与此同时却令人联想到污秽龌龊之物。我们会用“秀发”形容美丽的头发,但同样的头发溜进食物便让人反胃。羽毛也会引起类似的矛盾反应。没有人会质疑羽毛的美丽,这种美柔软而脆弱,微观下尤显极致,但同时这种美又是毛骨悚然的,甚至令人厌恶的。凯特所追求的恰恰就是这种二元对立的矛盾,她试图发掘二元性固有的美,探索美学、认知、内心层面的矛盾对立规则,她说,“矛盾就是我们构想世界的方式。”
矛盾首先体现在变废弃为艺术。通过从不同渠道采集被弃置的羽毛,艺术家沉淀思绪,将废弃物料的本质升华,使其变成艺术品的一部分。
矛盾其次体现在动静对比上。凯特的作品是第一眼就能抓住人眼球的,密密麻麻的羽毛拼接成的辫子、鸟、蛇等硕大无比,似乎有千钧之重,不可撼动。再近距离观察,却诧异地发现精致的细节在其间闪烁。不幸的是,即使是最精细的摄影也不能捕捉到光线在羽毛表面的变化引起的色彩移动的感觉。每个雕塑可以是静态的,但它诱人的表面不是。
有时候,矛盾体现在作品的名称上。例如,Cleave既有分裂,也有组合的意思。这一作品由白鸽羽毛制成,呈现出紧密地向内折叠的态势,像蜷缩的天鹅,又像人的腿部。分开的两个部分可以理解为分裂,但彼此紧靠也意味着保持忠实。又如Gag,本义是窒息,还是一个游戏的名字,这个游戏要做的就是找到无限扭曲的结节的开始与结尾所在。
有时候,矛盾体现在材质的对立上。凯特在Stigma系列作品中把两个极端的材料—铅和羽毛—搭配组合。重和轻,柔和刚,整合在一个表面,共享相同的、斑驳的灰色。作品中围绕每个伤口的边缘略微向上弯曲;伤口边缘之下,羽毛聚在一起,削弱了边缘的锋利感,暴力的感觉随之消失。
有时候,矛盾体现在作品与环境的对峙上。Sluice安装在伦敦的St.Paneras教堂黑暗的地窖中。正常光照下并不显眼的鸽子羽毛在仿旧的瓷砖墙壁和废弃的管子前显现出意想不到的美丽。Gyre长达九米,形似触手,利爪破墙而出,长长的手臂在地面蜿蜒。黑色触手和白色墙壁的对比如此鲜明,仿佛科幻电影中的场景。
凯特一直就喜欢游走在美丽和残酷之间。一边震撼于它的美,一边在紧张战栗,凯特的作品,是极致唯美和荒蛮残酷的矛盾混合。透过此,凯特想向观者传达的是大自然脱离一切有关日常的联想后最纯净的美。
此部份图解
1 CLEAVE, 2012
(置于展示柜中的白鸽羽毛组合雕塑)
61 x 46 x 162 cm
2 GAG, 2009
(置于展示柜中的乌鸦羽毛组合雕塑)
77 x 60 x 60 cm
3 STIGMA, 2015
(铅与灰鸽尾部羽毛的组合雕塑)
65 x 65 x 7 cm
4 SLUICE, 2009
(灰鸽羽毛装置艺术)
450 x 250 x 50 cm
5 GYRE, 2012
(乌鸦羽毛装置艺术)
415 x 770 x 275 cm
厚重如羽毛
为何微不足道的羽毛,在凯特这里会超越自身的原始状态,展现出异乎寻常的强大生命力?
几乎每天,凯特都会在泰晤士河边待一会。季节流转,温度变化,她日复一日地感受着河流温婉但又强大的律动。周而复始,河流自顾自地在波纹上勾勒着绝不重复的图案,同时又在完成一个又一个起始循环。这是一个迷人的、充满能量的过程。
流动的河水……
羽翼的纹路……
两个渐渐重合的图像,让凯特看到了为羽毛这种微物注入强大能量的可能。这就是为什么凯特的作品总能让人感觉到生命力的原因:你能从它们蜿蜒流动的形体中感受到一股无形的脉动,觉察到一种蛰伏在暗处,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突然向你袭来的威慑感。
就在一个下午,河面波光粼粼,驳船轻晃,凯特打开了所有装着羽毛的盒子。摆满了整个桌子的羽毛们,每一片都闪烁着太阳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