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票控税"触目惊心

文／本刊记者 谷 晋

逃税手段花样百出，劣质“黑油”源源不断流入成品油市场，不仅造成国家税收的巨大损失，而且严重扰乱市场，并危及公共安全。

2018年3月1日，成品油消费税征收管理新规实施。根据国家税务总局发布的公告， “所有成品油发票均须通过增值税发票管理新系统中成品油发票开具模块开具”，而且成品油的生产和经销企业分别使用相应的成品油发票开具模块，并对于开票数量进行销、进对比，要求“成品油批发和加油站等经销企业，开具成品油发票的某一类别油品总量，应不大于所取得的成品油专用发票、海关进口消费税专用缴款书载明的同一类别油品总量”，即只能开出已经完税的成品油的数量，且要求正确选择商品和服务税收分类编码，以此通过线上技术手段将“变票”的渠道堵死。

1994年，国家对汽柴油征收消费税以来，额度逐年提高。而根据国家规定，国内炼厂生产的乙烯、芳烃类化工产品依然不征收消费税。公告规定：外购石脑油、燃料油用于生产乙烯和芳烃类化工产品的，应凭取得的成品油专用发票所载明的石脑油、燃料油的数量，按规定计算退还消费税。也就是说，石脑油、芳烃等化工原料如果用于调和成品油需要征收消费税，而用于化工生产则可以免征消费税。

成品油批发市场充斥着比主营炼厂含税成品油低1700—3000元的低价油。丰厚的利润驱使一些地炼企业通过变票、换票、改票甚至无票等手段偷逃成品油消费税。如何瞒天过海？其实就在于一张小小的提货单里，“92号汽油”开成“液化气C4”，“95号汽油”开成“液化气C6”，“0号柴油”开成“2#精液蜡”。这意味着，成品油经此摇身一变，在企业台账上变成了“化工原料”或“化工产品”，不用缴纳消费税。

山东省、山西省、河南省、河北省……越来越多的省市成品油市场已形成了变票、改票甚至是无票交易的地下产业链。劣质“黑油”正从多省市地方炼油企业，源源不断流入成品油市场，造成国家税收的巨大损失，严重扰乱市场，甚至危及公共安全。

变票的演变过程

《公告》对调和油厂和中间供应商的影响远大于山东地炼，而且对汽油的影响远远大于对柴油的影响。从近期了解的情况看，山东地炼因进货渠道无法变票（原油变为燃料油），销售时开具成品油发票需全额缴纳消费税。为此，山东地炼相应调整了销售策略，大量以非标和不带票方式对外销售资源，不开票或变票比例由30%提升到50%以上，并且带动了成品油带票销售价格的上涨。目前，成品油不开票较带票价格汽油低700-800元/吨、柴油低600-700元/吨，较1号公告前汽油差价增加150-200元/吨、柴油增加50-150元/吨。

带票和不带票价差的拉大，给众多实施“包税制”的社会加油站提供了更大的利润空间，也造成按规定经营企业的竞争力减弱。

1号公告发布短短几天时间内，山东地炼92号汽油价格由6450-6550元/吨上涨至7600元/吨；0号车柴价格由5400-5500元/吨上涨至6000元/吨。1月下旬随着总部相关政策的出台（控制外采、延缓出口、增加配置产量），地炼92号汽油价格降至7200元/吨左右，0号车柴降至5720元/吨左右。2月份虽然有“春节假期”影响 但整体汽油呈现价格稳中有升态势，柴油呈现平稳态势。

进入3月，尽管1号公告发布的消费税征收规则实施，但由于相关发票监控比对工作由3月1日延迟至5月1日，加之汽油消费在春节过后逐渐进入消费平稳期、柴油消费尚未启动，山东地炼价格并未出现大幅度的上涨，而是随着市场消费需求减少而价格下降。当前山东主流地炼92号汽油挂牌价7000-7200元/吨、0号车柴挂牌价格5450-5600元/吨，较3月初汽柴油价格下降100-150元/吨不等。截至3月5日，山东地炼成品油库存91.3万吨（汽油34.7万吨，柴油56.6万吨），较春节期间下降9万吨左右，汽油库存在合理水平，柴油库存处于合理上线略高。

3月份，山东地炼依然采取变票方式对外销售。例如3月5日，山东某炼厂92号汽油销售价格7000元/吨，开具MTBE和石油苯优惠700元/吨；正和92号汽油销售价格7100元/吨，开具液化气6270元/吨、开MTBE价格6220元/吨，优惠幅度830元/吨和850元/吨。

从当前地炼价格分析，汽油价格（7150元/吨左右）较1号公告发布前（6400元/吨）上涨了700元/吨，还原1号公告后国家4次（两涨两降，汽油价格下调115元/吨）调整零售价格，汽油价格实际上涨815/吨。柴油价格则受消费需求影响，山东地炼价格较1号公告发布前的5650元/吨降至5450元/吨。

为了应对黑加油站点的低价冲击，不少民营加油站也开始购买非标汽柴油，大量的问题汽柴油从民营加油站流向市场。

在1号公告发布实施短短2个月的时间内，山东地炼已成功将规范税收所带来的成本增加转移至开票环节，造成石油公司外采成本增加。当前汽油外采批零价差已经由2500元/吨缩减至1700元/吨，按中石化某省分公司2018年进入机出环节汽油外采量77万吨测算，仅此一项，差价收入较年初预算条件将减少6.16亿元。

经过“变票”交易，地方炼厂和国有炼厂每吨油品税额差1700至3000元。通过低价吸引了客户加油，对市场正常价格体系造成了巨大的冲击，拉低了行业整体价格水平，正规经营企业处于降价亏损、不降价无量的尴尬境地。

山东地炼已成功将规范税收所带来的成本增加转移至开票环节，造成石油公司外采成本增加。

经过“变票”交易，地方炼厂和国有炼厂每吨油品税额差1700至3000元。

黑加油站泛滥

“很多黑加油站都说自己的油是山东正规地炼厂，但是现在正规地炼厂出厂价是7500元/吨，折合到每升就是5.3元了，现在92号汽油黑加油站卖5.28元，怎么可能？”河南省濮阳市一家民营加油站老板说，除了在加油的时候克扣数量以及购买非正规地炼厂的劣质油之外，通过“变票”偷逃税款成为黑加油站主要的盈利方式。据测算，不带票资源与带票资源价差柴油为900-1000元/吨，汽油为1700元/吨。

没有消防安全设施、工作人员不具备专业技能、租民房伪装成停车场，用报废车改装的油罐车销售柴油；微信招揽生意，24小时营业……这样的黑加油站开始大面积泛滥。

河南省濮阳市每个乡镇至少有2～5家藏匿在停车场、汽修厂、社区和城中村闲置院落的黑加油站点，交易量每月在6000吨以上。与正规油品运输的油罐车不同，破旧的车况让这些经过改装后的加油车如同一个个流动的“定时炸弹”。相对于危险程度较高的汽油，柴油不易爆燃，因此黑加油站就更加明目张胆一些。

便宜是地下汽油交易存在的主要原因。“这个油还是不如正规加油站的，有时候加了跑起来没劲儿，后面一直冒黑烟。”在濮阳，大货车司机老李说，虽然知道油品质量不好，但确实便宜。他自己算了一笔账：“咱这车每次加200升，一天来回跑两趟，一年就能省四五万元。”

而为了应对黑加油站的冲击，不少民营加油站开始购买非标汽柴油，从中石化和中石油购进的油品总量不足三成，大量的问题汽柴油从民营加油站流向市场。

油品质量存在问题

有关部门对山西省晋中祁县的一家民营加油站检测的结果显示： 1#油样色度（普通柴油国家标准GB252-2015要求为不大于3.5号，实测为5.5号，且为深褐色）、硫含量（车用柴油国家标准GB19147-2016要求为不大于10mg/kg，实测454 mg/kg）超标，闪点（车用柴油国家标准GB19147-2016要求为不低于60℃，实测为常温下闪火）、馏程（车用柴油国家标准GB19147-2016 要求为50%回收温度/不高于300℃，实测为303℃；90%回收温度/不高于355℃，实测为不合格）均不合规。

“我们的油没有问题，比中石油中石化都有劲儿呢。”在河南省的濮阳、焦作、兰考，黑加油站老板承诺油品没有问题。“中石化内部供油”“东明石化正品油”“濮阳中泰石化的正品油”，成了这些黑加油站挂在嘴边的承诺。一些私家车主认为，既然油品都差不多，何不去更便宜的地方加油。事实真的如此吗？

在山东菏泽，一位业内人士表示，这些油其实大多数来自山东、河北等地的小炼油厂。这种劣质油经过勾兑调和，也就是把好油和劣质油按照一定比例调和而成，比如通过混合石脑油、芳烃、MTBE等原料调和而成，这些油品的质量很难保证。

在柴油领域，情况就更严重一些。一些炼油厂会用一种白油料和走私红油按一定比例勾兑，或用石脑油（轻油）或无臭灯油、溶剂油等兑燃料油（重柴油），掺兑出的油品作为轻柴油销售，甚至还会廉价收购废旧轮胎、废旧机油、地沟油等，利用高温将其炼制成“柴油”。这样的柴油，会增加油耗，甚至对车辆性能、运行造成影响，容易引起自燃。

“我们正常炼制的汽柴油，由于是按照沸点分离，有一定的分布规律，比如轻馏分保证启动好，中间馏分保证加速性能好等。但这些黑加油站用的化工调和油，最容易出现其馏分集中在某一个范围内，造成发动机燃烧异常。”中国合格评定国家委员会专家表示，化工调和汽油加入私家车内，出问题的概率很大，“长时间加这种油，对车的伤害是很大的”。

随时引爆的“定时炸弹”

除油品质量和偷逃税款的问题外，黑加油站最大的风险就是安全问题。

部分“黑加油站”位于乡村和集市等人员密集区，对周边环境是否会出现火源欠思考，一旦发生火灾所造成的损失极大。“黑加油站”从业人员多是无证上岗，且没有经过任何专业安全培训，平常不懂防范，发生火灾等危险情况更不知如何应对；有的使用报废的油罐，这种油罐强度往往达不到要求，且经过多年腐蚀，易引发油气泄漏，不但会对环境造成危害，更是火灾、爆炸的潜在导火索；一般没有防静电设施等必备的安全设施，极易因雷击或静电火花等情况引发火灾和爆炸；各类设施之间完全没有按规定设置合理的防火间距，且消防设施不完善或没有消防设施，面对初起火灾无法及时扑救，小灾便会成酿成大难。

而柴油虽然不易点燃，但依然是危险物品，国家对储存条件、消防设施都有明确的规定。柴油储运的要求很高，需要通过埋地等方式将静电导入专门的仪器。这些“黑加油站”无疑不符合安全要求。

据媒体报道，2015年7月14日，山西运城市一黑加油站发生爆炸，房屋倒塌，致2人重伤。该加油站隐藏于108国道旁的一处私人宅院，公开向社会售卖汽油、甲醇、柴油，长达6年之久。油罐车通过输油管道向房内地下油罐输油，被烧伤的是该加油站的老板王某及其母亲2人。附近村民说，“当晚是有一油罐车停在宅院旁的巷子内正在为该加油站输送汽油，就在输送汽油过程中，输油管道产生火星，引起火灾，火势大的时候还将上空中的高压线给烧断了。”

黑加油站不但存在极大的安全隐患，而且对环境有极大影响。国Ⅵ油品严格控制污染物排放，油品更加清洁环保。而劣质油品往往硫含量严重超标。汽车使用这些不达标油品，排放时会产生大量氮氧化物、一氧化碳、碳氢化合物，会造成光化学污染，引发雾霾，对环境造成很大危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