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风”影响下重塑的经典
——基于“中国盒子”构思的《荷马史诗》(下)
2018-11-09山西林鹏英国诸玄识广东董并生
山西 林鹏 英国 诸玄识 广东 董并生
浪漫主义运动制造“名著”
1.“西方古典著作”出于后人手笔
第一部英语词典的编纂者约翰逊博士,称赞蒲柏版《荷马史诗》为“世界前所未见的高贵的诗译作”。然而,这真是荷马原创吗?真是古希腊的故事吗?
事实上,与其说是亚历山大·蒲柏“翻译”的《荷马史诗》,不如说是他改写的。美国杜克大学英语系教授华莱士说:“蒲柏改写了他的欧洲前辈的书,例如,在‘翻译’荷马作品的时候,他改写了它。”①所谓“翻译”,就是用现代语言再生产出一部“宏伟、高贵与和谐”的《荷马史诗》。②
需要进一步指出的是,与其说是蒲柏改写了《荷马史诗》,不如说是他发挥个人天赋,迎合时代品位,别出心裁地虚构出一部同名异质的新作。香农·法莉博士说,蒲柏翻译的《荷马史诗》与原来文本大相径庭,而完全丧失原意。③
弗吉尼亚大学教授戴维·鲁宾在其所著《翻译策略》一书中,援引了两位现代早期的欧洲学者的话:“原先的荷马文体是肤浅的,无论如何达不到当代的措辞标准……在语调的统一上也有缺陷”;“荷马作品是臃肿和粗俗,通常是荒谬的”。④
新版与旧作判若云泥:在情节上乃风马牛不相及,在文采上是“阳春白雪”对“下里巴人”;这种情况类似于“莎士比亚”之摇身一变,定于一尊。伏尔泰评论:“中国戏剧胜过莎士比亚的‘魔鬼式的闹剧’。”⑤(指1760年之前的莎剧——引者)
格拉宾说:“……历史人物屡屡被篡改:先是被经典化,再是被神圣化……自然力也服务于神秘的人格化(指希腊神话——引者)。”⑥
2.低俗题材变为上乘“佳作”
我们原以为今天所见到的西方古典名著原本就是如此,阳春白雪,格调高雅,具有崇高的思想、文学境界,堪任人类前进道路的指路灯。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所谓的西方思想文学名著,实际上都是在中国风及其所推动的浪漫主义运动的时代(主要是在18世纪),用中国文化的雅言编造、改造而来。以前的西方文本粗糙、庸俗,充其量只能被当作加工的素材。
换句话说,所谓的荷马、但丁、乔叟和莎士比亚等“名作”,在受到“中国风”影响下,被改造之前鲜有思想、文学价值。19世纪的英国作家赫兹利特(William Hazlitt, 1778—1830)对此并不讳言,但也巧妙地曲为回护。他这样说道:“但丁与荷马和莎士比亚的地位相当,都属于粗陋的或原始的时代;这样,诗人的创造性反而更容易被释放。”⑧
17世纪的莎士比亚作品,虽然并不是他本人所写,而且多次被他人重写,但德莱顿(John Dryden,1631—1700)接手修改的时候,发现它依然是“一堆垃圾”⑨。
亚历山大·蒲柏⑦
莎士比亚毕竟是旧时代的传奇人物,因而他的名字具有“传统意义”,可被当作文化品牌。克劳德·罗森主编的书所采用的标题是:《德莱顿、蒲柏、约翰逊、马隆:伟大的“莎士比亚群”》。顾名思义,现代版莎士比亚是多次重大重写的结果(……→德莱顿→蒲柏→约翰逊→马隆=伟大的“莎士比亚”)。该书的简介称:“系统地介绍这样一群人,他们对于莎士比亚在文化上被接受,发挥了最大的影响……评价亚历山大·蒲柏、约翰·德莱顿、塞缪尔·约翰逊和埃德蒙·马隆,在莎士比亚死后和他被接受上所做的贡献。”⑩
《荷马史诗》在蒲柏之前究竟是怎样一副面目?
荣获古根汉文学奖的戴维·鲁宾所著《重写策略》,称“荷马的世界是原始的、荒诞的”⑪。
英国古典学家弗雷德里克·帕利(Frederick Apthorp Paley, 1815—1888)概括旧版《荷马史诗》是“野蛮、放荡、原始和简陋”⑫的。
芬兰诗人斯蒙苏里说:“在伏尔泰看来……《伊里亚特》反映了荷马社会的原始价值,和那时候的粗鄙和粗俗的情感……伏尔泰是站在蒲柏和德·拉·莫特的现代主义传统的立场上说这番话的,他们都认同《荷马史诗》是原始性质的。”⑬〔引者按:法国文学家德·拉·莫特(Antoine Houdar de la Motte, 1672—1731),也是通过“翻译”而重写《荷马史诗》的。〕
英国《金融时报》载马丁·迈龙的文章《荷马真相》称:“对于18世纪60—70年代的艺术家来说,荷马代表着供加工的原始素材……英雄气概与嗜杀成性……原型作者的主题是极端暴力。但这是悖论,即:在这个文化乐观、自信和放纵的时代(18世纪),也带有恐怖的品位(引者按:这与方兴未艾的大英帝国及其海外殖民有关)。……荷马的作品本身变成了文化产业。……荷马被(这个时代)做各种解读:盲诗人、古典理想、资本主义的原型或古旧的守护者……”⑭
3.如此化腐臭为“神奇”
美国西北大学教授劳伦斯·利普金说,蒲柏“似乎一心想按照他自己的标准,重写所有的过去的好诗歌”⑮。
琳达·凯利说:“按照亚历山大·蒲柏所设定的诗歌品位的标准是……优雅古典,而中世纪则是一个野蛮、怪癖的黑暗时代;如果被整理和重写,莎士比亚的东西才会是可口的。”⑯
“同化荷马和莎士比亚(assimilation: 就像文明同化野蛮那样)”,斯坦福大学教授蒂莫西·赖斯说:“把他们纳入一个被发明的文学传统之中,这在蒲柏那儿甚为显著。已经看过对莎士比亚的评论就会明白这一点。”〔例如直到1747年,切斯特菲尔德勋爵(Lord Chesterfield)还说,莎士比亚作为天才,还需要改善,去掉那些胡言乱语——像伏尔泰所言“魔鬼式的闹剧”⑰。〕
两位美国德克萨斯大学英语系教授埃文·卡顿和艾伦·弗里德曼说:“莎士比亚作品是在18世纪后期被经典化的,以前是很糟糕的,在17世纪中叶被清教徒禁演……18世纪的文学,也包括散文、书信、哲学和历史,均被怀疑为反映‘文明暴发户’的标新立异……如此狭隘的创造性或想象性的作品,带有功利主义!”⑱
现代版的莎士比亚作品,与其本人无任何关涉(在其名下的作品已被翻新和重组无数遍了),而与之最密切相连的则是约翰逊博士(Samuel Johnson,1709—1784)——18世纪英国的顶级学者和“莎士比亚编辑”之首。马戛尔尼使华团成员之一的巴罗爵士(Sir John Barrow, 1764—1848)说,在编写第一部正规的英语词典时,“约翰逊博士的脑子里是中国人的思想”⑲(已有英美学者论证,现代英语是通过大量摄取汉字雅言而形成的。对此我们将另行考述)。也就是说,约翰逊的知识背景主要是中国的(请读范存忠专著《约翰逊博士与中国文化》)。一册19世纪的期刊这样写道:“受到杜赫德著作的影响,约翰逊研读和敬佩中国。他说,中国的一些特点正是英国所缺少的。……令他惊叹的是,在那个国家,知识与高贵是划等号的,人们可以通过学习而进步和晋升,以良知来发展事业(不存在像欧洲贵族那样)无知能够享有伟大,懒惰倚靠出身高贵的特权……”⑳
约翰逊等“莎士比亚编辑”㉑
蒲柏版《荷马史诗》,实际上是这位译者自己虚构的。苏格兰圣安德鲁斯大学教授迈克尔指出,约翰逊博士夸奖蒲柏的翻译(《伊里亚特》)卓冠当时,却一点也不介意本特利(Richard Bentley, 1662—1742)的评价——“很美,但不是荷马的!”(本特利曾当面说:“这诗确实很美,蒲柏先生,但你能不能称它是荷马的诗!”)他(约翰逊)也没有联想蒲柏所学的。……欧洲人钟情于中国艺术和语言已有好几个世纪了,“中国风”从18世纪前到现在,最近(诗人庞德所处的20世纪初)在英美又上升到高潮。㉒
“翻译”是伪造经典的重要环节
1.反思蒲柏所“翻译”的《荷马史诗》
这里的“翻译”一词特指在18世纪的欧洲,把文字材料从希腊文、拉丁文或意大利方言土语(后者例如但丁的《神曲》)翻译成现代民族国家的通用语言。拉丁文和希腊文是在14—15世纪得利于印刷术而先后产生的。如果没有印刷术的锁定和规范,字母表音文字毫无意义;因为人的口音总是随着时间或空间的变化而发生变异,根本不能保持其一致性,遑论文字。所以18世纪的伏尔泰说,五百年以前的欧洲完全没有文字。
拉丁文和希腊文(与“古希腊”无关)都带有宗教性,缺乏现世和人文的成分,而且也在成长中。后起的欧洲各种“俗世文字”一开始是难产,其字母表音乃先天不良:时空变异和沟通混乱,从而加剧宗教战争,险些夭折。幸亏培根等众多西方精英倡导和从事以汉语为榜样的语言改革,在1650—1750年间,首先是英文(还有法语、荷兰语等)大量摄入中国的雅言含义,用中国物质文化作为其词汇的定义参照,并且“归化”中国风的视觉语言。所以说,第一部英语词典的编纂者约翰逊“脑子里都是中国思想”。英语等又通过贸易和文学传遍欧美。
说是翻译,实际上是重写——在观念和审美上,是集译者与时潮之大成,而无所不用其极。所以美国维斯理学院教授凯思琳·林奇撰文抨击,题为《荷马的伊里亚特和蒲柏的卑鄙的伪造》㉓。
“作为伪造性的翻译”,马里兰洛约拉大学教授罗伯特·米拉说:“《荷马史诗》在被翻译成英语时,翻译者试图重新创造它……翻译受到文化和语言变化的影响。”㉔
另一方面,文学评论家哈罗德·布鲁姆从唯美的角度肯定蒲柏的创意(尽管已远离了原先的荷马):
蒲柏于1709年发表的《田园诗集》,包含希腊神话萨尔珀冬(Sarpedon)的插曲,被并入《伊里亚特》的完整版。……蒲柏对《荷马史诗》做了很大改进。……不可否认的是,他找到材料,大量添加。蒲柏以其勤奋和才艺,培育了我们的语言,以致那诗意优雅的“蒲柏之荷马”,为子孙后代留下了宝贵的财富。㉕
应该指出,蒲柏的语言之美,都是属于中国风范畴的内容。加拿大麦克马斯特大学英语系教授尤金妮亚·詹金斯说,在18世纪,“中国物质文化确定英国的审美原则,特别体现于英语的创造能力上,即亚历山大·蒲柏所称的‘有序多样性’”㉖。
2.“翻译”还是彻底新构
美国马萨诸塞大学博士香农·法莉有一篇文章《荷马版本:翻译与重写》㉗,兹介绍如下:
亨利·詹金斯教授著《文学偷猎者》和翻译理论家勒菲弗尔(André Lefevere, 1945—1996)著《翻译、重写和操纵文学名誉》,按照这两本书,《荷马史诗》整个是被重写的。荷马的《伊里亚特》和《奥德赛》是西方文化中“最具变革性的重写文字”。文本被重写旨在形式上和意识形态上满足特定体制的要求。
蒲柏翻译的《伊里亚特》,采用英雄史诗两行诗(每句有五音步十音节)的形式,融摄时代潮流,强调帝国的权力和鄙视不道德的行为,重塑阿喀琉斯(Achilles, 半神英雄),以确保他的重写能够成功。
以色列学者伊塔马·埃文·佐哈尔批评了西方翻译模式。按照这个模式,文学是“高级”或“经典化”否定“低级”或“非经典”。这很适用于讨论《荷马史诗》的重写。当它被翻译时,它就进入了“高级系统”或“经典水平”。由此,在文学上是希腊vs罗马、两者vs现代欧洲,最后是“拉丁文地方文学乃至希腊—罗马的文学与文化的死亡”(指希腊—罗马文学与文化被浪漫主义运动重写,取而代之——引者注)。由此,文艺复兴人文主义给《荷马史诗》留下的方言文学的缺陷,则被浪漫主义运动所补救。
博尔赫斯(Jorge Luis Borges, 1899—1986)著有《荷马的版本》,承认重写的重要性,但无可奈何地感慨:“我们第一次阅读的名著是真正的第二手的(即被重写的)。”博尔赫斯说,只有依靠翻译(重写)的语言来判断荷马。再看看《荷马史诗》的翻译谱系:查普曼(George Chapman)、蒲柏(Alexander Pope)、古柏(William Cowper)、巴特勒(Samuel Butler)、巴克利(T. A. Buckley)、布彻(Samuel Butcher)和朗格(Andrew Lang),他们哪一个不是迎合非希腊的读者?这些翻译是忠实的吗?“读者问我,我总是回答:不存在,他们的所有都是这样,理当如此。”面对着许多成功的翻译文本,“忠实”几乎变得毫无意义。
在印刷革命中写作的蒲柏,把他的荷马版本视为“比原创还原创”。蒲柏说,在一种优秀的语言中,翻译文本不可能是原作;保留古代的光芒,传递原作的精神而已。
许多世纪以来,没有别的英译的荷马达到蒲柏的水准。然而,蒲柏的翻译与“希腊的荷马”毫无关系,就是他同时代的人,也都坚信蒲柏版本完全丧失原作情景。但对蒲柏来说,荷马的翻译项目则关系到名利及地位;“被提升的古希腊文学……给他本人带来权威和权力”。
蒲柏重写古典作家(作品)的项目,从翻译荷马到他自己的史诗《夺发记》和模仿贺拉斯,表明他深刻理解写作的权力。
无论什么时候,古典学家和翻译者想到英国文学传统,都会联想到蒲柏的翻译。虽然蒲柏的译著已成为普遍认可的传统,但是,毋庸置疑,它是一种变革式的重写;创造性的阐释贯穿全篇,这让人想起现在的一些“吸粉虚构(fan fiction)”。
3.利用虚幻的荷马构建“西方古典学”传统
西方是怎样滥用荷马,彰显自身价值的呢?麦克莱恩(纽约大学)和斯莱金妮(格拉斯哥大学)两位教授说:
荷马或荷马思想承担着各种各样的文化价值,这也不是新闻了。这位文化人物的身份被变来变去,以致人们感到长期以来,荷马是被利用或滥用。就像詹姆斯·波特(James Porter)建议的那样,荷马通常被招魂,来钦定文化事业(承担西方价值)……18世纪的英国,正在进行文化与社会观念的转型,“荷马”在文化询问模式中成为重要象征(确实是以我们认可的方式发明的);以他为参照,去呼唤早期英国、原始诗歌、口语传统和英雄崇拜。㉘
一般说来,西方文学发轫于《荷马史诗》。但实际上它是现代“杰作”。
18世纪至19世纪早期的西欧浪漫主义运动,虽然穿插着“贱古、贵古”的古今之争,但毕竟大功告成、皆大欢喜——通过翻译和改写,使粗枝烂叶变为花团锦簇(众多名著)。后者实际上是“中国风”(模仿或复制中国文艺及审美价值)的产物,然而西方一旦觉得可以自成体系,便自诩自己传统;并且从改写荷马一路走下来,到改写整个的希腊—罗马“历史”,把它们编造成为“西方遗产”。对此,代表主流西方的吉尔伯特·海特供认不讳,他从法国改写荷马的角度说明之:㉙
在1742年,蒲柏先生姗姗来迟地加入了“书的战斗(the battle of the books)”。他把本特利(Richard Bentley)夸张形式置于《愚人记》(The Dunciad, 蒲柏作品)。而本特利则……讽刺蒲柏翻译的《伊里亚特》:“真正优美的诗,但你却不能称它是荷马的。”
(先前)高贵和高才的达西尔夫人(Madame Dacier, 1654—1720)把《伊里亚特》翻译成法国式散文,发表于1699年;在书中,她(自称)不遗余力地恢复被以前的翻译所掩盖的华美……十余年后,即1714年,她的这部散文诗作被拉莫特(Antoine Houdar de la Motte, 1672—1731)贬斥,其观点被重审;拉莫特在一个简略翻译的《伊里亚特》中,删减并剔除其有害部分,即那些伤风败俗的词语(bowdlerized)、无聊的对话、粗俗的表述、恶心的情绪和令人不愉快的迷信,因为这些都冒犯了巴洛克品位。达西尔夫人撰写《品位腐败的原因》一文,进攻当代文学倾向和文明标准……
尊古派最终赢得战斗。他们认为……古希腊和罗马的作品……不能被一代人的鉴赏品位所否定。……“书的战斗”已大量改进了它们,使之变得精炼。
在18世纪末,这些古典的捍卫者们……帮助加深对希腊诗歌的理解……巩固和扩大文艺复兴作为最高传统……双方(把先前文本当作原始素材的“新古典”和神化西方谱系的尊古派)的“书的战斗”的真正好处是,遏止奴性般的尊重传统;另一方面,它使将来的作家们更难产生“复制中国”的古典名著,因为确切模仿是美德和创作的“原罪”。(引者按:作为欧美文学的奠基性的“三部曲”,即在18世纪60年代英国问世的麦克弗森的《莪相》、托马斯·珀西的《英诗辑古》和霍勒斯·沃波尔的哥特小说《奥特朗托城堡》,都是基于中国资料伪造的。我们将有专论)
希腊—罗马的历史已被19世纪的学者改写,虽然这项工作还未完成,直到在1914年之前一直在稳步进行。
用现代方法处理希腊和罗马的历史,乃至全部的历史;这是由德国—丹麦后裔、成为柏林的教授的尼波尔(Barthold Georg Niebuhr, 1776—1831)首倡的。……尼布尔主张借助于进化推论的方法,弥补第一手、第二手信息之间的裂痕。虽然他的教学让人们感到这样的历史不踏实,但他却能够运用严谨、创意和想象力来形成体系。……例如关于李维的罗马史,无法用真实的材料佐证,他就从口传的歌谣去推测。
中国风塑造“荷马佳作”
1.风行草偃的西方大雅
如果要问,蒲柏的天赋和他的文艺品位的内涵与基础是什么?回答是“中国风(Chinoiserie)”,他把审美、文艺、哲理和雅言带给英国及西方!宋词云:“惠风草偃,禾稼春融……满城桃李,尽将芳意谢东风。”
美国诗人艾伦·泰特(Allen Tate, 1899—1979)说:“西方文学的中国风要追溯到18世纪的蒲柏时代。”㉚英语文学教授尤金妮亚·詹金斯说:“关注18世纪的(西方)诗歌,应该将它和新兴的中国品位联系起来……在英国的中国物质文化意味着审美秩序的有效原则:特别体现在英语的创作能力上,那就是亚历山大·蒲柏所说的‘多样性之有序’——和而不同、绽放异彩。”㉛
尤金妮亚在其文章中,强调那时的英国诗人们是在中国文化的氛围里施展才华的。㉜她还说:“在文学和物质文化上的中国风,在形成的审美观念和英语主体性上起着核心作用。”㉝“在漫长的18世纪,英语文学依靠中国轮廓产生了它的自身模式。”㉞若石诗云:
风载仁德始自天,行程万里润桑田。
草青花艳人得意,偃武修文社稷安。
末句“偃武修文社稷安”,在西方而言完全背道而驰,所谓的西方文学也不过是为虎作伥的殖民主义工具而已。
进而言之,奥基恩(Daniel O’Quinn, 圭尔夫大学教授)说,从18世纪初,“随着‘中国风’的传播,东方的想象、主题、文物和风格进入英国文化之中……蒲柏的诗歌包含了他所玩味的东方主题”㉟。美国密歇根大学英语系主任大卫·波特指出:“‘中国风’作为一个重要的和具有寓意的传统,贯穿于从复辟时期(17世纪60年代)到18世纪的英国文学和好几代文学家,诸如威奇利(William Wycherley)、蒲柏(Alexander Pope)、约翰·盖伊(John Gay)和威廉·贝克福德(William Thomas Beckford);尽管最能体现中国风精神的作品,还是戈德史密斯(Oliver Goldsmith)的《世界公民》……”㊱
2.英国及欧洲文学的“中国化”
包括蒲柏在内的所有那个时代的西方诗人和作家,都是在“中国风”中成长起来的。在《牛津全球现代主义指南》里,有马萨诸塞—阿默斯特大学教授劳拉·多伊尔(Laura doyle)所写的词条,承认西方现代文化和文学皆源自中国。
埃里克·海特(Eric Hayot)的文章《中国式现代主义》指出,“现代主义”这个词对于西方来说是舶来品……英国—欧洲的现代主义(作家们)在语言、历史、文化和文学上深深地欠债于东亚,这是物质和思想从东向西的流动。唐纳德·拉赫的多卷本研究成果——《亚洲塑造欧洲》,以大量文献资料揭示,亚洲的商品、艺术和思想向西倾注,促使我们今天称之为“现代西方”的形成,这个过程主要开始于17世纪后期……
在其所著《东方的启蒙运动》中,克拉克(J. J. Clarke)继续这项研究,即现代早期的西方哲学的东方源泉,这是部分基于雷蒙·史华伯(Raymond Schwab)的《东方的文艺复兴》的。而克拉克教授的书的开宗明义则是,伏尔泰所言“西方的一切归功于东方”。该书还说,中国哲学对莱布尼茨著作的冲击是构建性的。莱布尼茨广泛地阅读和书写中国哲学,宣称它是基于理性的自然宗教的模范。
相似的,刘教授最近的书《不同的伊甸园的种子》(Yu Liu:Seeds of a Different Eden,2008),在很大程度上揭示,欧洲启蒙运动的关键思想和英国及欧洲知识分子在许多方面,都是在东方文化的栽培下成熟的……刘认为,“中国风”席卷18世纪的欧洲,但它通常被(西方中心论)淹没于“东方主义”之内,以致在很大程度上掩盖了这一事实,即西方的现代性在政治和艺术上是亚洲思想的副产品。她接着说,最重要的一点是,英国和欧洲大陆的新的艺术和美学开始于移植中国的园艺及其思想,它逐渐发散开来,变成现代性的思维方式,体现于沙夫茨伯里伯爵、约瑟夫·艾迪生、亚历山大·蒲柏和哲学家康德的作品上。中国的审美是有机形式,包含不规则、更自由的、合乎自然的多方互动;它对沙夫茨伯里政治思想,对蒲柏、汤普森和格兰杰等人的田园诗的形成,皆有着决定性的影响,而后在意象派诗歌和现代派评论那儿回响。
有机美学形式的中国源泉这一点,要求我们重新思考西方文艺谱系。我们发现我们自己正在把纪伯伦的“现代性”追溯至中国。㊲
另外,刘教授(Prof. Yu Liu)又说:“……虽然蒲柏从未到过远东,但作为一个具有这方面想象力的艺术家,他能够吸收和运用那多样性优雅的中国思想;当他谈及坦普尔(Temple)和马国贤(Matteo Ripa),说:‘他们是懂得中国古典园艺的。’……上述‘洒落瑰奇(sharawadgi)’的中国艺术精神,到18世纪末……通过沙夫茨伯里、艾迪生和蒲柏,把来自‘不同伊甸园的种子’的灵感,传给了赫尔德和康德,成为其美学理论的要素,从而进入英国和欧洲的主流文化。”㊳
尤金妮亚·詹金斯著《中国品位与英语的主体性》(牛津大学出版)写道:
中国风格在那些英国精英的思想中起着重要作用,诸如亚历山大·蒲柏、约瑟夫·艾迪生和安东尼·阿什里·库珀(第三沙夫茨伯里伯爵)。……中国的多样性和谐的美学思想,参与了康德的美学革命,从而形成欧洲的现代性。
中国风在形成英语主体性上的决定作用,体现在笛福的小说……及蒲柏和斯威夫特的诗里。……“中国物语”(物质文化)已融入18世纪的典范英语之中,并且转化为英国文学和文化资本……从而确定了英语的主体性。中国性(Chineseness)应该代表英国认同的新形式……它作为一种重要想象服务于保持“英国风格(Englishness)”的连贯性。㊴
3.西方名著袭用中国叙事方法——“中国盒子”揭秘
根据布尔加尔(R. R. Bolgar)教授的研究,在18世纪的英国,“荷马世界是被当作原始文化的例子加以处理的。……对于原始粗糙的‘礼貌的厌恶’(polite distaste),激励着18世纪的艺术心灵。正因为如此,蒲柏感到,《荷马史诗》必须被改写,然后它方能被欣赏。如此一来,成功造假的障碍就被取消了……以致在1762年,麦克弗森宣称他‘翻译’了盖尔语的古诗(《莪相》)”㊵。
麦克弗森的《莪相》——“北方的荷马”(Homer of the North)——是采用“中国盒子”(Chinese box)的叙事方法。他可能是从蒲柏那里学到的,因为蒲柏掌握了如此复杂多变的“中国盒子”的表现手法。㊶这样一来,蒲柏版(现代版)《荷马史诗》也就变成“中国风”的了。纽约大学教授巴里·桑迪韦尔说:
《奥德赛》的倒叙和第一人称叙事,这在西方文学上首次亮相,它开启了著名的文学反思(literary reflexivity)之“中国盒子效应”……
我们听到奥德赛讲述自己的命运……与特洛伊人的战斗;我们听到《伊里亚特》诗篇的情节……都被包含在时尚的“中国盒子”里,它镶嵌了特洛伊的情况……㊷
原来西方人所称谓的“中国盒子”(Chinese box)是中国传统的一种分层次的套匣,每一个结构都镶嵌在更大的框架之中。这对于西方来说闻所未闻,是来自中国风的一种新颖、精巧和复杂的包装方法的展示。这样的中国套匣不仅激发了世界各地的包装款式,而且早在17世纪就被发现用于文学上的比喻描述。在中国文学中,这种方法司空见惯。到了欧洲文学中,中国盒子的结构也用来指称叙事框架,尤其是在小说和戏剧中的复杂、跌宕的故事中,通过回旋、幽婉的方式表现人物、事件,从不同视觉角度表现出奇异的多层次景象。例如柏拉图的《会饮篇》、玛丽·雪莱的小说《弗兰肯斯坦》、乔斯坦·贾德(Jostein Gaarder)的《纸牌的秘密》和约瑟夫·康拉德的《黑暗的心》,所使用的就是这种“中国盒子”的叙事方法。㊸
圣母大学教授大卫·康诺(David K. Connor)说:“雪莱在1818翻译的柏拉图《会饮篇》,他重写了书中的诗人。”㊹再者,神学家、哲学家克尔凯郭尔也重写了整个《会饮篇》。㊺
较明显的使用“中国盒子”技巧的英国作家或作品很多,诸如德莱顿、蒲柏、麦克弗森、布莱克、济慈、雪莱和司各特……以及华兹华斯之《序曲》㊻、现代版莎士比亚之《暴风雨》㊼和《凤凰与斑鸠》㊽和勃朗特《呼啸山庄》㊾,等等。
表解 《荷马史诗》的真相
2018年3月18日完稿
①Wallace Jackson:Vision and re-vision in Alexander Pop, Wayne State University Press,1983, p.11.
②Kirsti Simonsuuri:Homer’s Original Genius,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5 Mar 1979, p.50.
③Shannon K. Farley:Versions of Homer:Translation, fan fiction, and other transformative rewriting,http://journal.transformativeworks.org/index.php/twc/article/view/673/600,15-03-2016,
④David Lee Rubin:Strategic Rewriting,Volume 7, Rookwood Press, 2002, p.175.
⑤Peter J. Kitson:Forging Romantic China:Sino-British Cultural Exchange(1760—1840),2013,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p.111.
⑥J.C.Grumbin:Melchizedek: The Secret Doctrine of the Bible,Health Research Books,1996, p.15.
⑦https://www.gettyimages.no/photos/alexander-pope-poet?
⑧Edoardo Crisafulli:The Vision of Dante,Troubador Publishing Ltd, 2003, p.113.
⑨M.Burnett:Edinburgh Companion to Shakespeare and the Arts,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 p.274.
⑩Claude Rawson:Dryden, Pope, Johnson,Malone: Great Shakespeareans,Vol. 1, A&C Black, 2014.
⑪David Lee Rubin:Strategic Rewriting,Vol. 7,Charlottesville: Rookwood Press, 2002, p.182.
⑫John Morley:The Fortnightly Review, Vol.23, London, 1875, p.588.
⑬Kirsti Simonsuuri:Homer's Original Geniu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79, p.73.
⑭Martin Myrone:Homer truths - Financial Times,24-02-2006.
⑮Lawrence I. Lipking:Ordering of the Arts in Eighteenth-Century England,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70, p.334.
⑯Linda Kelly:The Marvellous Boy: The Life and Myth of Thomas Chatterton, Faber &Faber, 2012, p.99.
⑰Timothy J.Reiss:he Meaning of Literature,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92, p.259.
⑱Evan Carton, Alan Warren Friedman:Situating College English, Bergin & Garvey,1996,p.4.
⑲Sir John Barrow:Travels in China:Containing Descriptions, Observations and Comparisons, London, 1804, p.249.
⑳Samuel Johnson:The Works of Samuel Johnson, LL.D.YN, 1840, p.590.
㉑http://www.explore-stpauls.net/oct03/textMM/DrJohnsonN.htm
㉒Michael Alexander:The Poetic Achievement of Ezra Pound,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1, p.98, 233.
㉓Journal ArticleHomer’s Iliad and Pope’s Vile, ForgeryKathryn L. Lynch, Comparative Literature Vol. 34, No. 1 (Winter, 1982), pp.1-15Published by: Duke University Press.
㉔On Death and Dying in Chapman’s“Iliad”: Translation as Forgery, Robert S. Miola,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the Classical Tradition,Vol. 3, No. 1 (Summer, 1996), pp. 48-64.
㉕Harold Bloom:Alexander Pope, Chelsea House Publishers, 1986, p.2.
㉖Eugenia Zuroski Jenkins:A Taste for China: English Subjectivity and the Prehistory of Orientalism,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3, p.124.
㉗Shannon K. Farley:Versions of Homer:Translation, fan fiction, and other transformative rewriting, 15-03-2016.
㉘Journal Articlebritish Romantichomer Homer:Oral Tradition,“Primitive Poetry” and The Emergence of Comparative Poetics Inbritain, 1760—1830 Maureen N. Mclane and Laura M. Slatkinelh Vol. 78, No. 3 (Fall 2011), pp. 687-714.
㉙Gilbert Highet:The Classical Tradition:Greek and Roman Influences on Western Literature,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5,pp.286—288, p472.
㉚Ishmael Reed: God made Alaska for the Indians: selected essays, Garland, 1982, p.117.
㉛Eugenia Zuroski Jenkins:A Taste for China:English Subjectivity and the Prehistory of Orientalism,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3,p.124.
㉜18th Century Studies, Eugenia Zuroski Jenkins:“Nature to Advantage Drest”:Chinoiserie, Aesthetic Form, and the Poetry of Subjectivity in Pope and Swift.
㉝Eugenia Zuroski Jenkins:A Taste for China:English Subjectivity and the Prehistory of Orientalism,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3,Synopsis.
㉞Eugenia Zuroski Jenkins:A Taste for China: English Subjectivity and the Prehistory of Orientalism,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3, p.1.
㉟Charlotte M. Canning :Thomas Postlewait:Representing the Past, University of Iowa Press,2010, p.351.
㊱David Porter:Ideographia: The Chinese Cipher in Early Modern Europe,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1, p.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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㊳Comparative Civilizations Review, Volume 53,10-1-2005 The Inspiration for a different Eden: Chinese Gardening Ideas in England in the Early Modern Period Yu Liu.
㊴Eugenia Zuroski Jenkins:A Taste for China: English Subjectivity and the Prehistory of Orientalism,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3,p.13, 123.
㊵Moritz Csáky:Europa im Zeitalter Mozarts,Boehlau Verlag, 1995, p.109.
㊶G.S.Rousseau,Pat Rogers: The Enduring Legacy: Alexander Pope Tercentenary Essay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8, p.188.
㊷Barry Sandywell:The Beginnings of European Theorizing——reflexivity in the Archaic Age, Volume 2, Psychology Press,1996, p.96—97.
㊸https://en.wikipedia.org/wiki/Chinese_boxes
㊹Donald R. Morrison:Cambridge Companion to Socrate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1,p.xi.
㊺Jon Stewart,Jon Bartley Stewart: Kierkegaard and His Contemporaries, Walter de Gruyter,2003, p.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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