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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离的妖怪

2018-11-07刘理海

创作评谭 2018年5期
关键词:游离妖怪时光

刘理海

面对好作品的威胁,需要做很多准备。它可能会威胁你放下身边的一切,与之较量;也可能召唤你清空自己,直击致命之处,替换你的血液,给你一次新生的机会。可能这样的表述略为夸张,但这是对好作品心存敬畏。牛鬼蛇神乱窜,遇到一只新鲜的妖怪,显得那么可贵。惊鸿一瞥,然后消失,却让人无法忘怀。

李路平习惯手写,有时一天能写两三首,写好后,他拍照发给我看。在他大量的手写诗歌中,总是能读到一些让人眼前一亮的作品。当时,我还觉得他的写作速度应该慢下来,量适当减下来。但当他把那些闪光的作品拎出来,放在一起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成形了,就像星星点点的元气,汇聚在一起,幻化成了一只惊艳的妖怪。

这个过程很漫长,所有的灵光一闪,可能都消耗了他大量热情,但这是非常值得的。一组成形的诗歌,应该是诗人自我审视之后,剥离出来的一个自我形象。

除写诗之外,李路平还画了很多画。很简洁,用舒缓线条勾勒出的一个个黑色小人儿,透露着一种忧郁而又平静的气质。我有时觉得,那是从他诗歌中游离出来的元素,那些未渗入诗歌中的东西,渗透在画中。所以,在阅读完他这组诗歌之后,那些像一只只妖怪的黑色小人儿,立马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他的诗歌形象就像一只游离的妖怪。

这只妖怪无比温和,他游离于俗世生活中,行动迟缓,慢得像一只善良的蜗牛;观察人们的生活,羡慕南湖的鱼;不想言语,又想与人互诉真情。他独立于时光之外,又孤独地在星群之中,目视万物众生,怀念尘世里的人,“他们如此美好,执着地爱着/恨着,在我触不可及的地方/慢慢变老”(《美好》)。在出世与入世中,或许只有新鲜事物才能让他迷恋。

一、游离于现世之中

与现世建立的关系,是很难解除的。人在不同的情感网、关系网中编织自己生活图景,然后在这个世界留下一丝蛛丝马迹,但这消耗了内心的能量。或与之抗衡,或与之妥协,每个人的方式都不一样。李路平的诗歌中,透露着一种折中的方式,不抗衡,亦不妥协。这种温和的方式,让他的诗歌处于游离的状态之中,既想与这个世界友好相处,又想从中脱离出来。这种矛盾和对立关系,构成了他诗歌中强劲的张力。

他遇见很多美好的事情和人,但他不参与进去,而是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审视他们。所以,我愿意用妖怪来描述他的诗歌。妖怪就是旁观者,或者更多的时候,他无法融入其中。所有的秘密他都知晓,但他只能看着,看着巷道里“每个孩子都在发光/他们在自己的光亮里自在地/奔跑,时远时近/他们偶尔压低嗓门/躲在我的窗下”(《巷道里的声音》)。巷道里欢快的声音,短暂地把他从俗世生活中解救出来,但这欢愉只能秘密进行。那么,这个“发光的孩子”或许就是诗人本身从喧嚣中脱离出来的自我画像。

短暂的欢愉过后,那只妖怪又会黯然神伤,在封闭的阁楼中,宁愿被人忘记,独自解剖自己,把陈年往事一一摆放好。一旦能够正视自己,人也会变得更强大。面对命运这庞然大物,也便不必畏惧了。“伸手探入未知之处/不惊慌,可以找到遗忘多年/的旧物,是书必已纸张泛黄/是爱必已变换了模样”,当这只妖怪能够看透一些事情之后,就证明他的修炼又上了一个层次,这时便不再需要去艳羡生活在楼上如同神仙般的宠物犬了。

在《陌生人,我也要感激你》中,可以感受到李路平诗歌中的形象更加清晰,这种清晰,不是视觉上的清晰,而是从中透露出来那种精神气质。我们每天遇见的陌生人,比熟人多,两种近乎平行的生活,或许是诗人更为感激的。生无纠葛,亦无牵挂,却能成为一道美丽的风景。那么,当诗人反观自己的时候,便“悔不/当初,也曾不由自主被另一片/海水吞没,逃避过太多黎明/双眼无法跟随乌鸦飞起”。没人能逃脱现实的泥潭,关键在于,如何从中跳脱出来。诗人心怀感激。读到这首诗歌的时候,我感觉他诗歌中的妖怪,慢慢地又染上了人情味。从逃离,到自我陶醉,再到心怀感激,这样一个蜕变过程,让他的世界里出现了另外一只妖怪。这只妖怪可以说是他的相爱之人,可以是他另外一个自己,也可能就是一个人。

他们在游离的过程中相遇,抱怨俗世生活,又迷恋于此。但他们彼此了解,无比熟悉,现世中太多人与事,都早已看透,无需言语,便已全部知晓。一起投入到俗世之中,小心翼翼,选择忘记过去,开始迷恋新鲜事物。但这一切,很快就不可避免地走向渺远。《不可避免》这首诗中透着绝望。生活中,他永无止境地在练习与这个世界相处的合理方式,结果却发现,“我们只是尚未遇见隐藏/在悬崖下的巨风,排山倒海/而来的黑夜,漫无天日”,巨大的隐患扑面而来,让他措手不及,他和“她”还没来得及认识。

这首诗的情绪,在《一无所有》中得到了延续,如果说《不可避免》是前奏,那么,我愿意把《一无所有》看作是高潮和结尾。诗歌开头第一句便是“最后我必将一无所有”,他早已预见了这一切。生命中总会有无比美好的时光与交集,但美好总是无比短暂,那么李路平在诗中表达的决心便是卸下一切,重置自我。这种勇气所带来的结局可以是美好的——脱胎换骨。整首诗歌的决绝之意,一气呵成,有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

他这些诗歌作品,更多地是游离于现世中,不断与之和解,最后也变得一无所有,但能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二、独立于时光之外

当诗人与所处现世和解之后,他便能从中独立出来,带着剔透的微光,一点点发亮。他便能从更高,或者更宽阔的视野来面对所经历的一切。我们的老师曾经讲过一句话,大概意思是诗歌写作有时候需要站在天上。我一直没法做到,但我觉得李路平在一定程度上做到了。他总能以一个干净剔透的视角来审视所发生的一切,并且剖析自己的内心,然后呈现在作品中。

那么他如何審视呢?他化身为一只独立于时光之外的妖怪,而这只妖怪是可以变幻莫测的,可以是一只善良的蜗牛,可以是一条南湖的鱼,漫不经意地避开游人。

生活中的大部分人,其实很像《异乡人的眼睛》中穿着统一服装的工人,他们必不可少,他们构成了丰富的生活景观。他们很美好,他们也很可恨。无法完美地融入到他们当中的最好解决方式就是从中独立出来,那么再看他们的时候,就会发现,他们如此可爱,他们相爱相恨,他们与生活抵抗或妥协。而诗人做了最孤独的那一条鱼,“与深夜璀璨的星空为伍/游过鱼群的梦境/游过湖边忘归的情侣/游过微风柔软的肚腩”(《南湖之鱼》),这是属于那只特立独行的妖怪的方式,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也是一种善良的行为。

这种善良的行为,能让他发现更多美好事物。他发现了更多“微小而又无名的生命”(《有些生命》),怀念“尘世里的人”(《美好》),善待“阴暗的角落,身上铺满灰尘”的飞虫(《飞虫》),仰望“像神仙一样在天上生活”的宠物犬(《神仙生活》)。

但诗人本人没有完全脱离现世,他仍然一如既往地上班,与陌生人相遇,躲避工人们的眼睛。只是他身体内的那只妖怪早已独立于时光之外,能在休息的片刻,躺在群星之中呼吸,“想一些尘世里的人/他们如此美好,执着地爱着/恨着,在我触不可及的地方/慢慢变老”(《美好》),他以一个崭新的心态,去重新审视周边的一切,甚至心生敬畏。这在《有些生命》中表现地更加明显,“它们卑微的爱过/绝望过,也许还奋力/地挣扎过,尽最大可能/制造一些光亮,取暖/或抵挡漫长的黑暗/它们多么美丽”。很多时候,我们与之抗衡的,有可能在别人眼中又都是美好的。这种关系的置换,在李路平诗歌中,是一种常见的手法。

但有时候,诗歌中出现的这种关系置换,能让人感觉出诗人内心的一种矛盾,他珍惜美好的事物,但又总感觉,那是“一种不真实的甜蜜”(《削苹果》),这或许是诗人自身与衍生出来的那只妖怪的较量。所以,《礼物》可以和《我们全部知晓》对照着读,《我们全部知晓》里建立了一种相对和谐的关系,在《礼物》中便开始变得脆弱,“我们/也逐渐习惯了有始无终/的生活,喜欢开始/但并不渴望最终的结果”。《我们全部知晓》可以看作是这个“开始”,好在他都觉得一切无关紧要了,最后才会发出如此感慨,“我们多么相似,满怀痛苦/又彼此饱含微笑”。但换一个角度来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也正是他特别想得到的。《我知道一切都长久不了》,充满了忧郁气息,情绪比《礼物》更加干净、饱满,更能看出他执着于那种无法掌握的事情。

那么就让时光静下来吧,“只在这样寂静的日子里/孤独才与你为伴,它与你/比肩而行,有时是你的眼睛/有时是你的耳朵,有时/是你的心”(《时光寂静下来》),这里的孤独就是那只动人的妖怪,他的眼睛、耳朵、心也就是诗人的。

总体读下来,能感觉到李路平的诗歌弥漫着一股隐士般的气质和歌吟般的韵律。在近似喃喃自语的诗行中,甚至还隐现一絲禅意。他的诗歌节奏很稳,看似波澜不惊,又会在不经意之间深深地打动人。他能很好地从一些极为普遍或细微的情感和事物中,抽离出一些干净剔透的共鸣点,然后用最平常的语言表达出来,这也正是他的高明之处。期待他的诗歌,在和解的过程中,游离出更为惊人的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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