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人心

芥子康

冻尸脱衣

叶警官正坐在座位上看报告，小李慌慌张张地跑来：“叶队，刚刚接到报案——今天早上，市里的一家冷库的管理者发现有人冻死在了库房里。”

“安全事故？”叶警官站起身来，“你赶紧给劳动工会那边打个电话，让他们一起派人过去。”

没想到小李摇摇头说：“不，经过辨认，两个死者根本就不是冷库厂的员工。”

叶警官有些惊奇，连忙戴上帽子说：“走，我们过去看看。”

出事地点是城北的冰熊冷库厂，是一家主要用于保存生鲜等食品的工厂。厂内大大小小的冷库一共有三处，死亡的两个人是在海鲜品库中被发现的，这里的温度最低。

小李第一眼看到案发现场的时候，不禁低声“啊”了一下。他发现两名男性死者在零下十几度的冷库中，竟然只穿着单薄的内衣。

“太残忍了，肯定是有人把他们俩扔到了冷库里，然后给活活冻死的。”小李义愤填膺地说。

叶警官蹲下看了看。尸体的皮肤表面显现出粉红色，肌肉僵硬——但并不是尸僵，应该是在低温下的一种非自然的收缩状态，也就是俗话说的冻僵。

“并不一定是你所说的那样，你听过‘冻尸脱衣吗？”叶警官说道。

“冻尸脱衣？”小李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有些好奇。

“在冬天气温很低的地方，警方经常会接到报案，说发现有人衣着单薄或全身裸露地死在外面。一开始，警方以为是抢劫案，但最后才知道并不是这样。”叶警官解释说，“人在被冻死前，由于低温作用麻痹了体温调节中枢，反而会让人产生热感幻觉，不由自主地脱去衣服。”

小李点点头，大概明白了叶警官所说的话：“那叶队你的意思是，这两个人的死因还是冻死喽？”

叶警官站起来摘下手套说：“我只是初步判断，还是等队里的庄法医来下专业的结论吧。”

“什么嘛！”小李撇撇嘴，“说得那么专业，我还以为你直接就可以确定了呢。”

叶警官摸摸头笑道：“哈哈哈，我还没收你学费呢，你倒是先埋怨起我来了。走，我们去问问这里的厂长，到底是怎么监管的工厂安全。”

厂长一脸无辜，表示自己也是受害者，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工厂估计得停工好几天。

“这几天工厂内有地方重新装修，建筑公司的人进进出出的，门口的保安也就没有太过操心。”厂长无奈地说道，“昨天是周日，全厂都放假。今天一大早开工，我们就发现库房内多了两个尸体。”

“确认他们不是厂内员工，也不是建筑公司的人？”叶警官问道。

厂长点点头：“这个都及时确认过了，没有人认识他们。我怀疑他们应该是溜进厂内想行窃的小偷，结果不小心把库房门锁上了，又不知道内部开门的开关在哪里，这才发生了这样的惨剧。”

自杀网站

由于在两具尸体脱去的衣物中没有找到相关的个人信息，警方只得先拍照记录，然后由法医将两个尸体运回了局里。

“真的像厂长说的那样吗？这两个人是小偷？”小李问道。

叶警官摇摇头说：“第一，海鲜库中每一个箱子都重达十几公斤，一般人很难搬动，而且我也没有看到有货物挪动的迹象；第二，冷库厂周围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运输车辆，我相信没有人会抱着那么一个冻手的箱子一直走回家去。”

小李望着天说：“那就只能等死者的身份确认，然后再慢慢排查了。”

很快，技术科那边就传来了好消息。

其中一位死者的手机虽然格式化了，但是警方的技术人员还是恢复了其中的数据，发现死者经常用这个手机上网，而且上的网站很特殊，叫作“黑鲸”，是一个宣扬自杀方式的非法网站。

“从手机里的聊天记录中可以看到，两天前有人给死者提议在冷库自杀的方法，还说这样可以问工厂要到一笔赔偿款。”小李把纸质的报告递给叶警官，“而死者显然也接受了这个方案，还跟几个网站上的好友询问第二天要不要一起实施。”

小李接着说道，“在网站注册的信息中，我们找到了一个电子邮箱；我们根据电子邮箱中几个频繁通讯的邮件，确认了死者的身份；死者名叫路一帆，是西虹大学的在校大学生。”

叶警官的眉头皱了皱：“大学生，多好的年纪啊，怎么会想着自杀呢？”

“这个我们和学校也进行了确认。”小李说，“路一帆性格比较孤僻，平时也不怎么和大家说话；而且老师说，路一帆之前确实有过自杀的记录。所以这次不排除他自杀的可能性。”

叶警官叹了一口气：“西虹大学那么一座高等学府，莫非连个心理老师都没有？还说什么有过自杀记录，老师有相应地提高过关心程度吗？我看完全就是学校在推卸责任。”

小李也颇显无奈，就像之前冷库厂厂长一口咬定两个人是窃贼一样，所有人对这两个年轻生命的逝去都没有任何惋惜，而是避之不及的厌恶。

“不过，根据现在的材料来看，案情基本可以定性了，不是一起刑事案件。”小李说，“在冰熊冷库厂冻死身亡的两个人应该是相约自杀的同伴。现在唯一要等的，就是确认另一个死者到底是不是路一帆的网站好友了。”

叶警官点点头：“把身份找出来后，和网监部门合作一下把网站查封掉，创办人在国内的话就赶快抓起来。真的是什么网站都敢做，不能让更多不谙世事的人轻视自己的生命。”

这时，庄法医敲门走进来说：“我对其中一具尸体进行了解剖，发现死因不是冻死，而是一氧化碳中毒。”

莊法医的这句话犹如平地惊雷，炸得叶警官和小李两个人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多了一个

两具在冷库发现的尸体，其中一个的死因居然是一氧化碳中毒，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如果自杀的只有路一帆一个人的话，那么多出来的那一具尸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小李震惊地说道：“叶队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两个尸体都存在‘冻尸脱衣的现象，而且皮肤呈红色，肯定都是冻死的。”

“喂喂喂，你小子怎么回事，又想让我在庄法医面前出丑是吧。”叶队连忙扯了一把小李，“我当时明明是在说初步判断。”

庄法医莞尔一笑说：“尸体运回来时，两个死者皮肤表面的尸斑确实都呈现出樱桃红色。我刚开始也以为是由于低温下氧气透过皮肤进入浅表血管内还原了血红蛋白，才变成了这副模样。”

“但是！”庄法医神情变得凌厉起来，她拿出尸检报告放在桌子上，“有一点很奇怪。我发现路一帆脸上有冻死者明显的‘微笑面容——这是由于低温让大脑出现温暖幻觉而产生的现象，但是另一具尸体的表情却很平淡。而且路一帆的手上有伤，指甲中也有金属铁屑，对应冷库门上的抓痕。我认为是他在求生本能下，去强行拉门时留下的，而另一具尸体上没有这些特征。出于专业的怀疑，我便对另一具尸体做了毒理分析，结果是血液中碳氧血红蛋白的含量大于30%。”

叶警官看着尸检报告，震惊得无以复加：“一氧化碳中毒身亡的人，皮肤居然也会变成樱桃红色？”

庄法医点点头：“没有错，一氧化碳虽然没有毒性，但是会阻止氧气和血红蛋白结合，形成碳氧血红蛋白改变血液的颜色。一氧化碳中毒很容易造成大脑及器官组织缺氧，导致死亡。我从另一具尸体中的食道中发现了呕吐物，还在胃中找到了安眠药的成分。是不是自杀我不确定，不过有人转移尸体是肯定的了。”

叶警官狠狠地向桌子上砸了一拳：“该死！要是能确认另一具尸体的身份就好了。居然有人这么阴险，我都差點把这个多出来的尸体当作冻死者了。”

庄法医捂着嘴偷偷笑了下：“瞧把你急的，那就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另一具男性尸体口中有过补牙的痕迹，我已经把牙模发给本市的牙医协会了，经过就诊病历对比，死者应该是这个人。”

庄法医从大白褂里掏出一张传真，小李连忙把脑袋凑过去念起来：“金年洪，男，28岁，电话185324……”

半个小时后，通过电话号码，警方找到了死者金年洪的家。

虽然房子是租的，而且也不是很大，但是内部却被收拾得一尘不染，东西也摆放得井然有序。

“叶队，你来看这里。”小李指着门缝和窗缝处说。

叶警官俯身过去，看到门框和窗框之间都有被胶带粘贴的痕迹，而且缝隙处还散落着一些海绵屑。

“当时的房间里应该烧了炭，然后海绵又把所有透气的地方堵上了，金年洪就是在这里身亡的。”叶警官分析说。

虽然两个死者的身份都已经确认，但是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现在都很难说清楚。叶警官的眉头紧锁在一起，望着窗外的天空一言不发。

有罪之人

技术科的人员对比了路一帆和金年洪所有的人际关系网，没有丝毫重合的地方，两个人完全就是陌生人。

似乎案子就要这样毫无头绪地停下调查的脚步了，突然从网监部门传来了一个好消息。严重危害青少年乃至成年网友生命安全的暗网“黑鲸”被查处捣破，创办者也被警方抓了起来，并封存了网站所有的服务器。

“太好了，请他们协助在服务器中查找一下路一帆和金年洪的资料以及记录。”叶警官兴奋得直搓手。

过了两天，网监部门的专案组发来了邮件，里面有路一帆和金年洪在自杀网站“黑鲸”上的全部聊天记录。

很快，有一个同时和两人聊天的网友引起了叶警官的注意。他和路一帆、金年洪的互动很频繁，还推荐了他们很多结束自己生命的方法。最后，路一帆采用了冷库冻亡的建议，因为这个可以获得赔偿，正好能补贴路一帆贫寒的家庭。

金年洪是个爱干净的人，他最终选择了烧炭自杀，想平静安稳地离开这个没有人重视自己的世界。

“教唆别人自杀，简直没有人性，赶快让技术科核查资料，我去开拘捕令抓人。”叶警官怒不可遏。

信息检索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个网友的真实身份居然是冰熊冷库厂的厂长萧越！

小李难以置信地挠了挠头：“这也太奇怪了，萧厂长据说身价都过了上千万，没理由会做这种事情啊。”

“不管出于是什么原因，他已经犯罪了。”叶警官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收回来，“抓人吧。”

满头白发的萧越被戴上手铐的那一刻，丝毫没有惊讶，他仿佛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临。

“你为什么要教唆别人自杀，这也属于故意杀人，你知道吗？”小李严肃地问道。

“哈哈哈，不爱惜生命的人，就让他们痛苦地死去吧。”萧越狂笑着，“他们在临死前苦苦挣扎的模样真的太可笑了。路一帆被冻得脑子都不好使了，那么冷还把衣服脱了个精光。金年洪就更不用说了，一氧化碳中毒怎么可能安稳？他临死前，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只能睁大眼睛绝望地看着我，似乎是想让我把防毒面罩给他。哈哈哈，可能吗？”

萧越被压上了警车，小李啧啧道：“这人该不会是个精神病吧，搞不好法院还判不了他。”

“这倒不是，”叶警官递给小李一份资料，“出发前我看了萧越所有的信息。他曾经有个儿子，英国剑桥大学的研究生，回国探亲时，被一个跳楼自杀的人正好砸中，当场就死亡了。”

“或许是这个原因吧。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有罪之人。”叶警官无奈地摇摇头。

小李惊愕地呆立在原地。“不爱惜生命的人，就让他们痛苦地死去吧。”方才萧越咆哮的话语猛然在他的脑海中回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