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兵”阿亮
2018-11-07张凡兵
文/张凡兵
小凉山里徐徐吹来的清风比往日暖和了些,县城四面的群山也换上了新装。群鸟不时穿梭于庭院里泛青的雪松,寒冬里冻裂的土地也愈合了伤口,泛着浅浅的绿意。驻守在宁蒗彝族自治县的武警丽江市森林支队宁蒗中队的庭院里生机盎然,战士们换了装,浇水的,整地的,营院里好不繁忙!
院里围墙的某个角落,阿亮端着热乎乎的饭菜踩着熟悉的小路前去喂狗。多多显得格外兴奋,小主人又给自己端来了丰盛的早饭。多多,握手!多多虽双眼看不见了,但灵敏的嗅觉早使它不安分起来,甩着尾巴跳来跳去,嘴里小声吠着。听到主人说话,多多还是乖乖地蹲下来,把自己一只爪放在了阿亮手里,阿亮轻轻地上下摇着多多的爪子,另一只手整理着它身上凌乱的毛发。多多有些不乐意,往常都是吃完饭主人才和它逗乐的,今天好像有些特殊。
对于阿亮来说,今天确实是一个特殊的日子。这一天,经中队党支部推选由上级党组织审核后的技术学兵阿亮就要去驾驶员培训了。阿亮终于实现了当兵学一门技术这个梦想!对于普普通通,甚至有些犯“笨”的阿亮来说,当真真切切地实现这一个梦时,他的心绪久久难平。
阿亮从未向外人述说过自己的梦想。他只记得新训结束,从教导队被火车拉了一夜之后就来到了丽江。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享誉世界的繁华之都,紧接着他又被迷彩大巴拉向了大山深处。从窗外看去,他羡慕极了丽江的繁华,但一路嘟嘟向前的鸣笛声和蜿蜒起伏的车道提醒着新兵们,他们要去的是一个偏僻的小城。
大巴行驶了8个小时,阿亮来到了他的第二故乡——宁蒗县彝族自治区。没多久,父母给他打来了电话,他只和父母说部队很好,他会好好工作。挂了电话,阿亮有些忧伤。他听说过森林部队多是驻扎在县城里,偶尔会去大山驻防。而眼前的这座小城,整个城区就一条街道,白天在营区里能远眺青翠的山岚和蓝天上飘过的白云,晚上就只能看到一轮明月,偶尔听到几声躲在大山里窸窣的鸟的叫声,每个夜里伴他入睡的是隔窗的风吼和树林沙沙的响声。他说,那时的他只会在没人的时候,偷偷地念想一下自己到部队的梦想。那时,他急需解决训练,站岗,与战友相处等问题,新环境的适应是摆在他眼前的第一道坎。
等阿亮终于能自信地对外人说出自己的梦想时已是在他当兵400余天之后,而他鲜红的肩章上也多了金黄的一拐。在这400余天的时间里,他有过去机关历练的经历,而大部分时间就是在宁蒗这个小城里。用他的话说,在机关待的时间虽短暂但让他懂得了标准,而基层是他理想盛开的沃土。在机关与基层的往返间,他更深刻地体会到战士就是一块砖,不怕用不上,就怕不结实。要做一块好砖,就要经历基层的淬炼。
无论是基层还是机关,见过他干活的人都说,阿亮就像地里耕种的老黄牛,一口气把头埋得深深的,把犁扎得实实的,就连喘气时他也是低着头,不曾停下脚底的步伐,一步一步,一寸一寸,耕耘着自己的土地。
下基层不久,他被调入了机关,当了一段时间的机关兵。当他觉得自己离心中偷偷念想的梦很近很近的时候,他有些按捺不住心中兴奋的劲儿。特别是由宁蒗乘车前去丽江的路上,他觉得满眼披绿的山川是那么漂亮,就连天空的云彩再也不是营区上空那几只孤独的绵羊,而山间里潺潺的溪水也不再那么聒噪闹心,它变得欢快起来,好似一首美妙的乐曲为他唱着赞歌。
阿亮被调入警勤排,负责支队17间接待室卫生打扫。没过多久他的兴奋劲第一次遇到了挑战。当看到班长用手麻利地洗完拖布,湿的拖完干的又擦,他才知道自己干工作的标准太低了,为此他也没少挨班长批评。放假过节,平日里难得一聚的军属们终于迎来了和家人团聚的机会,接待室里欢声笑语一片温馨。阿亮走在前面,一手拿着成串的钥匙,一手热心地帮着嫂子们拎起行李,边上楼边聊起些话茬子。接待室在三楼,有时还没走到门口,阿亮说话就有些喘气,额头上也冒出了汗。到了门口,他对号打开房门,把行李一递,送给军属们一个憨笑便转身回走。上午刚走了一批,乘着下一批军属们还没到来之前,他又投到收拾房间的工作中,换好床单被套,摆放拖鞋、浴巾、毛巾、卷纸等。家属到队虽然忙些累些,但心情尚能放松。遇到首长检查,阿亮不仅忙,心里还多了一些忐忑,生怕哪里出错影响了工作。每逢这时,他总要用崭新的卫生纸挨个擦拭房间里的角角落落,遇到稍有污点的地方,就返工打扫。最让阿亮头疼的是本已打扫好的床铺被管理员告知不合格需要重换床单,每换一次,床单上毛绒绒的线又飞到了打扫干净的玻璃上、地板上。他有些不从容了,心底埋怨了几句,但他相信活总会干完的,只有干好活完成好任务,才有机会谈理想。于是,他又埋下头拿着抹布、报纸干起了活。好在他亲手干出的活,没出过一点问题。他本人也因为劳动积极多次被领导表扬。
时间长了,阿亮觉得身在机关并没有使他离梦想近了一步,每天能出现在领导的眼里也就匆匆路过的短暂瞬间,大部分他依然孤独地忙碌于自己的接待室里。干活间隙,累了的阿亮坐在地上,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发愣,他有些怀念基层的日子,怀念在基层两人同出公差,同训练同劳动时的乐趣,或许真该在基层工作!而这一天在不知不觉中竟真的到来了。
因为人员撤编,阿亮调离了机关。他清楚地记得临走时自己打扫的5间接待室才收拾了2间。他笑着对我说,那时要离开机关,没有落差是不现实的。除了落差,刚到机关不久,又要回去,先不说战友们会如何看我,难道我那说不出口的梦想就真的发不了芽了吗?看出了阿亮的心事,班长敖建所怕他想不开,主动和他聊起了自己十几年当兵往返基层机关间的经历:当了兵,在哪干工作,干什么工作都是革命的需要,你不该忘了兵之初部队的教育呀!况且是金子在哪都会发光!到了基层你将更能大有作为!
走的那天,警勤排里阿亮唯一的同批战友张兴佳和他的班长过来送他了。他简单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拖着迷彩包迎着卫兵的军礼走出了机关大门。一路上,他沉默不语,眼神注视着远方。他相信班长的话,也相信自己的梦想终将在基层的沃土里盛开。
到了中队,阿亮变得格外沉默,训练起来也更加刻苦了,班里的活抢着干,中队叫公差他总是跑着赶到集合点。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和民主测评,中队推荐由他担任现金员并得到了上级组织的批准。
在中队司务长李先尧看来,这位刚接手现金员的邓春亮,也就是大伙口中的阿亮有些“笨”,不灵光,并不是一块天生干财务的料子。但是他肯学,肯干,思想素质好,这是中队其他同志比不了的。他的“笨”让很多战友感到他“傻”的可笑。外出办理业务常常是宁愿走着去也不愿乘车,问他为什么不乘车,他会告诉你,外出次数太多每次出去都要乘车就太浪费钱了,走着去还能锻炼身体,尽管乘车费往返也就区区2元。在银行办理业务,排了半天队,眼看快轮到自己了,嗖地横插了一个地方老百姓在他前面,他傻笑着看着别人办完手续才凑上去。你要问他,他会说,肯定是有急事,他才会插队,而且我穿着军装更不能和当地的彝族同胞抢“好处”。
他的肯学,肯干,不讲条件,也让一些战友红过脸,甚至让一些战友“气愤”过。现金员要频繁地接触中队的账目,尤其作为独立驻防的中队,各项财务办理头绪更多,更要仔细。接手现金员没几天,中队原现金员宋林就外出培训学习去了,这使得阿亮犯了愁,很多业务不懂不会。司务长一问,要么忘了,要么不知道该怎么办,看着一脸实诚憨厚的小伙子,这个当兵14年的老兵平静地把他叫到身边,让他坐到自己旁边,对照不会的不懂的问题逐条记下来,逐条讲解。“班长的这种亲和力让我觉得很温暖,我心里也有一些愧疚,从那时起我就想难了自己也不能耽误了中队的工作”。值班员查铺查哨,总会发现每晚营区的房间里最后熄灭的一盏灯基本都是财务室。阿亮就是利用零碎的时间一点一点补课。他向司务长请教,打电话向支队财务室咨询,甚至跑到银行向银行业务员询问,他还自费买了电脑操作的书本加班学习。从不会使用电脑、不懂业务,一点一滴学,加班熬夜干,他不仅熟悉了业务,还圆满地完成了后勤财务的相关工作,他自己整理出的3本厚厚的学习笔记和工作经验现已成为新兵鲁作学习的宝贵材料。
阿亮身上严谨、仔细、较真的业务态度使得他落下了不少“业务病”。每次办理业务他都要细心核对。他告诉我,因为长久的习惯,现在只要拿到钱,他都会不自主地去数钱,而且至少核对两遍,打完钱总担心哪里会出错,直到业务办完才肯放心。而他的业务病,到了工作中还成了部分战士们口中的“大愣子”。有时阿亮虽然完成了工作,但战友们并不“开心”。按照规定,每个月中队士官和干部都要上交粮食差价,每当阿亮拿着表、拿着笔出现在班里,大伙脸上就有些犯愁,他们都知道阿亮这个时候来准是要收伙食差价了,而且一分一毫绝不含糊,没零钱的也要记在账上,下次凑齐补好整数一块上交。看着战友们爱答不理的脸色,阿亮只好硬着头皮把事情说清,完成任务。说到这,他释然地笑了笑,工作就是这样,哪能赢得所有人的理解和认可,但有一条,上级交代的任务就要完成。原本以为战友们多少会对我有些想法,不过每次民主测评,我的票数基本是最高的。他有些得意,露出了自己的大暴牙。
阿亮用着自己制胜法——把理想埋在心里,把心思扑在岗位上,用着他的憨厚,坚韧,原则,一步一个脚印,绘出了他逐梦的足迹。
临走前一天,中队多数官兵早已进入了恬美的梦境。阿亮借着财务室的灯光郑重地从抽屉里拿出一直由自己保管的钥匙交到了新兵鲁作手里。叮嘱再三好好保管钥匙的同时,他又不时翻看着公文桌上的各类单子,查阅浏览电脑上的经费记录。似乎有些担心什么,原已跨出门槛的脚又收了回来。千万记住,去银行办理业务要注意安全,肯定会遇到不懂的问题,不要着急,多问勤学坚持原则!临走前,他不忘交代新兵鲁作几句,想了想自己的经历,他又径直回到了班里。
清晨,阿亮穿着一身洁净的浅蓝色牛仔服,拉着两个迷彩包走出了营门,他憨厚地朝着向他敬礼的战友笑了笑。再次踏上了路途,他会否觉着那满眼的景色还会呈现不一样的风景?他会是驾驶员学兵里面最笨的那个吗?我不得而知。但,我能肯定,阿亮一定会继续埋头耕耘,带着学好的技术回到中队,回到盛开理想之花的基层投身新的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