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与曾国藩后人
2018-11-06蔡登山
蔡登山
【曾、左交恶】
光绪八年(1882年),左宗棠在回复上海机器制造局总办李兴锐的来信中说
“……弟与文正论交最早,彼此推诚许与,天下所共知,晚岁凶终隙末,亦天下所共见,然文正逝后,待文正之子若弟及亲友,无异文正之生存也……”信中的“文正”,指的是曾国藩。左宗棠当年能稍露头角,乃出于曾国藩与胡林翼之力荐。但左宗棠自负才望远过此二人,不肯承认他们曾引荐过自己。他对于同时人物均有夷然不屑之概,他给郭嵩焘弟弟昆焘的信就有“将我和曾国藩、胡林翼相提并论,我还不太高兴,若李鸿章者,更不及我远甚,其人何足齿者也。”之言曾、左两人交恶,相传始于太平天国覆亡之时,清廷三番两次要追查洪秀全之子“小天王”洪福瑱的下落,为的是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当时曾国藩的弟弟曾国荃率领湘军攻入南京城后,向曾国藩邀功时表示洪福瑱已死于乱军当中,曾国藩信以为真并以此上报朝廷:“城破后洪福瑱积薪自焚”。此时左宗棠在江西,他得到确切消息,洪福瑱没有死于湘军攻城,而是逃出南京城来到江西广德。左宗棠得知此消息后,并没有告知曾国藩,直接向朝廷上了一道奏折:“伪幼主洪福瑱于六月二十一日由东珼逃至广德。”曾国藩乃认为左宗棠有意和他过不去,于是上疏抗辩,左宗棠也毫不客气,再上疏争论其事,且辞气激昂。到了同年十一月,朝廷接到江西巡抚沈葆桢的奏报,“小天王”为湘军将领江西按察使席宝田所擒,已在南京“正法”了。此一奏报,简直打了曾国藩重重的一记耳光,两人从此交恶。
当然这不过只是导火线而已,曾、左交恶,有其两人个性上的差异,黄浚(秋岳)在《花随人圣庵摭忆》一书就说:“予颇疑曾文正为一极深沉有心术之人,性毗阴柔,实师黄老。而左文襄(按:左宗棠去世后的谥号)则为阳刚,好大言出奇计之人,但麄豪耳。两人赋性,绝不同,故不易欣合。”近人对曾、左也有一比喻,两人同读苏东坡《留侯论》,曾国藩剪取“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三句,且真算切切实实做到了;左宗棠则截取“拔剑而起,挺身而斗”两句,也刚刚做到了,然而两人性格却高下立判。
对于两人交情晚疏,黄秋岳提到王闿运曾奔走调停,在《湘绮楼日记》有云:“季高(按:左宗棠)方踞百尺楼,余何从攀谈。”又云:“夜过涤丈(按:曾国藩),谈家事,及修好左季丈事,涤有恨于季,重视季也。季名望远不及涤,唯当优容之,故余为季言甚力,正所以为涤也。”但两人终至还是无法调停,甚至彼此不通书信。曾国藩的门人薛福成就说:“左文襄公自同治甲子与曾文正公绝交以后,彼此不通音问。”
在早年胡林翼尝写信给曾国藩云:“季高谋人忠,用情挚而专一,其性情偏激处,如朝有诤臣,室有烈妇,平时当小拂意,临危难乃知可靠。”而又有致左宗棠书云:“涤公之德,吴楚一人,名太高,望大切,则异日之怨谤,亦且不测,公其善为保全,毋使蒙千秋之诬也。”胡林翼也看出曾、左两人的交谊,未来将会有所乖离。可惜的是胡林翼早在咸丰十一年(1861年)就去世了,否则以胡林翼的辈分及善于调解的能力,或许可使他们言归于好。左宗棠在祭胡林翼文云:“我刚而褊,公通而介”,又说:“自公云亡,无与为善,孰拯我穷,孰救我褊?”左宗棠这一生,确实只有胡林翼能救其弊,再无他人。
【亦有惺惺相惜之情】
曾、左虽交恶,但从很多资料看,两人之间还是有很多默契的地方,特别在公事方面,曾国藩对左宗棠还是非常关照的,只不过这种关照是暗中进行的。譬如左宗棠在陕甘任上,曾与幕僚谈及自己的顾虑:“我既与曾国藩不协,今彼总督两江,恐其扼我饷源,败我功也”(《南亭笔记》)。可事实上曾师为宗棠西征筹饷,始终不遗余力,又选部下精兵强将交宗棠统率,毫无芥蒂,而且还高度评价了左宗棠的维护国家统一之行为,称之为“天下第一”。左宗棠得以肃清陕甘,曾国藩襄助之功实不可没。曾国藩不但为左宗棠西征筹饷,且推荐手下最得力的湘军将领刘松山随之西征,左宗棠在陕甘、新疆建功立业,皆赖此军。
左宗棠在出征胜利后,给清廷的奏章中也表示对曾国藩的感激之情:“臣与曾国藩议论时有不合,至于拔识刘松山于凡众中,信任最专,其谋国之忠,知人之明,非臣所及。”从曾国藩不遗余力暗中帮助左宗棠的情况看,虽然两人表面上关系破裂,但实际上在大是大非有关国家民族利益面前,曾国藩还是有相当气量的,无怪乎清政府给曾国藩立传时给予他这样高的评价:“国藩事功本于学问,善以礼运。公诚之心,尤足格众。其治军行政,务求蹈实。凡规划天下事,久无不验,世皆称之,至谓汉之诸葛亮、唐之裴度、明之王守仁,殆无以过,何其盛欤!至功成名立,汲汲以荐举人才为己任,疆臣阃帅,几遍海内。以人事君,皆能不负所知。呜呼!中兴以来,一人而已。”(《清史稿·曾国藩列传》)
左宗棠在一些事情上也暗中力挺曾国藩,譬如同治十年(1871年),曾国藩奏《拟选子弟出洋学艺折》,提出在美国设立“中国留学生事务所”,在上海设立幼童出洋肄业局,荐举刘翰清“总理沪局选送事宜”,左宗棠也上奏朝廷大力支持曾国藩,曾国藩甚至发出这样的感叹:“论兵战,吾不如左宗棠;为国尽忠,亦以季高为冠。国幸有左宗棠也!”
同治十一年(1872年)二月,曾国藩病逝南京,左宗棠得知消息后非常悲痛。他要儿子孝威能去吊丧,并在信中说:“丧过湘干时,尔宜赴吊,以敬父执;牲醴肴饶,自不可少;更能作诔衷之,申吾不尽之意,尤是道理”,还专门谈到与曾国藩生前的矛盾:“吾与侯有争者国势兵略,非争权竟势比。同时纤儒,妄生揣疑之词,何值一哂耶!”这番话堪称肺腑之言,可谓字字皆由心窝迸出,真乃一生一死,交情乃见。
左宗棠在曾国藩死后,对于其弟及子女,甚至女婿都极为照顾。光绪二年(1876年)左宗棠西征時,听说曾国荃以河道总督调任山西巡抚,他便立即上奏清廷云:“曾国荃与臣素相契洽,勇于任事,本所深知,合应仰恳天恩,饬速赴晋抚新任,冀于时务有裨。”提携之情,可见一斑。
光绪三年,曾国藩的次子曾纪鸿因家人病重无钱治病,宁愿向左宗棠和曾国藩共同的老部下、远在新疆的刘锦棠借钱,而不向左宗棠开口,亲疏之别,显然可见。左宗棠得知后大为感慨,于是送给了曾家三百两银子。
【左宗棠对曾国藩后人的照顾】
曾国藩一生带过数十万兵、用过数百名将领、推荐过十数位督抚封疆大吏,并以“识人之明”见称。但在择婿方面却屡屡看走眼。因此他生前自叹“坦运”不佳(“坦运”一词,乃左宗棠所创,谓曾国藩对诸婿皆不甚许可)。曾国藩长女曾纪静嫁的是曾国藩翰林院的同事、好友袁芳瑛之子袁秉桢。袁秉桢放荡凶暴,结果使得曾纪静在30岁就去世了。次女曾纪耀嫁的是陈源兖之子陈远济,他幼时很聪明,令曾国藩非常满意,谁知道长大后变得平庸无为,缺乏上进心,导致曾纪耀一直郁郁寡欢。曾国藩三女曾纪琛嫁的是罗泽南之子罗允吉。罗允吉是个花花公子,不务正业,曾纪琛一年到头常在娘家避难。曾国藩四女曾纪纯嫁的是晚清重臣郭嵩焘之子郭刚基。曾国藩与郭嵩焘交情甚密,郭刚基品学兼优,但可惜体弱多病,21岁就病死了,曾纪纯只得带着两个儿子辛酸度日。
因此曾国藩对小女儿曾纪芬的婚事十分慎重,直到18岁时才许配给了聂尔康之子聂缉规(仲芳)。聂尔康是咸丰三年(1853年)癸丑科庶吉士,散馆改知县,历任广东增城、新会知县,高州府知府,与曾国藩的关系也很平常。聂仲芳并不出色,科举数次落第,终身只是一个监生。曾纪芬与聂仲芳缔婚于同治八年(1869年),后来因为曾国藩及聂仲芳的父亲先后去世,婚期延至光绪元年(1875年)始举行,当时曾纪芬已经是24岁“高龄”,这在清代已是十足的“晚婚”了。
聂仲芳虽成为曾家的女婿,但曾家似乎没有大力给予提携。光绪四年(1878年),曾纪泽被清政府任命为驻英、驻法公使,他以妹婿陈远济为二等参赞官,当他陛见两宫太后时,他对慈禧太后说:“陈远济系臣妹婿,臣敢援古人内举不避亲之例,带之出洋。缘事任较重,非臣亲信朋友素日深知底蕴者,不敢将就派之。”又极力称赞陈远济“操守廉洁,甚有父风”。而此时聂仲芳也请求跟随大舅子曾纪泽一起出洋见见世面,岂料却遭到曾纪泽的一番教训。
陈远济、聂仲芳同为曾纪泽的妹婿,但待遇却迥然有别,何以故呢?曾纪泽在日记中云:“仲芳年轻,而纨袴习气太重,除应酬外,乃无一长,又性根无定,喜怒无常,何可携以自累?是以毅然辞之。”日记中对于聂仲芳这位妹婿大有微词。其时聂仲芳24岁,而陈远济也不过30岁,仅差六岁而已。
光绪八年春,时任两江总督的左宗棠安置聂仲芳在营务处,月支津贴八元。而后因用度不继,曾纪芬向左宗棠的儿媳提起,于是同年又委任聂仲芳为上海制造局会办。曾纪芬在《崇德老人八十自订年谱》有云:“来宁就差,亦既两年,仅恃湖北督销局五十金,用度不继,遂略向左文襄之儿媳言之,非中丞公(按:聂仲芳后官至巡抚,巡抚雅称中丞)所愿也。是年始奉委上海制造局会办。进见之日,同坐者数辈,皆得委当时所谓阔差而退。文襄送客,而独留中丞公小坐,谓之曰:‘君今日得无不快意耶?若辈皆为贫而仕;惟君可任大事,勉自为之也。故中丞公一生感激文襄知遇最深。”
当时上海制造局总办为李兴锐,他对聂仲芳本无成见,但因见曾纪泽批评过聂仲芳,而认为聂仲芳只不过是个未曾做过事的纨袴子弟,为制造局着想,最好只送干薪到南京给他,不必叫他到上海到差。李兴锐于是上书给左宗棠,但左宗棠却不答应,他回复李兴锐的信云:“来信具悉。聂仲芳非弟素识,其差赴上海局,由王若农及司道佥称其人肯说直话,弟见其在此尚称驯谨,故遂委之。又近来于造船购炮诸事,极意讲求,机器一局,正可磨励人才。仲芳尚有志西学,故令其入局学习,并非以此位置闲人,代谋薪水也。”
对于曾纪鸿(曾国藩第三子)在北京时生活困顿的情况,当时身为军机大臣的左宗棠曾给予种种资助。光绪七年(1881年)三月,曾纪鸿因考不上进士,在北京郁郁谢世,年仅34岁。左宗棠在给李兴锐的同信中说:“上年弟在京寓,目睹栗諴(曾纪鸿)苦窘情状,不觉慨然,为谋药饵之资、殡殓衣冠、及还葬乡里之费,亦未敢有所歧视也。劼刚在伦敦致书言谢,却极拳拳,是于骨肉间不敢妄生爱憎厚薄之念,亦概可想。”
左宗棠又建议李兴锐要如何提携和照顾聂仲芳,他信中又说:“局员非官僚之比,局务非政事之比,仲芳能则进之……庶仲芳有所成就,不至于弃为废材,而阁下有以处仲芳,亦有以对曾文正矣。”自曾国藩死后,左宗棠惓惓故人之意,时时可见,而这深情就反映在对曾国藩后人的照拂之上。
左宗棠一生从不因裙带关系而为人谋职位,也从来不给别人写推荐信。当年他在西北十多年,曾经有许多亲友远从湖南千里迢迢赶去投奔,希望能谋个前程,却都被他婉言拒绝了。此次却打破惯例,只因为聂仲芳是曾国藩的女婿,他更不愿看到故友的女儿曾纪芬因此受到生活上的煎熬。
曾纪泽是曾国藩的次子,左宗棠曾力荐他出使俄国担任大使,全权负责与俄国的外交事宜。1881年2月24日,曾纪泽与对方改签中俄《伊犁条约》,并改订《陆路通商章程》,代替崇厚签订的条约、章程。根据这两个条约,中国收回伊犁和不再割让帖克斯河流域。此举博得朝野好评和西方外交界的尊重,在今后政治生涯中,曾纪泽一直得到左宗棠的关照和庇护。1883至1884年,曾纪泽在巴黎就越南中法战争事务与法国政府进行谈判,立场强硬,但由于越南战事不利清廷,上层意图主和,1884年4月曾被解除驻法公使的职务,1885年6月卸任驻英俄公使职务。回国后,曾纪泽任海军衙门帮办、户部右侍郎、总理衙门大臣,也是得力于左宗棠的推荐。就在左宗棠逝世之前一天,还上奏老佛爷请设海防大臣,并且保荐曾纪泽能当海防重任。
【聂家感念左宗棠的提携】
上述曾纪泽的日记中对聂仲芳负面的评语,左宗棠认为“日记云云,是劼刚一时失检,未可据为定评”。而吴沃尧(趼人)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九十回《差池臭味郎舅成仇 巴結功深葭莩复合》也曾写到曾纪泽与聂仲芳不和之事,有此一段云:
这苏州抚台姓叶,号叫伯芬,本是赫赫侯门的一位郡马。起先捐了个京职,在京里住过几年,学了一身的京油子气。他有一位大舅爷,是个京堂,倒是一位严正君子,每日做事,必写日记。那日记当中,提到他那位叶妹夫,便说他年轻而纨袴习气太重。除应酬外,乃一无所长,又性根未定,喜怒无常云云。伯芬的为人,也就可想而知了。
吴沃尧曾在上海制造局任事多年,他入局办事那些时日中,聂仲芳曾经是他的上司,其间必然流传许多故事,吴沃尧就拾取材料,写入书中。他用的是影射的手法,叶伯芬,乃指聂仲芳,“叶”“聂”字音相近,“伯”对“仲”,“芬”对“芳”。聂仲芳后来也成为江苏巡抚,恰合小说中的苏州抚台。
而先前婉拒聂仲芳随行的曾纪泽,在光绪八年忽然又打电报叫聂仲芳前往欧洲。曾纪芬的《自订年谱》云:“初惠敏之出使也,中丞公本有意随行,以陈氏姐婿在奏调之列,未便联翩而往,不果。及本年春间来电调往,则以堂上年高,不听远离,余又方有身,不克同行,复不果。郭筠老曾为往复代酌此事,其手函尚在。”郭筠老就是郭嵩涛,是中国首位驻外使节,曾任驻英国、法国公使,他与曾国藩、左宗棠都是儿女亲家。曾纪泽此次被任命为驻英、驻法公使就是接任郭嵩涛位置的。
曾纪芬又记录光绪八年时任两江总督的左宗棠约她见面的情形。原来十年前,担任两江总督之任的正是曾国藩,那时候曾纪芬尚待字闺中,随父母一同住在这座府邸里。曾纪芬说:“别此地正十年,抚今追昔,百感交集,故其后文襄虽屡次询及,余终不愿往。”左宗棠知悉其意后,特意打开总督府的正门,派人把曾纪芬请进去。
曾纪芬在其《自订年谱》中云:“肩舆直至三堂,下舆相见礼毕,文襄谓余曰:‘文正是壬申生耶?余曰:‘辛未也。文襄曰:‘然则长吾一岁,宜以叔父视吾矣。因令余周视署中,重寻十年前卧起之室,余敬诺之。”左宗棠与曾纪芬这段对话,非常精妙。曾国藩长左宗棠一岁,左宗棠固久知之,此处显然是故意说错曾国藩的生年,然后借机搭话,向曾纪芬表达关照的意愿,做得自然而然、不露痕迹。然后左宗棠很暖心地陪着曾纪芬找到了当年她曾经住过的起居之室,可以想象当时曾纪芬的内心,会是何等的温暖。都说官场人情淡薄,而左宗棠却在曾国藩故去多年之后,把他心底最温情的父辈之情给了曾纪芬。后来曾国荃到南京时,曾纪芬还回忆道:“嗣后忠襄公(按:曾国荃)至宁,文襄语及之曰:‘满小姐已认吾家为其外家矣。湘俗谓小者曰满,故以称余也。”——也就是说,左宗棠认为自己家就是曾国藩小女曾纪芬的娘家了。
光绪十一年(1885年)七月,左宗棠死于福州,其时曾纪泽尚出使在外国,有一联寄挽左宗棠云:
昔居南国,戏称武侯,爵位埓前贤,评将略则更无遗恨;
恸哭西州,感怀谢傅,齿牙藉余论,登荐章而忝冠群英。
而曾国荃也有挽左宗棠联曰:
佐圣主东戡闽越,西定回疆。天恩最重武乡侯,前后愈三十年,实同是鞠躬尽瘁。
维贤臣生并湖湘,位兼将相。地下若逢曾太傅,纵横已万余里,庶无负以人事君。
而几十年后(1942年)聂仲芳的儿子聂其杰有《仲芳公轶事》一文,应该是得自于其母曾纪芬讲述的,其中有云:聂仲芳初谒左文襄公于金陵,年方27岁。左宗棠问:“有名继模,作《诫子书》者,是府上先代否?”先君答:“是先高。”文襄问:“尚能记忆其文否?”答曰:“能。”左宗棠曰:“我二十年前,于《皇清经世文编》中读此文,甚为嘉叹,至今尚能成诵。”即对聂仲芳背诵其文数段,聂于其漏落处,为正其误。左公大喜,曰:“数典不忘其祖,可嘉也。”即刻留饭,并命聂仲芳常进见,“每见必同饭”。
次年,聂仲芳蒙委任两江营务处会办,营务处即今之参谋处,为筹划军事之机关。自平定新疆以来,数年间初无军事,而左宗棠注重军备不稍暇,设营务处于署内。每日数小时至处办事,并在处午餐,总会办皆陪食。其学问之博,谋略之远,治事之勤,求才之切,皆有不可及者。
左宗棠日常膳食中常有狗肉,一日,他用筷子夹送犬肉至聂仲芳饭碗中,聂伺隙潜置案上。左宗棠见后,即曰:“此名地羊肉,味甚美,何为不食?”聂仲芳对曰:“素戒食牛犬,不敢犯耳。”左宗棠“笑而諾之”。
连举人功名都没有的聂仲芳有了左宗棠以及李鸿章等大佬的提携,一步一台阶地往上升官,从江南机器制造会办,不久升任总办。(后来左宗棠的长孙女、李鸿章的侄女亦分别嫁给聂仲芳之子。)聂仲芳果然不负期望,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在他的主持下,将原本亏空二十多万两银子的“国营特大型企业”制造局救活,卸任时盈余十几万两银子,为朝廷上下所瞩目。随后,又于光绪十六年(1890年)出任苏松太道(上海道台),在上海道台任上干了四年,成绩斐然。光绪十九年(1893年),调任浙江按察使兼任杭州洋务总局督办;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任江苏布政使;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任江苏巡抚;光绪二十九年(1903)任浙江巡抚。
聂仲芳受知左宗棠,畀任上海制造局,由是着声,遂得置身通显,扬历封疆,至是极感知遇之恩。聂其杰的《仲芳公轶事》云:“先君仲芳公始以京秩蒙左文襄公知遇,历加委任,后由制造局差洊升沪道,历任苏、皖、浙三省巡抚。”又云:“先君蒙左文襄公器重,历加委任,幸得薪水以支家用。先母晚年谈及昔时情况,犹有时泪随声下焉。”聂家感念左宗棠的提携之情,由此可见。
(作者系文史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