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俊德:大漠铸核盾 生命写忠诚
2018-11-06
前不久,经中央军委批准,增加“献身国防科技事业杰出科学家”林俊德、“逐梦海天的强军先锋”张超为全军挂像英模。由此,全军挂像英模由张思德、董存瑞、黄继光、邱少云、雷锋、苏宁、李向群、杨业功8位增至10位。
林俊德是谁?他是一位将军,更是一位院士。他一辈子隐姓埋名,52年坚守在罗布泊,参与了中国全部的核试验任务,他是我国爆炸力学与核试验工程领域的专家。因为保密原因,他一直隐姓埋名,默默无闻,却因离世前的视频和照片感动了整个中国。
最后的冲锋
这是令人动容的一幕:一位脸上戴着氧气罩、身上插着各种医疗管线的垂危老人,在人们的搀扶下迈向病房中的办公桌……
这悲壮的一幕,凝成了一位中国工程院院士最后的冲锋姿态。然而,悭吝的时间不肯给这位科学家临终的从容。来不及把笔记本上5条提纲的内容填满,来不及整理完电脑中的全部文档,甚至来不及给亲人以更多的嘱托和安慰,2012年5月31日20时15分,这颗赤子之心便匆匆停止了跳动,距最后一次离开办公电脑只有5个小时。
林俊德院士走了,留给人们的,永远是那个冲锋的背影。
“我不能躺下,一躺下就起不来了。”3天前,病情突然恶化的林俊德意识到自己来日无多,拒绝了医院延长自己生命的最后努力,强忍剧痛坚持下床工作,把手中的重大国防科研工作一一交代给同事和学生们。
于是,西安唐都医院的病房中,出现了这样震撼人心的场景:在生命的最后3天中,这位75岁的科学家与死神展开了一场争分夺秒的赛跑,整理电脑资料,批改科研论文,召集课题组成员交代后续科研任务……而对自己的后事,他只交代了一句话:把我埋在马兰。
2012年5月4日,林俊德被确诊为胆管癌晚期。医生建议立即做手术,而他关心的却是,手术后能不能工作?当医生说不能时,他毅然放弃了手术方案。5月26日,病情突然恶化的林俊德被送入重症监护室。醒来后,得悉生命留给自己的时间只能以日来计数后,他坚决要求搬出无法工作的重症监护室,转回普通病房。
转回普通病房后,林俊德出现完全肠梗阻,肚子充满胀气和腹水,心率每分钟达130次。医生建议做肠梗阻手术,林俊德再一次拒绝了:“即使手术能延长几天,但不能工作就没有意义。你们不要勉强我,我的时间太有限了。”
坐在病床上的林俊德,戴着氧气面罩,身上插着引流管、胃管、减压管、输液管等各种管子,争分夺秒地整理自己电脑里的资料。为了减少干扰,他两次让医生拔掉引流管和胃管。他的老伴黄建琴负责接待前来看望的人,即便是远道而来的亲戚朋友,看望时间也不得超过一分钟……
5月30日下午,感到坐在病床上无法工作的林俊德,要求把办公桌搬进病房。“把办公桌搬进来,让我工作,我可能还能多活几天。”听到林俊德这句话,极度为难的基地领导挥泪同意了他的要求。31日上午,林俊德已极度虚弱,胀气和腹水使膈肌上抬,导致呼吸困难。然而,承受这样痛苦的林俊德,却先后9次向家人和医护人员提出要下床工作。于是,病房中便出现了那震撼人心的一幕:病危的林俊德,在众人的搀扶下走向数步之外的办公桌……
两个小时后,他再也撑不住了!医护人员将他扶回病床,他很快陷入了昏迷。在半昏半醒中,他仍反复叮嘱学生,办公室里还有什么资料要整理,密码箱怎么打开……
5小时后,心电仪上波动的生命曲线,从屏幕上永远地消失了。这位一生尽忠报国的军人,完成了生命中最后的冲锋。
惊天动地的事业
“铿锵一生,苦干惊天动地事;淡泊一世,甘做隐姓埋名人。”基地官兵的这副挽联,是对林俊德一生最简洁的概括。
封存在机密科研档案中的一个个闪光的签名,记载着这位院士在半个多世纪中对我国核试验工程所做出的杰出贡献——52载扎根大漠,他参加了我国全部核试验任务,领导完成了一系列重大科研项目,为铸就国家核盾牌做出了巨大贡献。通过一鳞半爪的公开资料,我们可以窥见林俊德在我国核试验这一“惊天动地”事业中所立下的汗马功劳——
1964年10月16日15时,罗布泊一声巨响,蘑菇云腾空而起。现场总指挥张爱萍将军向周恩来总理报告,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周总理在电话里谨慎地问:“怎么证明是核爆成功?”现场指挥帐篷里顿时一片肃静。此时,程开甲带着26岁的林俊德匆匆赶到,说:“冲击波的数据已拿到,从记录的波形和计算的数据,证明这次爆炸是核爆炸。”张爱萍看了看眼前不太面熟的年轻人,激动地拍了拍他满是尘土的肩膀说,你们立了大功。
林俊德当时带头负责研制的钟表式压力自记仪,样子像一个罐头盒,用来测量核爆炸冲击波。这是他拿自行车轮胎和闹钟等,用土办法搞成的自主高科技,获得了当时证明核爆炸的重要数据之一,还拿到了国家发明奖。那时候,他从浙江大学毕业刚4年。
第一颗原子弹爆炸之后,1966年底的首次氢弹原理性试验是在高空,冲击波测量也在高空。仪器要在零下60摄氏度低温下工作,当时的试验条件还不具备。为了创造低温环境,林俊德和同事们背着仪器,爬上海拔近3000米的山顶待了一宿。冬天漠风凛冽,山顶更是冰封雪冻。夜晚刺骨的寒风像针一样往身体里扎,手冻僵了,脚麻木了,身子不停哆嗦,可一看温度表,才零下20多摄氏度。他们抱怨:“这鬼天气,就不能再冷一点吗?”后来,他们采用高空气球放飞试验解决了问题,赶在试验前研制出高空压力自记仪,为飞机投放氢弹安全论证提供了科学依据。
核试验从大气层转入地下后,林俊德又开始带着人解决地下核爆炸力学测量这个世界性难题。艰苦攻关20多年,先后建立10余种测量系统,为我国的地下核试验安全论证和工程设计提供了宝贵数据。
上世纪90年代初,国际上开始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谈判。林俊德充分利用已有的地下核试验应力波测量技术,全面收集分析全球地震数据,开展了核试验地震、余震探测及其传播规律研究,取得了重要成果,为条约谈判提供了重要技术支撑。
他还积极倡导核爆炸冲击波效应研究成果的应用转化,发明了声电报靶技术、声电落点定位技术,解决了大面积立靶自动检测的难题,研制的设备系统已装备于我国多个军兵种的武器试验靶场和公安部门射击训练场。
数十年隐姓埋名于穷边荒漠,在铸造大国和平之盾中立下大功的林俊德,最大的欣慰就是看着祖国在和平阳光下飞速发展。而对于自己的一生事业,他的结论却是如此的简单:“我这辈子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核试验,我很满意。”
淡泊素心存
2001年,林俊德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致力于国防科研尖端课题研究。为了拿到第一手资料,他常年奔波在试验第一线。一次,74岁的林俊德由于拍摄试验现场太专注,被轨道绊倒在地,脸和膝盖都磨破了皮,大伙让他包扎一下,他却笑着说:“没事没事!”
他的学生说,凡是重要试验,他都亲临现场,拍摄试验现象,记录试验数据。这是他的专业需要,也是习惯。每做一次试验,林俊德都会建一个档案,就像病人的病历一样,几十年从没间断。谁需要资料、数据,都能在他那儿找到。这些年来,他带过的每位学生,在他的电脑里都有个属于自己的文件夹,每个文件夹都详细记录着每个人的技术专长、培养计划和施教方案。住院期间,他让学生们将各自的文件夹拷贝走,这时学生们才发现,从跟他的第一天起,短的三四年,长的十几年,他都详细准确地记录下了每个人的成长足迹。在学生们的眼里,他是一个心藏大爱的人,这种爱深藏心底,润物无声,只有长期和他接触,才能亲身感受。
林俊德说话硬,不绕弯子。乍一听,难以接受,时间长了,都知道他不玩虚的,一辈子有自己的做事和做人原则。他有“三个不”:不是自己研究的领域不轻易发表意见、装点门面的学术活动坚决不参加、不利于学术研究的事情坚决不干。有一年,在安徽黄山召开评审会,会议主办方想请他当主审。他说:“第一个成果跟我研究方向有点关系,但也够不上当主审,第二个成果不是我的研究领域,当不了评委,你们抓紧时间再找人吧。”类似这样的邀请,林俊德拒绝了太多。他同样经常拒绝的,还有荣誉——基地两次准备为他申报全国先进和何梁何利奖提名,都被他拒绝了。
临终前的林俊德,唯一的心愿是回到马兰,回到他一辈子战斗生活的那片大漠戈壁。马兰,是一种在被称为生命绝地的罗布泊大漠中仍能扎根绽放的野花。坐落在那里的中国核试验基地,就是以这种野花来命名的。一朵怒放的戈壁马兰凋谢了,而在罗布泊这片写满传奇的大漠戈壁上,那曲人人皆知的《马兰谣》却将永远传唱——
“一代代的追寻者,青丝化作西行雪;一辈辈的科技人,深情铸成边关恋。青春无悔,生命无怨,莫忘一朵花儿叫马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