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涛:演一场大时代里的小《情书》
2018-11-05陈娟
陈娟
6月底的北京午后,典型的桑拿天。一个容纳200人的会场坐满了人,开着空调仍止不住闷热,每个人都在用手扇风,焦灼地等待着。这是话剧《情书》发布会现场——16个城市24场巡演之后,它终于回到北京。
“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句,台下开始骚动,不断有人回头看。循着众人的视线往上看,女主角周涛出现在会场的二楼,她着一身白色素花连衣裙,边走边挥手。“见到涛姐本人了!”旁边的女孩从座位上站起,对着手机说。她正在做发布会的直播,屏幕上只看到人头攒动。1995年出生的她从武汉赶来,《情书》已看过4遍,因为周涛。
周涛自己也未料到会有一群这样年轻的粉丝,有的甚至是“00后”。“他们比之前热心的电视观众表达得更热烈和直接,每场演出之后都在剧院门口等着。今天这么热的天,我挺心疼他们的。”当她在发布会后和记者说起这些时,会场的门外已出现两条长长的队伍。作为演员的周涛,在她50岁的时候,亲身感受了一下“粉丝经济时代”的热闹与疯狂。
“如果跳起三步能够到梦想,我就够一下。戏剧是我年少时的梦想,现在我把它变成生活中的现实。在这个舞台上,我希望观众忘掉主持人周涛。”
演一个女人的一生
周涛是在去年深秋拿到《情书》剧本的,她一口气读了3遍,每次都哭得稀里哗啦。故事开始于1975年北京某中学初一的课堂,男主角张明亮和女主角路佳佳通过一张张小纸条传递情愫。后来一个留居北京,一个远赴海外,各自成家立业,两人坚持航空传书、相互扶持,一直持续到2015年。
“40年,70封情书,这段纯粹的爱情打动了我。我很羡慕他们两人之间的那些小情愫,那种懵懵懂懂的情感是我没有经历过的。上大学之前,我都没跟任何一个男孩去公园里玩过,甚至都不太说话。”周涛说。更为难得的是,《情书》将40年间的重大历史事件作为节点,比如周恩来总理去世、高考扩招、“9·11”事件、北京奥运会等,一个个串联起来。而在社会变迁中,贯穿始终的是两人之间的爱情。
周涛生于上世纪60年代末,对剧中很多历史事件都有记忆。1976年,周总理去世,年少的她记得奶奶哭得很伤心,自己却不明就里,只是和家人一起,待在屋子里叠白色的纸花,别在胸前。
还有一个日子让周涛一直铭记在心——2008年8月8日。她记得当日天气很闷热,为了晚上奥运会开幕式顺利进行,北京周边打了很多“驱雨弹”。作为奥运会开幕式的解说,她整日都在忙着准备,饭也忘了吃,再加上湿热的空气,“感觉身体都快撑不下去了”。在去“鸟巢”直播的路上,她遇到一位同事,两人寒暄了几句。十几分钟后,这位同事满头大汗出现在她面前,手里抱着一台电风扇。“整个直播区的媒体人都大汗淋漓,只有我身边有一台电扇在转。”
因为亲身走过这40年,周涛在舞台上表演时一点都不生涩。“包括一些台词都很熟悉,有些话都是身边的人说过的。”今年3月底,周涛进组排练。读剧本第一天,尤里·伊万诺维奇·耶列明导演就跟大家聊起了海明威的“冰山理论”——冰山之所以雄伟,是因为它的八分之七在水面之下,剧本亦是如此,写出来的可能只是那八分之一。
作为“话剧新人”,周濤也不恐惧舞台——毕竟主持过几百场大型活动和会议,她的纠结在于:如何演对路佳佳这个人物?怎样才能演出那冰山下的八分之七?
排练的前一个月,周涛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整日琢磨路佳佳,“从年少时懵懂羞涩、青年时恣意飞扬,到中年对自我价值观的坚守,弥留之际的平静,一个女人丰富的一生就摆在你面前。如何把我的个性特点带到这个人物的表达里,真的非常难。”周涛回忆说,尤其是语言上,她需要抛掉主持人习惯性的语言表达,“打碎自己,说人话”。
《情书》就这样一边排练,一边被搬上舞台:两个“信箱”,一把椅子,一个沙发,一盏落地灯,一男一女,读着40年间的70封情书。整部剧95分钟, “一场演下来,整个人都精疲力尽,瘫倒在地”。
“每次演出后,周涛都会打起精神和我讨论,包括台词、情绪、调度、对戏等,哪些不足,下一场就调整,然后才能更好提升,更贴近人物。”孙强告诉记者,他在剧中饰演男主角张明亮。相处久了,孙强觉得周涛和剧中的路佳佳一样率真。有一次排练,孙强做敬礼动作,刚一亮相,周涛就在旁边摇头:“我总觉得你这手不对,像是孙猴子一样。”说完立马手指并拢,“啪”一个标准动作,身板挺得笔直。
“舞台就是这样,艺无止境。永远可以做得比现在、比上一场更好。”周涛说,她不觉得自己演话剧是在跨界,而是“对年少梦想的一次致敬”。
和马季同台说相声
周涛的戏剧启蒙源于少时。
大概六七岁时,她常常听一个广播节目《电影录音剪辑》,偶尔会穿插播一些话剧剪辑。有一次打开收音机,正好在播人艺话剧《关汉卿》,周涛一下子被吸引住了。当时是刁光覃扮演关汉卿,舒绣文扮演朱帘秀,讲关汉卿因不平于民女朱小兰被诬处死,在歌伎朱帘秀的支持下写成《窦娥冤》的故事。她一边听,一边在脑子里描摹两人同台演戏的画面,“感觉像是看了一场电影”。自此,她便被话剧这一艺术形式吸引。
等到再大些,周涛就常坐在电视机前看话剧。《李尔王》里,李默然演专横暴虐、自私昏聩的李尔;易卜生的《培尔金特》,讲述了纨绔子弟培尔金特放浪、历险、辗转的一生;莎剧《请君入瓮》中,于是之演文森修公爵,隐姓埋名到民间私访……“这些剧都撞击着我。最大的感觉就是话剧是人在舞台上演的,电影是银幕上的影子。这是一个孩子对戏剧最本真的认识,也是我戏剧梦想的起源。”
读高二时,在班主任老师的建议下,周涛每周日都会被父母送到合肥,拜师学表演。第二年高考,却赶上中央戏剧学院和北京电影学院在安徽不招生,她阴差阳错考入北京广播学院播音系,戏剧梦想折翼。那一年,她17岁。
在北京读书,最幸福的事儿莫过于看话剧。大一那年深秋,人艺的《狗儿爷涅盘》首演,周涛第一次坐在观众席上看戏。林连昆演的狗儿爷是个农民,历经土改、合作化、农村家庭承包制等各个历史时期……
“有一场戏是‘狗儿爷哭坟,大段的独白,几乎没有任何形体动作,林连昆老先生就用语言演了一场独角戏,戏里有冲突、有喜悦、有悲哀,跟着他走,我的心会情不自禁地揪起来。”周涛说,那一次是她迄今为止最难忘的观剧体验。
毕业后,周涛慢慢走上了主持人的道路,偶尔也演小品和相声。2003年,她和冯巩搭档,在春晚上合作小品《马路情歌》,她演一女交警,冯巩演的哥,形容她“耳朵像元宝,眼睛像明珠,四方大脸像首都,怎么看怎么像倪萍她二姑”,这句台词流传至今。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她与冯巩搭档演《让一让,生活真美好》,又和郭冬临演《新闻人物》,连侯耀华都称“周涛已经是一位相声演员了”。
周涛还和相声大师马季同台过。那是2006年,第三届相声大赛颁奖晚会现场,作为主持人的周涛和马季说了一出《学相声》,以“马”字起头,成语接龙。不承想,这竟是马季最后一次公开演出。就在那年年底,马季逝世。
相声和小品,让周涛过了演员的瘾,但她仍然念念不忘戏剧舞台。“戏剧和相声、小品不同,都是演,前者需要全身心沉浸在角色中,讲述一段故事,和观众进行对话。而后者是在短时间内有节奏地抖包袱,让观众笑,笑过后有所思考。”
春晚让我成了大家记忆的
一部分
这些年,周涛不断地跳跃,一步步跳出自己的舒适区。“我不太在乎那些世俗的衡量标准,而更看重自己内心到底想要什么。”
第一次转折发生在1995年,周涛接到央视金牌栏目《综艺大观》的电话,邀请她接棒倪萍,担当主持人。当时她已在北京台工作3年,站稳了脚跟,台里还给她提供了一个去美国工作1年的机会。“但央视对我有一种诱惑力。一边可能有观众1000万人,另一边就可能有几亿人甚至十几亿人。”最终,她选择到央视,成为《综艺大观》的第三任主持人,第二年就登上了春晚舞台。
因为《综艺大观》,周涛赢得了一批忠实观众,每一期都会收到大量观众来信。在看信的过程中,她发现了一个问题,“写给我的来信里,有80%都是求助、求学的。一些观众的境遇深深触动了我,我开始自己寄钱或者提供帮助给他们,但是能力毕竟有限。”几番研究和琢磨,她开创了一档以社会公益为核心的文艺类节目《真情无限》。在这档节目中,她身兼两职,既是主持又是制片人。
就这样,周涛离开了自己苦心经营5年的《综艺大观》。她至今还记得离开《综艺大观》的场景:2000年,录制完《综艺大观》第200期,身着白裙的她站上舞台,唱起“孤独站在这舞台,听到掌声响起来……”,“当时导播和我说‘周涛你真行,因为他们反复把镜头推到很近,想看到我流泪的样子,结果没有。我是比较坚强的人。”
自2008年开始,她渐渐淡出荧屏,走上幕后管理者的道路。直到2016年,她又一次大转身——离开工作了23年的央视,调入北京演艺集团担任首席演出官。
“越是大机构,你越不可能随心所欲去做一些事,你要完成一些既定的东西。可能我自己向往的,并不是台里所希望的,我想做更多的事情,所以就依依不舍地和它说再见了。”她想要打破自己固有的主持人形象,不想轻车熟路、长袖善舞。
但在很多熟悉的观众眼中,她依然是主持人周涛。在电视行业的26年间,她曾经17次站上春晚舞台,“不是每一个人都那么幸运,能够成为别人记忆的一部分。因为春晚,我成了大家记忆的一部分。”
关于春晚,周涛是有情结的。距离上一次主持春晚已经过去两年,但她还会陷入过去的时光里。年三十那天,她会习惯性看表,“5点半了,头发差不多做完了,下面该化妆了”“7点了啊,该换衣服了。嗯,再过一会,主持人该候场了,演员们该准备了,谁从4号门进来,谁该从观众席里出现,还有导播开始检查了,一号机、二号机……”
“这些环节,熟到像在数我手心里的纹路。”周涛摸了摸自己的手心说,每年除夕,她都会坚持到春晚结束。
“那你会担心被观众遗忘吗?”
“每个人都会被时代遗忘,被觀众遗忘,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如果为了不让观众遗忘而去做一些什么,还不如把更有效的时间放在更有价值的事上面,像是话剧。”周涛说,她不愿再花费时间往回看,更多是看向不可预知的未来。比如她想做舞台剧导演,导出更高质量的文艺汇演;她想拓展自己擅长的播音领域,做电视专题片的配音。
“我已然到了非常成熟的年龄了,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都很明晰。我自己也很笃定,不会像年轻时候摇摆不定。”她说。
(摘自《环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