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背上的童年
2018-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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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乡沟沟壑壑的沙石路上,很容易见到毛驴:撒腿狂欢的驴驹,偷吃麦苗的老驴,走亲戚的驴车,拉砖送石的驴队,扯着嗓子咆哮的叫驴,驮着货箱赶路的草驴……驴来驴往,好不热闹。
叫驴、草驴是家乡人对公驴、母驴的昵称。叫驴脾气相对暴躁,好干摆头撂挑子、摔蹄蹦石槽的事。草驴则温和友善多了,妇人孩童均能驾驭。
我小时候,父亲长年外出打工,草驴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母亲忙着侍弄农田和料理家务,喂驴、放驴的任务就交给了我。从七岁开始,用铁丝筐端着麦草倒进淘草缸,再捞出来倒进石槽,成了我每日的必修课。
还记得第一次喂驴的场景:隆冬清晨,我用生了冻疮的小手,刚把麦麸子撒在石槽里,还没来得及搅拌,驴子就张大嘴巴抢吃。我提起拌草棍,劈头盖脸地狠敲几棒,驴子哀号几声,后退两步,怯生生地看着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待我拌完草料,走出老远,它才低头吃草。
晚上我向母亲邀功:我用拌草棍把老驴驯得服服帖帖。母亲听后骂我:老驴为咱家贡献很大,怎么可以这样对它?母亲罚我住驴舍。我起初不肯,嫌驴舍脏。母亲说驴舍不脏,比猪圈牛棚马厩都干净,以后老驴就交给你了,你得好好服侍,将来盖瓦房娶媳妇还得靠它呢。在如豆的油灯下,母亲抚摸着有些肿胀的驴脸驴耳,心疼不已。我添了一槽好草,将功赎过。驴舍不大,东边草料,西边草驴,我睡在草铺上。草料的馨香和着牲畜的体温,让瘦弱的我感觉幸福又温暖。在驴舍,我一住就是一冬。
开春后,我进学堂了。放学后,骑驴去河边放驴是我的快乐时光。起初我只是让毛驴帮我驮书包,后来看人家的驴子驮了几大袋东西都不累,我就把驴子牵到树下,顺着树爬到驴背上。我像骑马一样骑驴,晃悠晃悠很不自在。邻家老伯指点说:“驴骑后,马骑前,骡子骑在腰中间。”待我坐到驴后腰位置,稳当又舒服。在驴背上,我最爱干的事就是背课文:“春天来了,小燕子从南方飞回来了……”村里识字的人不多,即便我背得颠三倒四,也很少有人听出差错。那些叔伯姑婶用方言夸我“怪痞来”“真有抹”,我小小的虚荣心得到大大的满足。为了在驴背上有上佳的表现,我就更勤快地背书,人家骑驴看唱本,我是骑驴背课本。这一背,我的成绩还真进步了,考了好几回第一。
稍大些年纪,我就和驴子一起揽些活儿挣点外快。比如帮李婶磨面,她家粮食多,时常磨些高粱、大豆,我给驴子套上眼罩,驴子转上个把小时,就能换来窝头、豆饼之类的改良馍。偶尔,我也会牵着驴子给建房的王伯送趟砖,给赶集的赵叔捎点货,挣个块儿八角补贴生活。
驴子没能熬到给我拉砖建房娶新娘,在我14岁那年上了灶台。那年我中考发挥失常,因一分之差成了“高价生”,一千元的“助学费”,难倒了父母双亲。刚好有个屠户看中了我家的老驴,愿意高价收购。母亲犹豫不决,屠户巧舌如簧:驴老了不中用了,娃的前途可比丝绸缎子还灿烂着呢。母亲最终将老驴送出了家门。
我怀揣着卖驴的钱去县城读高中,接着去远方读大学、工作,老驴以及驴背上的童年,就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