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带一路”起西阴
2018-10-31淮战科
淮战科
看到这个题目,我想,定然有许多人会不由自主地瞪大讶异的眼睛,露出一副怀疑的神情来。是啊,撒下一路驼铃声的陆上丝绸之路的起点,难道不是在汉武大帝龙辇所在的古城长安吗?海上丝绸之路扬帆起航的码头,难道不是在素有“海滨邹鲁”之誉的福建泉州吗?这是突然从哪方神圣冒出来的西阴呢?西阴到底是个什么所在呢?
若想打消心头的疑问,还请稍安勿躁,让我为您拉开中华文明发祥的历史帷幕,一起走进西阴。
西阴,地处禹都安邑,坐落在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朝代夏朝最初建都的地方——山西省运城市夏县。但是,在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一路走来,西阴至今是一个不骄不躁、不事张扬的村落,以致于别说是世界地图,就是中国地图、山西省地图,都找不到它的名字。
然而,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不管时光的隧道有多么深邃和悠长,也掩不住西阴在历史深处散发出来的璀璨光芒。五千多年前,在西阴这块古老的热土上,降生了中华民族历史上一个伟大的女性,她的名字叫作嫘祖。嫘祖教民养蚕缫丝织衣,便发生在这里。至今在西阴村,村民们还引以为豪地传颂着从祖上就口口相传的嫘祖养蚕的动人传说。
相传远古时,在中条山西面的鸣条岗上有片树林,树林边上有个村庄。每当旭日初升,村庄就被茂密的林荫掩映。人们便把这个村庄称为了西阴村。
生长在西阴的嫘祖姑娘,母亲早年病亡,父亲常年出征在外,家中仅剩匹小白马相依为伴,嫘祖常抚摸着白马倾诉思父之情。有一年中秋夜晚,听着邻家传来阵阵团圆的笑声,嫘祖潸然泪下。这时,白马懂事地为她舔舐着泪水。嫘祖感动地托住马头说:“小白马啊,你若真懂人情,请到军中接回我爹爹,我就和你成亲。”谁知嫘祖话音刚落,白马一声嘶鸣冲出了门,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奔到军中,在嫘父面前又踹又叫。嫘父感觉不妙,跨上白马连夜赶回了家。父女相见,欢喜异常,却把白马晾在一旁。白马忍不住嘶叫起来,像问嫘祖答应的事情忘了吗?嫘祖忙拿出最好的饲料犒赏,白马却不吃,一个劲地冲她低鸣浅叫。父亲生疑追问,嫘祖红着脸道出了对白马的戏言。嫘父气急了,搭箭射死了白马,并剥下马皮扔到屋前。
父亲走后,嫘祖羞悔难当,跪在马皮前忏悔。恰巧邻居雪花姑娘来找,见嫘祖跪在马皮前,便刨根究底。听完嫘祖解释,雪花踏着马皮说:“好你个畜牲,还想和我嫘姐姐成亲!”这边话音还未落,就见那边一股狂风,马皮裹起雪花翻卷而去。嫘祖失声喊着“雪花……”慌忙追赶,一直追出村庄,追进树林,追得浑身困乏,晕倒在棵树下。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耳旁突然响起“嘻嘻”的逗乐声。嫘祖睁眼一看,裹着雪花的马皮竟夹在身边的树叉上,急切喊道:“雪花!”谁知马皮在她的喊声中越缩越小,最后缩成个小白团,紧粘在树叉上弄不下来,嫘祖只好天天来看望。
几天后,小白团里飞出个小白蛾,两道眉毛、一双眼睛,像极了雪花。小白蛾在片片树叶上产下小米粒一样的卵,一粒粒小卵渐渐变成一个个小黑虫,啃食着树叶,没过几天,长成一个个稍大的小白虫,脑袋酷似小白马,洁白的身体酷像雪花姑娘。嫘祖想,小白虫定是白马和雪花的后代。为了报白马和雪花姑娘的恩,嫘祖把小白虫一条条捡回家里的篮筐,每天到树林采摘最鲜的树叶喂养,亲眼看着小白虫一天天长大,最后吐出缕缕银丝,结成白色的壳。嫘祖觉得白马和雪花为她死得很惨,就给白虫起名叫“蚕(惨)”,把吐出的银丝叫“蚕丝(惨死)”,而村外那片树林,因为是雪花丧命的地方,嫘祖便把那片树林称为“桑(丧)树林”。
后来,黄帝大败蚩尤,摆宴庆功,犒赏三军。嫘祖和她进献的蚕丝织成的锦衣一下吸引了黄帝。黄帝望着光洁漂亮的锦衣,看着聪颖美丽的嫘祖,心里顿生爱慕,就向嫘父求婚。嫘父自然高兴得不得了,当即答应了他们。大婚之后,嫘祖遵照黄帝吩咐,带领部落里的妇女养蚕缫丝织锦,使历史上首次完成大一统的华夏民族先民从此穿上了光鲜的丝制衣服,结束了“夏缠树叶、冬披兽皮”遮羞挡丑的历史,向着社会文明极大地迈进了一步。
史载,“嫘祖养蚕,始有绫罗问世。”为了纪念嫘祖教民养蚕缫丝织锦成衣的功德,人们尊奉她为“先蚕娘娘”,在西阴灰土岭上建起了先蚕娘娘庙,塑像以祀。可恨的是,这座人文始祖的庙宇在日本鬼子侵华的时候被毁掉了。传说每年的农历正月廿五,是嫘祖的生日。不知始于何时,西阴村在这一天兴办起了庙会,除了要请戏班子扎台唱戏以祭嫘祖外,还有杂耍、集市,人山人海,热闹非常,至今仍是夏县民间著名的古庙会之一。
也许,有人会说,这不过是个美丽的传说而已,它并不能证明西阴就是“一带一路”的历史源头。是的,传说不能证明,但伟大的考古发现可以证明,这绝不仅仅是个传说。
1926年10月也就是民国十五年十月,一个由中国人组织和主持的考古发掘队,满怀着对伟大祖国悠久历史文明的信心和赤忱,在经过半年多的准备,获得美国弗利尔艺术陈列馆的资金支持后,正式进驻西阴村。它就是由留美归来的哈弗大学人类学博士、清华大学古人类研究所李济率领的发掘队。许多关于中华文明发祥和演进的重大历史密码,即将在西阴这个看似不起眼的村子横空出世,惊现于中国和世界面前。10月15日,李济率领发掘队选址、定点、布方,采取“披葱式”挖掘法。从挖起第一锹土,到发掘结束,整个发掘工作进行了2个月,开挖了8个探方,出土了丰富的陶、石、骨器等新石器时代遗存文物标本,计60箱。其中最令人振奋的是,李济们在一个探方的底部发现了半颗经人工切割的蚕茧化石。
历史往往就是这样带着似乎极其偶然的神奇色彩展露于世。试想,如果发掘工作少挖了一寸土,这半颗蚕茧化石就可能永远不見天日了,成为永远埋藏的历史秘密。然而,不多不少正好,一个伟大的历史发现便定格在了这一刻!仿佛有只神秘的看不见的手在冥冥中主宰着这一切。1928年,李济将这颗蚕茧标本带到华盛顿检测,排除了人为和自然因素,鉴定此蚕茧就是史前家养蚕类,从而把我国养蚕的历史一下上溯到了4500多年前。1949年解放前夕,这半颗蚕茧标本被国民党政府运到台湾,珍藏于台北中央研究院。1968年,日本学者布目顺郎根据台北中央研究院提供的照片,用丝片仿制复原,得出茧壳长1.52厘米,宽0.71厘米,切割去的部分为全茧的17%。
在《西阴村史前遗存》(清华大学研究院丛书,民国十六年八月出版)的考古报告中,李济先生抑制不住兴奋地写道:“我们最有趣的一个发现是一个半割的,丝似,半个茧壳,它已腐坏了一半,但仍然发光,那割的部分是极直平。……与西阴村现在养的蚕茧比较,它比那最小的还要小一点……蚕茧埋藏的位置差不多在坑的底下,它不会是后来的入侵,因为那一方土地没有受侵扰的痕迹,也不是田野虫偶尔吐的,因为它是经过人工的割裂……据本地的传说,这一带的丝织业是很古老的。”当然,与此相印证的还有他们发现的“石圆片中有一孔的纺织轮”“未有刻纹的陶纺织轮”。因此,这篇考古报告一经发表,立即引起了世界轰动,让西阴的名字一时名扬世界。
如果说是李济发现了西阴,西阴则投桃报李成就了李济。西阴遗址的发掘,开创了中国人主持田野科学考古发掘的先河,在中国考古史上具有开天辟地的里程碑意义。后来,李济被誉为“中国考古学之父”,应该说西阴起到了至为关键的重要作用。
半个蚕茧的发现,不仅使嫘祖养蚕由美丽的传说成为确凿的历史,证明了五千年前的西阴是西陵氏氏族的聚居地,是生养嫘祖的地方,是古老的东方丝绸的发源地,而且使黄帝战蚩尤的涿鹿之战就发生在盐池之畔的运城、运城就是上古时候的涿鹿、黃帝曾经定都于运城(涿鹿)等等历史悬念,变成可以板上钉钉、盖棺定论的历史事实。
2018年3月18日,乍暖还寒的初春的一个周末,骤降的气温,阴冷的天气,丝毫没有影响我亲临西阴采风的火热兴致。冒着天气预报要下却终未下的雨,在夏县文友薛会兵和博物馆馆长黄永久的带领陪同下,专程驱车考察了西阴。
夏县毗邻运城市区,正在申报撤县设区,不久将成为运城市的一个区。但自古至今有个十分有趣的现象,那就是夏县人的地理方位概念和运城人整整相差90度,和国家地图标注的方位相差45度。我们沿着方向由西南向东北的838县道行驶,按正常情况讲,应该先到西阴村,但实际上却是在穿过东阴村后左拐,也就是往西北方向去约一华里,给我不是要去西阴而是去北阴村的感觉。
在黄、薛二位的带领下,我先参观了西出西阴村外的灰土岭崖坡断面新石器文化堆积层。这片南北长800米、东西宽350米的古文化遗址,经考证,属新石器时代仰韶文化至商代裴李岗文化时期,即3500—7000年前的史前原始部落遗迹,与传说中5000年前的西陵氏相吻合。黄馆长介绍说,西阴文化遗址1996年被列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因为考古界对上古时期同一种类型文化遗址的命名,是以发掘在前的遗址来命名,所以西阴遗址被冠以仰韶文化庙底沟文化类型。但实际上,西阴遗址不仅具有仰韶文化和庙底沟文化的特征,还有自己独有的文化特征,因此,著名考古学家、故宫博物院原院长、故宫研究院名誉院长张忠培先生曾明确提出应命名为“西阴文化”。黄馆长一边娓娓道来,一边带我登上崖顶的开阔地,在李济先生发掘西阴遗址纪念碑前为我拍照留念。下得崖来,黄、薛二人又在灰土层里抠出几片新石器时代先民们用过的陶器等残片递给我把赏,其中一片是彩陶,一件是先民的劳动工具耜。黄馆长说,这里的文物残片多到司空见惯,村民们根本看不上眼。听着黄馆长的话,我不由思忖,西阴在上古时候一定远比现在辉煌得多,它定是西陵氏族的中心聚居点,不然,怎会有如此俯拾皆是的先民用品遗存呢?黄馆长还说,距离运城盐池不远的夏县辕村,传说就是当年黄帝战蚩尤的前沿指挥部。这个传说与嫘祖养蚕的传说倒是相辅相成,可以相互印证的。
随后,我们返回村中的关帝庙,专门凭吊了先蚕娘娘嫘祖。上世纪九十年代,山西省水利厅在西阴开展驻村帮扶工作时拿出资金,借用关帝庙宝地的三间殿宇改作嫘祖祠,并塑了一尊嫘祖立像,为村民和前来瞻仰的人们提供了一个祭祀的场所。遗憾的是,这座建于清朝晚期的关帝庙只是县级文保单位,而夏县截至2017年底还是省定贫困县,县级财政收不抵支,吃着国家的财政转移支付,每年只能拿出捉襟见肘的资金维护一部分县颁文保单位,以致于这座当年规模建制在夏县可谓首屈一指的关帝庙,在岁月的流失中风雨飘摇,如今已几近坍塌,庙中柴火堆积,零落破败,香案积满尘土,作为中华民族一位伟大的女性人文始祖屈尊一隅,寄人篱下,怎能不令人心痛不已呢!
西阴归来,心潮难平!感情促使我必须为西阴写下这篇文章。是啊,在英明领袖高瞻远瞩的擘画下,如今“一带一路”叱咤风云,已成为世界上最具发展活力和潜力的经济增长极,而作为“一带一路”的历史源头不应该被忽略和冷落,更不应该因年代久远而被岁月所掩藏。真诚地祈愿,西阴的名字能够搭乘着一趟趟中欧(中俄)陆上丝路的班列,一艘艘海上丝路的巨轮,传播于五湖四海,再次名扬世界的每个角落。
因为,西阴是美丽而神奇的东方丝绸的诞生地!西阴的名字应该遐迩于世界,应该为所有的炎黄子孙铭记于心,感到骄傲和自豪!
——选自《丝路新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