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石子的父亲
2018-10-31杜宝丽
杜宝丽
从乔迁新居那天起,我便被吞没在此起彼伏的“装修交响乐”里。更要命的是深更半夜,依然有个“啪嗒啪嗒”的声响,我决定寻找这个声源。
那是个周日的晚上,我循着沉闷的声响一路寻去,远远看到最靠边的一个车库里透出一线光亮,里面有个农民工在砸东西。我敲了敲铁门,一个汗流浃背看不出年纪的农民工探出头,尴尬地笑笑,他满脸的皱纹舒展又收拢,如深秋墙角那朵遭霜的野菊。
“我吵到你了吧?我在建筑队打小工,晚上一个人住在这里,没事就给工地上砸石子。”
“砸石子?这也能挣钱吗?”
“挣啊!”他的眼里闪着光,“這大石子用机器加工成小石子每斤要五分钱,我一晚上能砸一百斤,那就是五块钱呀,我孩儿能买一份菜了。”
“你孩儿买菜?”我越发迷惑了。
那农民工脸上立时现出喜悦的神情:“我孩儿在北京上大学呢,前年他考了全县第二名。他娘常年有病,亲戚朋友帮着好歹上了两年啦,他在学校从来不舍得买菜吃,只啃饽饽就咸菜……”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了。我望了望地上的快餐杯,里面也有几块黑乎乎的咸菜,还有一块吃剩的馒头。
我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怔怔地望着他,信口问道:“你孩子给你写信吗?”他说:“昨天还来了一封。”在幽暗的灯光下,他小心翼翼地抽出那封信展开。信是用笔记本上撕下的纸写的,字迹潇洒遒劲,信里主要讲了自己的近况和以后的志向,更多的是对父母的惦念,他说他没有接受学校的捐助,现在做了两份家教……
信上有他公寓的电话号码,我问那位大哥:“你给孩子打过电话吗?”他低下了头,说:“没打过,家里没电话,长途挺费钱的。”我赶紧拿出了手机,拨号,然后递给他。他抖抖索索地接过,嘴唇嚅动了一下:“军啊,我是你爹……你要买菜吃啊,我和你娘都好着哪,我在青岛干活,没钱我给你寄,别哭了啊……”说着说着,他自己的泪却顺着脸颊流下。
我一时找不到可以劝慰的话语,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蹲下身,拿起锤子砸石子,砸了几下竟没将那个大石子砸碎。原来石板底下垫了厚厚的编织袋。那位大哥麻利地接过锤子,“啪”一声大石子变成了几粒小石子,他说:“我怕响声大,吵了你们睡觉,底下垫了些编织袋。”
那一晚我在小区里漫步了很久,回家路过那个车库的时候,“啪嗒啪嗒”的声音再度响起,但我觉得那些声响忽然变得动听起来。我理解了一份沉重的父爱,也从心灵深处学会了怎样用爱倾听。
水云间摘自《文苑·经典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