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叶飘飘
2018-10-31杨传向
杨传向
这是一个生命应该要来的地方。
因为黄叶飘飘。
鸟儿从四面八方飞来。它们用了几个季度的经历进行比较筛选,才决定在这里归宿。也许和其它生命一样,它们看厌了钢筋水泥架构的豪华与浮躁,呼吸了滚滚铁流喘息的气体散发的熏肝熏肺的味道。
鸟儿们和其他生命一样,决定要到这里来。它们疲倦的生命需要安静下来,尤其要抓紧时间过一段释放心情的生活,以后的日子对于它们来说非常重要。何况在过去骚动的年华里,由于难免的盲目把好多青春的美丽消耗到了不该消耗的地方。那个时候所做的一些事情对于自己来说,有些可能是有益的,有些可能是无益的。但如果不能安静、冷静,生命和经历不从源头梳理反思,以前的一些该与不该、有益与无益还真说不清。特别是那些用最好的年华酿成的黄澄澄的桔柚应该是生命的代价与价值;桔柚里的果酱甜蜜而芬芳,这些甜蜜和芬芳只有在这里才能纯净地享受,也唯有在这里才可以抽象为记忆以供回味和流传。它们觉得对自己和后辈的有效交代就是回味生命和流传记忆。
因为黄叶飘飘,一年最令人向往的深秋便充满自然生命和宇宙哲学的自由。老庄、孔孟、屈子、泰勒斯、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及康德、爱因斯坦等等,所有古老的与新派的哲学文学的灵魂与精神,在这里都可以自由表达。
刺猬刺一样密的白杨带,摆着帝王或远征军出行的仪仗架势,威风凛凛地西出万山峻岭逶迤而来,从容不迫地向东蜿蜒而去,一路黛色郁郁,清新泱泱,引诱着远远近近的生命蜂逐浪涌而来。它们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这地方在哪儿?也许是东海龙宫,也许是天河边岸,也许会更远更远,以致远到最终会被圆圆的地球弯曲回当初的出发点,进而轮回新的纪元。无边无际的时间只是大大咧咧地机械运动,根本不会给它们安排行程目标。出现这样的状况可能与它们的心思被密密麻麻的遮蔽所制造的神秘有关。它们任凭小河带着走,其实到底是小河带着它们走还是它们押着小河走,这个问题本来就难以说清。尽管林带与小河出山远游给生命的视界带来的问题多多,但它们献给生命的价值取向会比问题更大更多。
由于长堤始终缱绻着的那条小河,古老得没有人说得清她的岁数,只有无尽的故事在一代代老的年轻的生命中被添枝加叶或缺胳膊少腿地纷纷衍传。
武陵源之水从高高的峰峦或深深的岩隙渗出来后汇入小河,天然的纯贞让她清澈幽幽。于是小河以明镜的亮丽怀抱着堤岸树林悠然徜徉,鸟儿也在它们的怀抱与鱼儿一起串游逗乐树丛。你要是看到了黄叶、鱼、鸟在深秋铺排的蓝天白云的背景下联袂游戏于树林的镜头,一定是惊讶的。当然,这种惊讶不只是醉意熏人的环境,还可能是她们会唤醒或触动你的慧根与灵性,让你生命的悟性得到收获,精神的境界或得到开拓,譬如以哲学和宗教的“明心见性”发现“外物及内心的折射”。
长堤被小河携带到这个没有茶馆酒肆旅店的地方后,笔杆子和洛阳铲也就消失,密匝匝的树林便放肆地让天地洪荒而混沌起来。有萨克斯偶尔从深秋遥远的地方钻来,多情而颤抖着音符曲调,会激动的太阳有意无意地抖落一些碎片漫天飞扬。笛音常常从归牧的牛背上发出,又随着归牛远去而缥缈。牧笛渐渐融入到弯弯的炊烟里后,赶赴葡萄美酒与夜光杯之约的时间便匆匆拉起了夜幕。夜幕把自己凝结在黄叶上,黄叶成为幽暗林野里的精灵。如果谁家的一豆灯光不慎把沉沉夜幕烤了个洞,你会发现洞里的夜更深,林也更深,深得差不多要赶上智者的心思和城府。
黄叶带我飘,牵着生命,牵着光阴,牵着流年,牵着故事,还有情感和思维。她们在空中翩跹起舞,缱绻的是依依不舍的往事。她们落下时被轻风扰着几起几跌,那是生命过程的坎坷与磕绊。每片黄叶都是生命的牒牍,每片牒牍铭刻着记忆,这些记忆留影历史,回放脚音,是生命的奇迹,是史诗的经典。我在黄叶间蹒跚,脚步就踏着她们的记忆,她们的灵魂携着我的梦,我的思维被她们隐隐绰绰的线条抽成丝缕,心潭为她们飒飒的纷响溅起浪花。
我深佩这黄叶的性质,她们似乎得了“乘如实道来成正觉”的真谛,什么生命及其生命之理都蕴涵着,什么生命都可以在她們的宇宙精神和自然规则里找到解释和好处,譬如得到哲学和宗教的智慧与安慰。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