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我的山(外一篇)
2018-10-31冯三四
冯三四
惊闻冯公驾鹤去,
八十有七获圆寂。
传奇一生善始终,
成仙飞入天堂里。
吾兄诗斌勿悲戚,
家父寿寝得安息。
节哀顺变皆平安,
福荫惠及冯后裔。
这是我的好朋友《广西军事志》主编、军旅作家钟锋于2018年7月15日为父亲仙逝而写的《悼冯公》。父亲离开已有一个多月了,我时常想起他,甚至希望梦里也能见到他,他却一次也没有走进我梦中。
自九十年代以来,我便开始了写作,时有豆腐片在杂志或报刊上出现,我都兴奋地拿给父亲看,父亲看了只是笑笑。不知道是肯定还是否定。但只要不反对,便应该是支持了。
父亲离世后,无数次我都有一种想为父亲写点儿什么的冲动,又无数次在书桌前失语,近情情怯,太多的感情蜂拥到眼前,充塞在胸口,我不知从何下笔,才能写尽父亲平凡却又辉煌的一生。已是凌晨五时,天微明,我从睡梦中惊醒,独坐窗前,抑制不住对父亲的思念,不觉老泪纵横。拭干泪后,重振精神,挥笔疾书。
父亲名叫冯德扶,1932年出生于广西博白县永安镇新祥村大车坪屯。解放初期,农村都一穷二白,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父亲却极为乐观。父亲的性格是老实忠厚,踏实肯干。年龄不到20岁,他就当了乡里的青年先锋,曾经代表乡多次到省府南宁等地开会。后来担任了生产队队长,负责全生产队的工作。时年农业学大寨,修建梯田和水坝。父亲为了不辞劳苦修筑水坝和梯田,组织村里的年轻人充当起了轰轰烈烈的造田筑坝运动。因此,他在村里树立了极高的威信,村中的大事小事,家长里短,都由他出面解决,他也不嫌麻烦,事无巨细地一一安排妥当。
上世纪40年代末,父亲和他的两兄弟一起,一砖一瓦盖起了几间平房,那房子至今仍保存完好。
父亲是一名老共产党员。70年代初,父亲组织了农村合作社的社员,堂哥二兄是乡干部,他很聪明很有才智,看到了乡村夜晚点煤油灯,没有电灯。便组织了县水利局一位叫庞英俊同志技术专家,拟出了一个建设乡村水电站的方案。在我父亲和其他几个党员干部的带领发动下,仅两年时间便建起了一座小型的水电站,当时是全博白县最先实现农村有电灯的大队。后来各地都纷纷组织前来参观学习。这座水电站至今还留在那里,历史沧桑的见证。
我家里有七八亩田,父亲独自扛起了家中的重任,不分寒暑、一年四季都牵着一头老黄牛,辛勤耕耘。
父亲就是一头老黄牛。
母亲先后生下包括我在内的五个子女,我是老三,母亲身体不大好,父亲一人要养育七张嘴,压力可想而知。但父亲从不抱怨,只默默地躬身干活。父亲的背影是如此伟岸,像一座雄浑的大山。
我们五兄妹平日都在上学,一有空就会帮父母干活。父亲每天都会担两担水,脚下生风。我曾试着挑过那两担水,那水桶将我的肩膀压得生疼,母亲心疼地替我倒掉了一半的水,父亲则慈爱地拍了拍我稚嫩的肩膀,说:想不挑水就要走出去,走得越远越好。
我注视着父亲,他的眼神是那样坚定。从那以后,我人生的方向开始明朗:走出去。
我随父亲一起上山砍柴,又将柴挑到县乡城去卖,一趟下来,脚走得磨出了水泡。父亲种了芋头和红薯,为我们改善伙食,那时,我一顿能吃五个大红薯。父亲还开挖有一座鱼塘,因此,我们全家总能吃上新鲜的鱼,五兄妹的身体也都很棒。父亲还时常将鱼分给左邻右舍,邻居们也回报给我们自家的农产品。父亲在鱼塘里养了十几只鹅,每天,他都会赶着一群大白鹅到池塘里去,调皮的我去逗鹅,却被那只比我还高的大鹅撵得四处逃窜,父亲憨憨地笑着。这一群鹅每天的食量惊人,父亲去田里割草喂它们,一次,父亲割得太用力,锈迹斑斑的镰刀不小心割到了他的手,鲜血直流,父亲顾不上包扎,只草草用几根草按压住淌血的伤口,然后继续喂鹅。后来,那道七八公分的伤口感染、化脓了,父亲的手肿得比馒头还大,所幸一个多月后便彻底康复了,但手上却留下了一道永远的疤。
父亲用伤痕累累的双手挑臭烘烘的大粪浇菜园,打谷,晒谷,很少能看到他安靜地坐下来,他不是站着挑水,就是弯着腰干农活,从没见他停歇过哪怕一天。记忆中父亲从没生过病,但母亲告诉我,父亲因长期劳作,已患上了低血糖、风湿病、腰肋劳损等病。病得再厉害,父亲都坚决不肯去医院,他想省下一分一厘,供我们五兄妹念书。
父亲在生产队任队长期间,每天负责吹哨子,提醒社员出工、收工。父亲从来都是第一个到,且每次都提前半小时。父亲极强的时间观念影响着我们,我们五兄妹在后来的学习和工作中,几乎从不迟到早退,后来经过努力,兄弟姐妹们都在省城谋了职,购了房,建了家。
有一年“打土豪分田地”,村民蜂拥到地主家抢农具,一脸老实模样,甚至有些木讷的父亲一如既往地谦和,不争也不抢。眼见着大伙为了多占财产争得头破血流,事态即将演变成一场流血事件,父亲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将所有没收的财产分门别类地登记在册,又按需分给各家各户,村民们皆大欢喜,父亲却只分到了大伙不要的物件。
父亲最得意的一件事是50年代赴省府南宁开会学习一个多月时间。毛主席邕江冬泳时,父亲见到了毛主席。他向后辈反复提起这件事,每每说起,眉飞色舞。反正是他口里说出来的,我也不作印证。我曾对他说过,2005年以来,我还在不同场合真正近距离亲眼见过江泽民、胡锦涛、习近近平等三位国家领导人,而且还有机会与胡锦涛握了手呢!此情节我已在其他文章中描述过。我说完,父亲只是笑笑。父亲常常坐在一把老式的藤椅上,总是痴痴地望着远方,他遥望的方向,正是火车开往北京的方向……
父亲没有多少文化,仅在夜校读过短暂的书,但他希望自己的孩子多读书,他时常向我们提起他年轻时的先锋模范事迹,希望我们五兄妹能有出息机会。我们都理解当时的困难。那时,父母供我们兄妹吃喝已是捉襟见肘,每个孩子的学费都是他一勺勺地喂猪、一把把草地喂鹅、一担担柴地挑去卖、一只只鸡蛋地省下来的,终于将我们五兄妹送进学校,并都在各行各业有事业。
父亲不仅支持我们五个孩子读书,也劝解村里的孩子读书。邻居一大爷是个药罐子,家中有三个孩子,大爷準备让三个孩子辍学,父亲多次劝阻,并从自己紧巴巴的生活费里挤出钱来资助给他,让他的孩子们继续念书。
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父亲为此急白了头发。他除了要照顾常年卧病在床的奶奶,还得服侍病中的母亲。母亲虽生了病,但也从不闲着,她做得一手好针线活,从前为生产队的了员缝制衣服,如今为小区的人改衣裤等,我们兄妹的衣服都出自母亲的巧手。
七十年代初,因父亲是青年先锋模范,县里奖励了一辆“永久”自行车,他平时工作使用之外,就用这辆自行车驮着母亲去医院,又驮着我家的女孩们去学校,驮着男孩们去集市,这辆笨重的老式自行车,父亲一骑就是几十年。这辆车同父亲一起老去,上面镌刻着时光的斑痕,父亲时常一遍遍地细细擦拭,不舍丢弃。
老话说,严父慈母。但我的父亲非常慈祥,从来不冲我们发火。一次,我因贪玩,弄丢了几天前买的新鞋,我赤着脚回到家,躲在房内半天不敢出门。父亲得知原委后,拍了拍我的肩,告诉我,路途艰险,没有鞋可不行;丢了鞋没关系,一定不可以丢人。
父亲的话,我始终不敢忘却。
后来,我牢记父亲“走出去”的嘱托,开创了自己的公司,生活也逐渐好了许多。1998年,我将父亲接到南宁来生活。有父亲为伴,我可以安心做事业,平日遇到抉择举棋不定时,总会征求父亲的意见,父亲三言两语就能化解我的疑惑。父亲是我人生道路上那盏最亮的灯。
值得一提的是,我兄弟姐妹五个中,因为工作关系,对父母最不注意关心照顾是我,大哥最会照顾,懂得医学方面的知识比较多。大姐和小妹对老人照顾更细致。弟弟在父亲病重期间算最大的付出了。白天黑夜都丝毫没有顾忌,我向他们致敬。
今年七月,父亲带着一身的疾病离开人世,享年87岁。我无法用笔墨来阐述自己莫大的悲痛。我宁愿相信他始终活在我身边,静静地看着我们兄妹五人成人、成材,看着我们的子孙一天天有出息。
父亲悄无声息地走了。他生前不喜欢喧闹,我也因此没有告知许多人,但他出殡时,有一百多位文人雅士、作家、官员及老乡朋友前来吊唁,并有六十多位作家朋友深情地送了挽联或挽诗。九泉之下的他一定会感到欣慰。如今,他的儿子已经成长为一名真正的作家,这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搁笔之际,无语凝噎。
是你镀亮起我人生的璀璨
朋友是什么?我想一千个人有一千个答案,比如,有的是志同道合,有的是久聚熟络,有的是天涯咫尺。在我几十年的人生里,遇到过三个朋友,一个充满义气,一个挚诚上进,一个多次帮我渡过难关。他们的出现,都让我的生活变得美好,至今心存感激。
我的第一个朋友是L君,虽然我们只做了一年的同学,但他的稳重和义气却陪我渡过了一段惶恐的岁月。
那是五年级的时候。当时那所乡村由于校园不是全封闭的,经常有一些社会青年蹿进校园勒索学生要钱,不给欺压甚至打骂学生。还有一些“恶人学生”仗着学校设在自己的村庄,就随便欺负人。当时我是班干,经常替老师登记那些旷课、迟到和早退的学生。过后,老师会狠狠地教训那些坏学生,而那些学生过后会私下找到我,说我诬陷他们,要动手打我。
当时我个子矮小,因此整天心慌意乱,无心向学。由于担心被人殴打,我甚至动了转学甚至退学的念头。就在这时,L君跟着他做老师的爸爸转学到我们学校,并跟我同一个班。
或许是有一个当老师的父亲,L君的成绩很好。我的语文还可以跟他比拼,但数学就望尘莫及了。
L君年纪不大,但为人正派,言行稳重,至少当时他在我看来是这样的。
我跟他熟悉后,便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有一次我跟他聊起自己面临的困境,说到被人威胁时,竟然没出息地哭起来。
L君听了,拍着胸脯说:“兄弟,你别怕,我保护你!”
L君的一席话,在我看来好比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驱散了内心的恐慌。
那一年,我跟L君一同学习,一同做游戏,形影不离。在我眼里,如果说学校是一个小江湖,那么L君就是大哥,而我甘愿做他的小兄弟。如果他被人欺负,我也会抄起家伙冲上去。
可惜一年后,L君的爸爸就调走了,他也要跟着转学,我们只好分别了。此后,我们还有书信来往,都是相互鼓励的话。初中时,L君到县城读书,而我留在镇上。不知道是县城的诱惑太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L君上了初中后成绩一般,而我埋头苦读,终于迎头赶上。
初中毕业时,我们都上了同一所高中,只不过我是考上去的,而L君是地段生。
我们在校园里偶尔还会碰面,但感觉中间隔了一层厚厚的围墙。聊天时再也回不到当年的坦荡,也不会一起玩游戏了。高中毕业后,我上了大学,而L君去了一所中专,此后再也没有联系。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我们越走越远,但在内心深处我仍感谢L君陪我渡过了恐慌和无助的一年。至今多年过去,他那句“兄弟,别怕,我保护你!”仍让我感到温暖。在此想对他说:“兄弟,谢谢你!”
我的第二个朋友是S君。
按照常理,我一个理科生,S君一个文科生,应该话不投机,但我们却能在绷着紧张神经的高中时代成为最好的朋友。
说来也巧,高二那年,我和S君阴差阳错地分到了一间混合宿舍。每天中午,我们一起提着饭盒去饭堂打饭,然后坐在校园果树下边吃饭边聊天。我们聊漂亮的女生,聊学习成绩,聊升学目标,可以说无所不谈。周末时,我们一起外出逛书店,一起看录像。
每次考试,当我们都考得好时,会一起去喝两杯啤酒庆祝,考得不好时会相互鼓励。高中毕业后,我和S君都上了大学,虽然不在同一个省,却时常联系,每次放假回家,也会在县城小聚。走上工作岗位后,我和S君虽然不能经常见面,有时半年也没联系,但在我心里,如果有事情肯定会想到他。
有一次,我跟S君说:“虽然不经常跟你联系,但你就是我这辈子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
S君听了,说:“我也深有同感。”
雖然多年不曾相聚,但我们通过微信或电话,打探或问候彼此最近的生活。我们聊起熟悉往事时,仍然跟当年捧着饭盒蹲在校园里的果树下一样亲切。S君对我来说,就是不用经常见面,却能感到对方存在的人。其实这样的朋友不难辨认,时空距离不会让彼此疏远,也不会让彼此变得陌生。这样的朋友,当你身处困境时,他会给你鼓励;当你身处顺境时,他会跟你一起分享。这种朋友不存在金钱来往,只有纯粹的友情,见面了就去路边的大排档喝几杯啤酒,聊聊生活中的趣事,哈哈大笑。
我的第三个朋友是Z君。
Z君比我大几岁,是我毕业后回到省城找工作时认识的。当时他已经开办了自己的公司,手头有点钱。Z君为人慷慨大方,每次聚会或吃饭时,都是他掏钱。而他周围的人也习惯了由他买单,有几次别人说要付钱时,他总说:“我来吧!”
我多次被Z君叫去吃饭,实在不好意思了,便也想会回请他,不料还是他掏钱。其时我刚参加工作不久,手里并没有多少积蓄,但就是不想欠人情,或者为了面子。
等我在省城一个国企单位上班工作了6年,单位房改分配我一套房子安家时,购房款需要近四万元,由于父母并不能给我多少资金支持,我砸锅卖铁,购房款仍然差3万元。
我便打电话给Z君,啰嗦了半天就是没说到正题。最后被他看出来了,他说:“你是不是想借钱?”
我说:“是,房子购房款还差3万,我实在没办法了,只好……”
Z君说:“没问题,男人是应先有家才能立业,两天后钱会打入你的账户。”
我说:“这笔钱一两年内我可能还不起,你知道我就领着那点死工资。”
Z君说:“我就是欣赏你的坦诚,如果你说下个月就能还给我,我还觉得你不靠谱呢。”
后来,当我把钱还给Z君时,他还说不急,让我先留着花。多年以后,当我所在企业进行改制,我也创办了小公司之时,Z君特意找我聊天。他说:“你别小看现在的这份工作,至少它可以保证你有饭吃,外表看起来也光鲜。如果你决定好了要创业,我问你三个问题,你要是都有答案,就可以了。”
我说:“哪三个问题?”
他说:“你所做的是自己擅长的吗?你是否有应对压力的能力?如果创业失败你是否有退路?”
我回家后,认真地想了想Z君的话,经过深思熟虑仍决定创业去了。几年后,当我和Z君坐在一起,喝着小酒聊起往事时,仍感慨万千。
我说:“自己能有今天的小成就,多亏你的提携,你虽然才比我大几岁,但在我眼来却是亦师亦友。”
Z君说:“承蒙你高看,在这世上,能交心的人很少,你不要以为那些对你前呼后拥的人都是好朋友,搞不好有人还会冷不防捅你一刀。不过我相信,你对人真诚,人也会对你真诚的。”
我说:“好几次遇到困难,都是你拉我一把,如果我能替你做什么?请你不要客气!”
Z君说:“我能要你做什么?我有饭吃,有烟抽,有酒喝,父母健在,儿女孝顺,我就很知足了。还记得吗?当年你借我3万元凑买房款时,正是我资金最困难的时候。
我说:“你就不担心我不还,或者还不起吗?”
他说担心个鬼,就你那胆子,当你说不会很快还给我钱时,我就知道你跟我是掏心掏肺的。
我听了Z君的话,突然有点想流泪的冲动,不过还是忍住了,只说了一句“谢谢你”。
Z君听了,笑着说:我感觉你怎么像我弟呢,呵呵。
就像《永远是朋友》那首歌唱的:“千里难寻是朋友,朋友多了路好走,以诚相见,心诚则灵,让我们永远是朋友。”但人生在世,我们每天都跟很多人擦肩而过,多少人能成为自己的朋友呢?如此说来,我真的很庆幸自己遇到了三个好朋友。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