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学会接纳自己
2018-10-31言子
言子
征稿里有段话特别打动我,“在爱迪生发明电灯之前,睡眠是被分为两个独立的部分的,中间隔着一段夜间的清醒时间,大约从凌晨1点开始,持续几个小时。这种模式叫分段睡眠。也就是说,100多年前,人们常常在夜半时分醒来……然后再次入睡,直到第二天醒来”。
其实不用100多年前,我父亲就是这样作息的。
他总是晚上八九点钟左右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无论电视机还在哗哗作响,还是母亲轻轻用脚蹬他,总是睡得像婴儿般憨熟,样子踏实又幸福。但是,他总是在夜里2点左右清醒过来,要么看书,书页翻动在夜里尤其响;要么下碗酸辣白菜面条,坐大理石地板上看电影。
一个人的夜晚多寂寞,当然要带上他的“小棉袄”。那个时候我才上小学,跟父亲一样经常睡不着,于是画面经常是这样的——
“妞妞你睡着了吗?”父亲偷偷叫我。他喊我时其实我经常都是清醒的,但要待他多喊几声,我才扭个身,揉揉眼睛假装刚醒。当时的经典电影是《卡桑德拉大桥》或者《这里的黎明静悄悄》,我俩一起坐在地板上,边看边吸溜吸溜吃酸辣面条。
如果你半夜看见这一幕一定觉得很“诡异”。电视机前坐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儿,客厅大灯不开,电视机画面的光一闪一闪映在两人身上,而且只有画面没声音,怕吵醒妈妈。其实,可能在这段我觉得相对幸福的回忆里,唯一觉得痛苦的就是妈妈。她是一个标准规律作息的人,但是睡眠又很轻。她被吵醒的话就会很生气地吐槽我和爸:
“难道她第二天不上学吗?半夜吃饭不怕积食?”
“你们两个夜猫子能不能让我好生睡觉!”
其实妈妈很温柔的,但是被吵醒时候会有非常强烈的起床气。这时我和爸爸会默不作声各自溜回床上(像极了俩偷夜里时光被抓的贼)。
能熬夜当然是有好处的。记得初中夏令营去桂林,还是绿皮火车,从北到南时光悠长而散漫,显得路途更为遥远。于是,小伙伴们相约每隔两小时换岗守夜,以免行李被旁人拿了去。眼看著值夜伙伴都要站着睡着了,我自告奋勇提前换下她。她万分感谢,并发我一张好人卡。
其实我并不是故意做好人,我就是真的睡不着。如果说失眠也有家族基因的话,我想我们祖孙三代都有“失眠症”。
幼儿园时我跟着奶奶住,奶奶爱半夜看电视,妈妈后来把我经常晚睡归结于幼时的不良作息养成(但是已经无从考究了)。记忆中有次和奶奶一起熬夜看有关张衡的电影,不知不觉午夜2点了,奶奶在片尾曲响起时惊觉我还没睡,赶紧把电视一关催我睡觉。大约过了半小时后,奶奶肯定以为我睡着了,就又把电视打开。还清醒的我不好翻身正大光明看,眯着一只眼侧躺看完后两集。
后来奶奶关电视时我半边身子都麻了(偷笑)。
其实关于熬夜或者“失眠”,我个人是很甘之如饴的。
我记得很多小伙伴,特别是表弟他们到了12点,就会眼皮打架昏昏欲睡。可是我却像拥有了某种狂欢,夜越深越兴奋。如果哪天被赦免可以熬夜多玩会儿,简直能开心到蹦起来。
有人会问,你第二天不困吗?
不困,真的不困,哪怕熬到午夜三四点,中午休半小时就又生龙活虎了。同时我也很能睡,如果睡舒服了,给自己催眠能睡够18个小时。
这一直是我青春期的一个自己骄傲的小秘密,因为我觉得我拥有昼夜的拉长版。
再后来,我长大了,离开家乡去远方上学。我渐渐懂得从幼时起觉得“还好”的一件事原来是“非正常的”,原来不睡会影响那么多事情。首先你的室友不会忍受你不睡觉。寂静的夜里翻书声音都会被扩大,你也不能翻身太多,摇晃的床会吵到下铺。后来工作了。我才知道原来深夜不睡会被看作“病态”,目测全天下的媒体和段子都在调侃熬夜的原罪和困惑无奈。
于是,我慢慢不再享受这个过程,开始变得焦虑。我也开始害怕并觉得不睡觉就是“错误的、不健康的”,想强制扭转过来,甚至想过借助药物。
有段时间读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书中有一段这样写:
他们夜以继日地工作,很快就把活儿干完了,凌晨三点便无所事事,听着音乐钟数华尔兹的音符。那些想睡觉的人,不是因为疲劳而是出于对睡眠的怀念,试遍了各种消磨精力的办法。时间长了,生活恢复正常,工作照常进行,没人再为睡眠这无用的习惯担忧。很快便发现失眠症带来的后果是失忆。
当时我看见这些话像看见恐怖小说一样觉得可怕,生怕自己也和书里一样,会不会失忆?会不会忘了自己是谁?那段日子,失眠像噩梦一般如影随形,或者说,是我的忧愁顾虑滋养出了真正的失眠。或者说,我觉得失眠(熬夜)最大的压力在于“有人看见你没睡”——
忍不住刷了微博,朋友看到昨天转发记录:哇你竟然熬夜到4点没事吧。
室友看见你屋子灯亮着,总觉得你在“捣鼓事情”。
妈妈推门而入:你果然还没睡,妞妞你真的要注意身体啊。
曾经的男友:真是搞不懂你,能不能早点?
熬夜从一种孩童时期“我有超能力噢”,变成“我是一个睡眠残缺的人”。没错,甚至因为睡得晚,我失去了第一次的“爱情”。
当时交往了一个男孩子,他作息规律到身体里像装了一个自动闹钟。我们并没有发生网络段子里那样“11点先生遇见凌晨2点小姐,为适应她的安全感拉长作息”;而是上演了现实版“11点先生找了10点钟小姐,并且觉得很幸福”。他后来还过来告诉我讲:“你真的什么都挺好的,就是太爱熬夜了,真的受不了晚上11点非要煲电话粥。”我当时特别受伤。这段感情真的很久没有走出来,有一种“被歧视感”(当然我后来渐渐明白,他也许是不愿意接纳完整且不同的我)。
儿时我是对习惯无意识地接纳,长大后开始从众“作息规律文化”后,我时常因为不能按时休息怕影响身体,连续焦虑了三五年。彼时痛苦的我听了朋友的建议,开始试着主动接纳自己。
“小马过河知深浅”,心态真的很重要。如果能正确对待失眠,能够心情放松享受泡澡阅读的独自时光,也挺好的。但是如果充满压力和焦虑,把它当作一项任务,反倒会徒增烦恼。那么,该如何睡眠,不如当作我们认识和探索自己的一种方式?
回到小时候一次经历,好强的奶奶那个时候是我们城市粮食局的一名职员,在有一次省际粮食调运时候,抱着我就上了路。一个女人领着十几个男司机,十几辆大卡轰轰烈烈扬尘而去。我在奶奶怀里迷迷糊糊,时睡时醒,记忆里只剩下单调又仿佛无尽的国道。奶奶身为车队的带队人,自然要坚持清醒一夜。
我就想啊,如果每个人都是规律嗜睡体质,那么特殊岗位和特殊时期的重任,是不是难找可靠的人胜任?我还经常脑洞大开,难不成我们家血脉是远古部落时期,大家为安全守夜而挑选出来的特别能熬夜的人,上万年一路留下的清醒基因吗?想着想着,就把严肃认真的自己也逗笑了。
我现在也在恋爱,男孩子照样规律得很,我们在磨合阶段也闹过不愉快。但是后来他理解我的深夜独自阅读,我也不再纠缠他深夜陪伴聊天。或者我们都该变得更包容,对他人对自己。如果有幸找到一个一起“秉烛夜谈”的人何其有幸。如果不能,就用我温柔的失眠,守护他安静的夜晚。
再次回到儿时的记忆,好像并未消减记忆能力哦……还是那次看张衡的电视剧,我第二天其实八九点就醒了,太阳暖洋洋照在面颊上。爷爷要过来叫我起床,奶奶说:“嘘!她昨晚2点才睡,别叫让她多睡会儿。”
我心里像有水波一样荡漾啊荡漾,把头深深埋在柔软的棉絮里,棉被也有阳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