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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创造人工心脏的冒险

2018-10-31编译传值

世界科学 2018年10期
关键词:人工心脏克雷格巴德

编译 传值

世界闻名的休斯敦外科医生巴德·弗雷泽花费数十年研制一种革命性装置,或能拯救数以万计的生命。在《心窍:一场创造人工心脏的冒险》(Ticker:The Quest to Create an Artificial Heart)一书的独家摘录中,描述了他首次尝试将人工心脏植入人体。

是孩子们先爱上了他。20世纪80年代后期,克雷格·路易斯(Craig Lewis)住在琳达·桑德斯(Linda Sanders)家的三幢房子之外。克雷格纤瘦寡言,独自一人同他那条铜色的金毛猎犬“将军”生活。他看上去三十过半,琳达从邻居们的闲言碎语中得知克雷格同她自己一样,曾结过一次婚。好像只有“将军”一直陪着他,他也教会了“将军”很多,坐下、停下、取回东西这些自然不必说,甚至可以和精明的小孩子们玩捉迷藏。也难怪如此,当琳达的孩子们傍晚时分看到克雷格开着小货车回来了,就会冲出门去。6岁的莱斯利(Leslie)和4岁的埃迪(Eddie),这两个金发小孩兴冲冲地穿过草坪一溜烟跑出门,“别给人家添麻烦!”琳达冲着他们重重关上的门喊道。

琳达看着天开始变暗,影子慢慢变长,便不再等,她放好碗碟,擦擦手,出门去叫孩子们回家。最后一缕阳光暖烘烘地照着琳达的后背,休斯敦夏天最后的闷热拥抱着她,虽然大家都说太阳下山后会凉快些,但琳达明白天气究竟如何。琳达也知道她的孩子们很自然会用克雷格来补充那个离开他们的男性。克雷格心灵手巧,当埃迪推着掉链子的自行车去找他,克雷格就会修好它。一次,琳达家的空调出了问题,克雷格也跑来修好了它。孩子们有时对星星和月亮感了兴趣,克雷格会搬出他的望远镜来让孩子们在夜空中一探究竟。

琳达明白自己一个人生活不易,对这一切露出了肯定而又有些踟蹰的微笑。她细长的金发无力地搭在肩上,像她住的街区——小小的房子,泛灰的围栏。她如果打扮一下还是很漂亮的,但哪来的钱和时间呢?她刚离婚不久,在一家兰德尔斯杂货店做部门经理,只能维持生计。生活日复一日:起床后叫醒孩子,然后送他们上学,下午接他们放学,辅导他们做功课,给他们做晚餐,洗漱后哄他们上床睡觉,如此循环往复。她也才二十有五,却像是四十出头。

也许正是如此,琳达发现克雷格的存在令人欣慰。自家的院子四处杂乱地堆着各式各样的玩具,像是个小日托中心;他家的院子很整洁,像是住着一对夫妻。克雷格在城里做电工,他在读社区大学时就成为一名全职电工,便没再费神去取得毕业证。倒是他那些毕业于优秀大学的工程师同事,在克雷格开始工作几个月后,都跑来问他的意见。

琳达想着赶紧到阴凉处去,便推开了克雷格家的前门,克雷格也欢迎她这么做。她进了客厅,发现克雷格正叠着衣服,莱斯利坐在旁边,在克雷格的笔记本上涂涂画画。埃迪和“将军”玩得不亦乐乎。这场景已经像是个幸福的家庭了。

她笑着把孩子们赶到前门,拍着后背让他们赶紧回家。她觉着这个能像个父亲一样陪着孩子们的男人,是她眼中最帅的男人。

这之后,克雷格和琳达开始经常一起消磨时光。琳达会租点影片给克雷格,两个人在周末一起看。如果琳达多做了一些菜,也会叫上克雷格。有一次,两个孩子把琳达锁在了房外,她只能叫来克雷格帮忙。克雷格跑来把推拉门拆下来,再重新装了回去。之后拿来了根棍子,让琳达放在推拉门底座上抵住门,防止小偷。他已然是家庭的一员了,甚至琳达的妈妈在探望琳达一家时,给他们带的冰淇淋三明治,也会有克雷格的一份。

克雷格心脏病发,危在旦夕

1993年10月15日,他们在市法院登记结婚,琳达30岁,克雷格37岁。琳达前一天问:“我们要带着孩子们一起吗?”“当然,”克雷格回答,“我也娶了他们。”婚礼后,克雷格高中时结识的朋友告诉琳达,克雷格对琳达其实是一见钟情,只是他太害羞从不说罢了。

克雷格和琳达同10岁的莱斯利和8岁的埃迪,摄于1993年10月15日,二人婚礼

琳达觉得她嫁给了一个无所不能的人。克雷格瞥见琳达的处方卡散乱地放在厨房抽屉里后,就给琳达做了一个抛光得锃亮的橡木盒子。他如此耐心地辅导莱斯利功课,甚至莱斯利因此爱上了数学。他也与埃迪一起做模型车、模型船,车库甚至房间里开始堆满克雷格的各种“工程”。当他开始对化学反应有了兴趣,他自制了一台离心机。琳达觉得克雷格是她见过的最聪明的人,在结婚时琳达疯狂地爱着克雷格,而她有时也会惊讶她的爱随着时间正渐渐变深。

就这样过了快17年,直到一天,琳达开始感到一片乌云悄无声息地遮住了他们阳光明媚的生活。“我觉得我的心脏可能有些问题。”克雷格在晚上工作后告诉她,他像说其他任何事一样,平静而小声地,像是在告诉琳达她不必担心。

2010年的夏天,克雷格54岁,在之前的生命里,他几乎没得过病。他的父亲91岁去世,母亲89岁仍然健康。他在同孩子们的自行车赛中仍能获胜,无论孩子们蹬得多快。但他现在夜不能寐,觉着自己的心脏有些问题,像是多了几跳。他预约了心脏病医生,却找不出任何问题,只告诉他没什么可担心的。

克雷格回到了日常生活中,但却不能再看书到深夜,如今感到无比疲劳的他只能早早去睡觉。

他告诉琳达:“我觉得好累。”

“嗯……”琳达回答,“也许你确实到了该累的年龄了,我47了,也觉着很累。”但实际上她并不觉得累,也不觉得克雷格会累。琳达·路易斯明白,他们的生活要出问题了。

到了10月,热气褪去,休斯敦人欣喜地迎来了凉爽的季节。但克雷格依旧睡不好,甚至有时候白天开始上班前就感到筋疲力尽。

2010年感恩节天亮前,琳达被克雷格的咳嗽和气喘声惊醒。他这几天感冒,几乎不能入睡。琳达看着丈夫面色如灰,匆匆穿上衣服:“我们去急诊。”

假日期间高速公路上空空如也,琳达飞速驶过一座座广告牌,一棵棵松树,在无数市中心高楼中寻找德克萨斯医学中心,“你没事吧,亲爱的?”克雷格却无力回答。赶往圣卢克医院的15分钟车程如浮光掠影。

到了急诊室,医生在用听诊器检查后,让他们不必过于担心,可能只是肺炎,便开了抗生素,让克雷格回家了。

几天后克雷格开始恢复,面色也红润起来,他也下床去继续了一些他的“工程”。但突然,抗生素像是失去了作用,他的状况开始恶化。他找来家庭医生,检查后医生字斟句酌:“我觉得可能还有些其他的问题。”然后开了另一轮更强效的抗生素。

到了新年,琳达发现克雷格的关节肿胀了快两倍,甚至开始变色,像是要炸开一样。而情况还在恶化,关节继续肿大,让克雷格迈不开步。这次,他乘救护车赶到了圣卢克医院,而第二天,就出现了呼吸衰竭。

琳达在等待室煎熬了几个小时,终于忍不住去看自己丈夫的情况,在走廊里碰上了治疗克雷格的医生,铁青着脸,迈着大步向自己走来,琳达能感受到他的愤怒。他听到琳达告诉急诊室的医生克雷格没有心脏方面的疾病,便怒吼道:“你怎么敢说他心脏没有问题?”

“他确实没有……”琳达想起心脏病医生的诊断,但她的回答却不那么肯定,甚至有些疑惑。

医生告诉琳达,克雷格患了败血性休克和肺炎,而更严重的是,他的心脏几乎不再跳动了。琳达脑中一片空白:为什么自己不知道这些?为什么等了那么久才送他去医院?看着不知所措的琳达,医生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下来。

琳达努力听着医生的话,不让自己的思绪飘离。克雷格病得很重,甚至只有一半的概率能挺过今晚。医生也不能做出任何保证,只能保证自己会尽其所能。

护士只让琳达进ICU看了克雷格几分钟,琳达抚摸着克雷格的前额,捋了捋他的头发,在他耳边轻轻地恳求:“快醒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吧。”

心脏外科医生巴德·弗雷泽登场

奥斯卡·弗雷泽(Oscar Howard Frazier),人称巴德,是个精力充沛的高大男人。他在他休斯敦德克萨斯心脏研究所的办公室里没日没夜地工作,也不顾坐着的皮沙发早就破破烂烂,丝毫不舒服。曾经漂漂亮亮的东方风格地毯,成了暗灰色。他那没有窗户、堆满书的办公室的衣橱里,也放着一些备用的衣物——一些高档的领带和雅致的夹克衫,这些都纹丝不动地放在干洗袋中,他也没有时间回家去再拿一些衣物来。总而言之,这些和今天无关,他在橙白条纹的德克萨斯大学T恤外穿着蓝绿色圣卢克医院的工作服。德州大学的标志长角牛,正从他的领口向外窥视。

巴德·弗雷泽手持两种人工心脏:BiVACOR(左)和AbioCor,摄于2017年3月6日

巴德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藏在他圆形的角质框架眼镜之后。70岁的他有一头浓密的银发,有光泽的皮肤上没什么皱纹,也许电影明星们都会嫉妒这一点。巴德的皮肤并非因为饮食调养,而是因为在医院待了50多年,同样的还有那双没有岁月痕迹的手。他说话带着西德克萨斯口音,像是吃了甲喹酮的勒布朗·詹姆斯。走起路来有些慢,有时跛脚,大概是高中时期足球队训练留下的伤和常年长时间站在手术室中带来的。第一眼见他,可能觉得他像是个大学历史教授,而不是一个世界闻名的心脏外科医生,世界上做过最多心脏移植手术的人。

有时巴德看起来像个徘徊在圣卢克医院披着白袍的巨大幽灵。几十年来,他从他德州心脏中心的办公室,穿过迷宫一般的走廊来到圣卢克医院看他的病人。他常常带着破旧的平装书,多是莎士比亚的作品,而非任何可以称得上流行文学的作品。到了这个年纪,巴德赢得了一些特权:边走边读的特权,很多人得为他让路;在办公室拥有个人浴室的特权,可以随意使用;在社交活动中查看手机的特权,大多数人会认为他在查看病历,有时也确实如此。巴德喜欢在非工作时间穿上他的黑色牛仔靴,而上班时则换上更舒适的鞋子,来应对漫长的手术,手术中除了手,两腿和背部也相当煎熬。其实,巴德已经在背部动了4次手术,并换上了崭新的钛合金膝盖,这样他就不必再用那个看起来很时髦的手杖了,这点让他很开心。

巴德的妻子瑞秋(Rachel)常把她的丈夫说成一个心不在焉的教授。但与许多业界顶尖人士一样,有不少人帮他处理生活中的琐事,这样他才能专心于他的工作。巴德常常忘带钱包,从不查看自己的收支平衡,也不查看他的电子邮件。有一次,巴德参加活动时找不到停车位,他就干脆把他的老玛莎拉蒂停在了休斯敦自然科学博物馆的前庭喷泉旁边。当然,大家原谅了巴德:他认识很多朋友和同事,病人和家属,包括从迈哈迈特·奥兹到玛丽·卡尔,从迪克·切尼到波诺,从奥莉薇·黛·哈佛兰到许多中东和欧洲皇室成员。他有个含辛茹苦的助手利比·施温克(Libby Schwenke),每天得带着他从这里到那里,无论是从休斯敦到哈萨克斯坦,还仅仅从德州医学中心的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不过对她而言的坏消息是,这是全世界最大的医学中心。尽管如此,巴德还是经常迟到,人们都知道他常常在宴会或会议进行中偷偷溜进来,这让他成了活动中最不受关注的焦点人物。对巴德而言,时间和计划在多年的行医生涯中是不那么重要的,毕竟他医治的疾病从不会按照计划行事。

巴德一生的目标就是拯救那些无法被拯救的。这让巴德不仅仅收获了名誉和尊敬,还有爱戴;不仅仅是在休斯敦,还在全世界他救治过患者的地方。但巴德还有一个未完成的目标:他希望人工心脏成为现实,如他亦敌亦友的著名心脏外科医生罗伯特·雅维克(Robert Jarvik)所说的“完美植入人体,甚至其存在不再被想起”的人工心脏。巴德觉得他正在走近他的目标。

2月中旬,当克雷格·路易斯转到了巴德处,他看上去像是被囚禁在战俘营中很久了。这之前,巴德的一个同事尝试把气囊泵放进他的主动脉中来辅助他的循环系统,一个肾脏专家对他进行了透析疗法。但突然,克雷格的心跳停止了,一队医生忙乱地对他进行了复苏,所幸转危为安。

巴德被邀请加入了克雷格的治疗团队,他检查后发现:克雷格并不适合心脏移植,而且他的心壁受损过于严重而难以接受一个用于这种病例的常规心泵——左心室辅助装置(LVAD)。LVAD疗法是巴德的专长,这一方法也作为重症患者的疗法逐渐普及,一个小小的机器就可以替代整个左侧心脏的全部功能,左侧心脏至关重要,维持着整个身体的血液循环。巴德这时还想着另一个疗法,但还没准备好提出它,他边查看着克雷格的病情,边继续思索着。

史密森尼学会美国历史博物馆储藏室中有一组特制的收藏柜,如果你通过一定渠道被允许进入这间储藏室,友善的管理员会戴上手套,打开柜子,你将看到一些奇异的和毫不吸引人的装置。它们代表了约50年尝试制造人工心脏的历史。一些由塑料制成,已然成了腐败肉汤的颜色(尽管保存条件良好);一些变色的管子和沾染上锈迹的织物,准确而言,是陈旧的血迹。实际上,所有的装置都由两部分组成,有些通过尼龙搭扣结合在一起。大部分装置在两侧都有较大的孔洞,像是歪了的双筒望远镜。

自然,其中没有一样像是正常人会放进体内的。但实际上这些装置代表了人们对长久以来医学界“圣杯”的追求,即创造一个可靠的人工心脏,能够独自在体内运作,像是人工髋部或人工膝盖。寻找治愈癌症的方法是另一个“圣杯”,却只能位居第二,因为死于心脏疾病的人要多于癌症,大约每年1 770万,占总死亡的31%。来自美国心脏学会的数据表明,大约9 200万美国人正饱受心脏疾病或卒中后遗症的困扰。在美国,每天大约2 300人死于心脏疾病,平均每38秒死去一人,占7个死者中的1个。

由于疗法的优化和技术的进步,这几年死于心脏病发作的人数大大减少,但是如今更迫切的问题是心力衰竭这一慢性、渐进式的疾病带来了更大的危机。美国心脏学会的数据表明:从2009至2012年,每年有570万人患上心力衰竭,而这一数字在2012至2014年上升至650万,约14%的涨幅。心脏移植术相比于结合药物、饮食和生活方式改变的疗法而言,是首选的疗法,但外科医生和急迫的患者都明白:在美国每年大约只有2 500个心脏可用于心脏移植术,同时每天都有约3 000人在候补名单中苦苦等待。换句话说,得救的只是凤毛麟角。

同时,疾病造成的损失也在升高。据美国心脏学会的数据,美国于2015年在心血管疾病上直接和间接花费了约5 550亿美元。而这一数字仍在上升:预计到2035年,将上升到1.1万亿。届时,美国将有接近一半的人受到心脏疾病的困扰。

因此,成功用人造心脏代替衰竭的心脏将拯救不计其数的生命,并改变人类的未来,堪比路易斯·巴斯德、乔纳斯·索尔克和玛丽·居里的成就。当然,实现这一目标的医生或工程师(更大可能是一个团队)将获利无数。这一切,至少表面上看起来相当诱人,也因此全世界许多发明家正竭力制造一颗可靠的人工心脏。

但正如公众对任何改变都不会那么轻易接纳,大众也并不愿意容忍发明中存在种种问题,尤其是性命攸关的问题。还有些特有的问题可能将发明人造心脏的努力化为乌有。当预防性措施可以防止90%的心脏病发作时,花费大量资金研究这种机器在伦理学上是否合理?当人类寿命得到了数十年的延伸而非数年时,会带来什么?这一切在人类“情绪货币”这一不可测、难以定义的量度上,而非仅仅在美元上价值多少?获得没有真正心脏的生命又意味着什么?

丹顿·库里用拳头比喻人工心脏启动后,气压推动瓣膜的开闭。摄于1983年3月24日,德克萨斯州休斯顿

研制一颗完美的人工心脏

对心脏内部运作原理的研究可以说是去发现一种形式和功能,能够激起即使最坚定无神论者内心对神圣的认知。是一种对力量、效率和韧性的惊异。它大约人类拳头的大小,深居于胸腔的一角,完美地由肋骨和肺部保护。它重约8~11盎司,类似于一只跑鞋;有4个腔室,两个心房和两个心室,像是洞穴中雕刻出的古代庙宇。这些腔室完美地调控着血流。它也有自己的瓣膜、肌肉和电流系统,以确保万无一失。事实上,心脏就像是个永动机:每分钟搏动60~100次,大约每天115 000次,平均寿命的一生即是超越了25亿次。尝试用同样的速率去挤压一个橡皮球,大概也坚持不过几分钟,而心脏无论其主人在跑马拉松、性交、与同事争执或是熟睡时,它都在搏动着。心脏一直都在那里,同生命共存。

数十年来,人工心脏一直模仿着心脏的泵送。其中最著名的正是诞生在休斯敦。1969年,著名心脏外科医生丹顿·库里(Denton Cooley)将主要由同样闻名的对手迈克尔·德贝基(Michael DeBakey)的实验室研发的人工心脏植入了人体。患者是名为哈斯科尔·卡普(Haskell Karp)的中年男子,在移植后只活了几天。这次失败的试验,让这一生机勃勃的领域前景灰暗下来。

1982年,在犹他州立医科大学,威廉姆·德弗里斯(William DeVries)把罗伯特·贾维克(Robert Jarvik)开发的人工心脏植入了名为巴尼·克拉克(Barney Clark)的牙医体内。结果并不尽如人意,克拉克的心脏疾病很严重,但移植很成功。从手术中恢复后,他的身体还是开始了衰亡。他死于术后112天,美国大众也并没有因此而改变对人工心脏的不信任。

研制一个完美的人工心脏并不那么容易,问题重重。其中,这种装置可能会引发患者的血栓症。另一个问题是,常规以压缩空气为动力的泵,难以模拟正常心脏每天115 000次的搏动。

20世纪80年代中期,巴德在这一问题上确信了一点:必须得有人发明一种全然不同的人工心脏,不依赖常规意义上的泵,而能够持续将血流输送至全身。它必须能够无间歇地持续工作,无论多久,至少得长过患者因它自身而获得的生命长度。

巴德也开始同朋友和同事讨论这个问题,也在会议和医学期刊的论文中公开提出这个问题。一些研究者和工程师在放弃了气动泵后转向连续流泵,这种泵通过旋流而非搏动将血液输至全身。但旋流血液一旦速度过高,就会发生溶血现象,红细胞破裂,导致贫血及一些其他严重问题,如肾脏和心脏衰竭,最终导致死亡。巴德相信通过对血流速度的微调,这些都将被解决。

有关连续流泵,怀疑者们提出的另一个问题是:患者将不再有脉搏。巴德的看法是:那又如何?谁说一定得有脉搏?

巴德的这一看法——一个不产生脉搏的心脏——在医学界,尤其是心脏学家和心脏外科医生看来,完全是无稽之谈。但巴德认为这正是一个拯救无数生命的好方法。这之后的20年,巴德动用了他的所有资源来开发这样一个装置,直到2011年,他终于完成了一颗可用于植入的人工心脏。

一天天过去了,克雷格的状况愈发恶化,但依旧没人清楚他患心脏疾病的原因。琳达甚至搬进了医院,在她丈夫醒着的时候为他鼓劲,同时也结识了其他与病魔斗争的患者和家人,她也不愿意牧师来到病房,因为她说牧师令她紧张。

没有人发现克雷格的症状符合一种恶性疾病。克雷格也没有尝试心脏移植术,当医生们最终对克雷格进行活检时,发现心脏组织有淀粉样变性,这种病症中,毒素层中的异常蛋白质会从内部破坏整个器官。这一病症相当少见——休斯敦的医生们上次见到它还是5年前——它也会以一种致命的速度蔓延至患者全身。为了延长克雷格的生命,巴德为他植入了名为Tandem-Heart的泵作为权宜之计。但这完全不够,时间飞逝,这一疾病的患者往往只能坚持7天。

3月初,克雷格靠着Tandem-Heart坚持到了14天,但巴德清楚,即使无往不利,克雷格也坚持不过12天了。

每次巴德碰到琳达,他总能在她的眼中认出一丝熟悉。他一路上作为一个医学生、一个实习医师、一个在越南的空军医生,无数次体会过这种对不可能的无声恳求。作为生死间孤独的最后一人,他时常也是无能为力。做了几十年外科医生后,他依旧会在他拯救的和失去的患者中发现未解的症结,按照他的说法:并非是为什么人会死去,而是为什么人活着。医学与人一起诞生,医学图书馆见证着一部又一部著作尝试追赶医学知识的无限发展。他在患者的床边已陪同了50多年了,但仍然不能预测人的生死,也常常感到束手无策。琳达的这种目光正是巴德选择将他的人生奉献给心脏病患者们的原因,他从来无法忍受那种无力感,对失去生命的无能为力。

克雷格植入了一颗人工心脏

现如今巴德能给克雷格和琳达的只有一个巨大的风险——或许行将就木之人看来,也并不大。一个深夜,巴德给琳达打了电话:“如果我们的行动比病变更快,也许你的丈夫会有更多时间。”也许是几天,或是几个星期,甚至几年,但巴德对此一无所知。接着,巴德开始尽力向琳达解释这些年来他和另一个外科医生一同进行的研发。但他也实话实说:他并不清楚这能不能在人体中运作,如果能,又能维持多久。也许只有未来的人才能用上一个完美的人工心脏,但克雷格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琳达静静听着,一言不发,但巴德话音刚落,她便说道:“克雷格会想要一个人工心脏的。”

“只有你能保证毫无疏漏时,才能为患重病的人手术。”这句巴德的一位导师迈克尔·德贝基在许多年前告诉他的话,在巴德为克雷格手术做准备时,闪过他的脑海。

2011年3月一个明媚的春日,巴德走进圣卢克医院最大的手术室。不同于其他人,巴德相当冷静。他曾经来过这里很多次。

心肺机替代了克雷格受损的心脏。他几乎被从头覆盖到脚,除了在他的胸口打开的洞,暴露出他几乎不再跳动,呈现腐肉色的心脏。出入克雷格身体的导管和电线如此之多,一个初入江湖的外科医生可能会害怕被绊倒。但巴德和比利·科恩(Billy Cohn)——一个外科医生和发明家,与巴德和一个工程师团队一同研发了这个实验性装置——二人轻巧而毫无冗余穿行其中,时刻低头关注着手术台上的克雷格。科恩总用玩笑话来缓解紧张气氛,无论是否有趣,巴德总报以轻笑。

巴德从移除克雷格的心脏开始,他双手包裹着的黄色橡胶手套,随着联结着心脏的动静脉被逐步剪断,逐渐染红。整个心脏取出后,巴德随手递给护士,护士将它放入盆中,等待病理学检查。巴德能感觉到手术室上方的观察区域挤满了医生和护士,但他一次也没抬头。整整9个小时,手术结束。

由于亲属并不允许进入观察区域,琳达第一眼看到她的丈夫是在术后恢复室。克雷格被无数导管和电线包围,虚弱却能感受到他的生命。不到一周,他就能坐起来敲打他的电脑了。

琳达抑制不住自己对丈夫胸腔内装置的好奇,她把耳朵靠近克雷格的胸口,咽了一口口水。她靠得更近些,但仍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没有“砰砰”的心跳,似乎只有在深处有些并不真切的水流声。

这台机器运作完美。但问题是:克雷格将能因此获得多少时间呢?

资料来源 Texas Month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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