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起眼的父亲
2018-10-30于德深
于德深
父亲走了多时。在我记忆的深处,父亲是个很不起眼的人。他个子不高,脾气不好,但却很善良厚道,胆子小得像米粒,即使用水泡也长不大。
父亲是辽宁彰武人,解放前老家经常“跑胡子”(闹土匪),百姓生活不得安宁,于是父亲带着全家六七口人千里迢迢从辽宁逃荒到了北大荒。北大荒冬天冰天雪地,全家人挤在一间小磨房里。磨房是废弃的,除了窗户和门四处漏风,房檐上透着胳膊粗细的窟窿,磨房的四周挂满了霜雪。母亲说,“大冷的天,去外边柴垛拿两捆柴火来堵一下,看把孩子们冻坏了!”父亲哼了一声,出去半天空手回来了。母亲问柴火呢?他摇摇头,“人家的柴火,看见了咱会丢人的。刚到这儿,给人留个好印象。”母亲看看他叹口气:“那就挨冻吧!”朴实的北大荒人看到我们家的人这样守规矩,伸出热情的手帮我们度过了那个寒冷的冬天。
解放后,家里分到了房子、土地和马。有了土地便有了自己的小天地,除了种各种作物,也种西瓜和甜瓜。在我的记忆里瓜地离村子不远,每到瓜果飘香的季节,父亲便搭起一个瓜棚。瓜是供自家吃的,但種瓜的人有个规矩:凡是路过瓜地或者到瓜地来的人都可以尝尝瓜,吃多少都行,但不能带走。我的一些小伙伴吃饱肚子却舍不得走,不让拿咋办?只有偷了,我则帮着站岗放哨。小伙伴们个个心满意足,每人都兜着几个大瓜跑回了家。最初,我以为父亲没发现,可少了瓜父亲怎能不知道!等我放完哨回到瓜棚,父亲笑哈哈地说:“你这小子胳膊肘往外拐!还好,从小心眼好,长大了也厚道,像我的儿子!”
父亲胆子小。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树叶都啃光了。远房的亲戚见我们个个面黄饥瘦,就把城里供应的玉米面捎来二斤。那天,母亲看我们饿得实在不行了就抓了两把,烧上水又掺了点树叶做了玉米糊涂。嗅到玉米味道的我们高兴得直抽鼻子,刚要出锅,却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吓得父亲一下子把锅盖盖上。来人是生产队长,那队长和我们不见外,坐在炕上和父亲聊起来,他一边说一边抽着鼻子:“怎么闻到一股饭味?你家还有粮食吃呢?”母亲说,哪有的事,树叶都吃不上,还有什么粮食!队长说:“不对吧,分明是粮食味。”他说着要往外屋走,吓坏了的父亲立刻拉住队长的衣襟:“锅里有点玉米糊涂,是城里亲戚给送的。”队长一听,来了精神头,“那就拿出来吃吧!”母亲红着脸把糊涂倒在盆里,队长毫不客气地跟着蹭了一顿。等队长走了,父亲说他的心还在怦怦跳……
父亲73岁那年病了,长年累月的劳作让他患上了老肺肿,每喘一口气就像喉咙里堵着什么一样,一声声地拉着“风匣”。即使这样,天蓝的日子他依旧支撑着走向户外,看着他春夏秋冬呵护的田园。头上偶尔掠过一只鸟儿,他抬起头久久地望着……
那一年父亲没能迈过“坎儿”,走了,没有墓碑,也没有人谈论他,像他在世时一样的不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