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散户与中概股的“爱恨情仇”

陈劲松

“感谢蔚来。”9月12日，蔚来汽车上市时，Mike Enkhbaatar买了2000股，赚了一万两千美元，这笔钱将成为他蜜月旅行的资金。Mike是日裔美国人，在伊利诺伊州的罗克福德市长大，家里有一家餐馆，业余炒股赚钱。除了蔚来，爱奇艺和阿里巴巴都让他赚到了钱。

全美50%以上的家庭都涉足股票市场，股票价值占美国家庭财产的三分之一以上，股市开户人数9000多万，开户人数占总人口的近30%。但持股不等于炒股，在机构投资者为主的美股市场上，像Mike这样自己直接在金融平台上买卖股票的人并不多，这些人统称为Day Trader。为机构工作的Day Trader是交易员，个人Day Trader就如同国内的散户，他们在美国并不被视为投资者，而是投机者，我们暂且称之为“美国散户”。

无论是投资还是投机，最近，很多美国散户在中概股的大起大落中，找到“赌博”的快感。

“把赌场式交易带到纽约”

2018年10月19日，生产电动车的牛电科技登陆纳斯达克，发行价10.5美元，收盘价9.35美元，发行830万股。这是最近一个在美国IPO的中国公司。至此，在美国三大市场纽交所、美交所和纳斯达克上市的中国公司已经达到515家。

中国公司赴美上市已有二十多年的历史。长久以来，在美国IPO是中国公司的巅峰时刻，这意味着融资不愁，大批高管达到财务自由。但并非所有上市企业都会在美国资本市场顺利运营，中概股股价跌破发行价者屡见不鲜，投资者对于财务报表的质疑声不绝于耳。

二十多年来，已经有五十多家中概股退市私有化，告别美国股市，但更多的公司依然熱情高涨，前赴后继。今年在美上市的公司就已经达到30多家，其中不乏拼多多、蔚来汽车这种明星股。

美国投资者对中概股的怀疑心态在2014年以来有所转变。2014年9月19日，阿里巴巴在纽交所挂牌交易，然后是京东﹑小米﹑爱奇艺﹑蔚来汽车等优秀企业先后在美IPO，这些国内优质的科技公司让美国投资者对中概股的观感大为好转。

更重要的是，中概股过山车式的涨跌，让美国散户们有了可能的套利空间。蔚来汽车上市后，股价波动剧烈。上市当日，报6.05美元，低于发行价4.15%开盘，但第二天就狂飙90%，以12.69美元收盘，第三天又在暴跌，目前价格稳定在7美元左右。

这样剧烈的走势让Mike这样的美国散户觉得很有吸引力，在advfn的股票讨论区里，有很多蔚来汽车的粉丝，“蔚来汽车像牛一样强壮，”一位名为Jelly Donut的散户发帖说。另外一个名为Stingervf的散户认为，蔚来会像特斯拉一样，在汽车市场占据主导位置，非常值得投资。

《纽约时报》最近一篇评论的题目写道：“中国IPO正把赌场式交易带到纽约。”文章作者认为，中国公司IPO中出售的股份占比，低于美股其他公司平均水平，这给股价动荡铺了路——因为这让人们动用较少量资金就可以大幅影响股价。另外，较低的发行价结合不停的媒体宣传，也给股价前期飙涨带来动力。

蔚来汽车就是个例子，其上市的流通股只有1.6亿股。“无论什么原因，这种中国特色的交易都会带来破坏性的后果。”文章说。

靠蔚来赚“学费”

中概股如果想得到美国投资者的认可，路演时一般会对标一家美国公司。比如百度当年上市时就号称是中国的谷歌，京东是中国的亚马逊，携程是中国的Priceline，蔚来瞄准的就是特斯拉。

蔚来上市之初，面临量产困难，营收增长不力等压力，股价剧烈波动。但中美投资者看好创始人李斌，多家美国机构投资蔚来汽车。

Twitter上不少股评家都站队蔚来汽车，“几周前看到蔚来汽车IPO的消息时，所有人都说如果错过了特斯拉的股价飙涨，你一定会想要买入蔚来。当时没有意识到价格只在6美元左右，所以，如果你知道特斯拉现在每股300美元，为什么不满仓买入？不然你想干什么？”

10月9日，一份监管文件透露，特斯拉最大外部股东、苏格兰产管理公司Baillie Gifford & Co.已经持有蔚来汽车8530万股股票，约占蔚来11.4%的股份。消息一出，蔚来汽车当日股价大涨22%，以7.39美元收盘。

“NIO（蔚来的交易代码）一直在我的关注之列。”Mike告诉本刊。除了蔚来汽车，拼多多、趣头条、爱奇艺等中概股也在美国市场剧烈波动，让习惯了平稳走势的美国散户感到非常过瘾。

在美国，交易平台分为传统券商和在线券商，传统券商如美林、所罗门兄弟、摩根斯坦利等，专业理财顾问或专业经理人为顾客做咨询、理财规划、建议与下单管理等服务，通常费用较昂贵，散户们基本都用在线券商。在线券商比较大的有五家， Scottrade、Charles Schwab、E*Trade、TD Ameritrade和 Fidelity。国内比较常用的是E*Trade，很多在美上市公司，都通过E*Trade向员工分配期权和干股。这些平台收费都较国内高，除了交易手续费之外，还收取账户维护费用。

《纽约时报》曾经报道过加州一位典型的美国散户的日常生活。这位49岁的散户住在圣迭戈，每天在客厅通过电脑工作。他的交易账户里保持着10万美元左右，每天要向交易平台交付199美元的佣金，这意味着，这位散户大概要盈利1400元人民币才能回本。这也意味着，美国散户比中国散户的盈利压力要大得多。

还有一位美国散户在Twitter表示，“在6.25美元时买入蔚来，希望未来几年，像特斯拉一样上到200美元，这样未来孩子大学的学费就有着落了。”希望未来，蔚来不会让美国散户们心碎。

中概股克星

对于中国公司来说，美国市场是一个体量巨大的融资天堂。那么对于美国散户来说，中概股到底是什么？魔鬼还是天使？

目前，虽然美国散户的数量远远不及中国，但他们有着相当大的话语权。九十年代中概股上市之后，就与美国散户恩怨纠缠，他们可能是中概股的助推器，也可能是毁灭者，中国公司迟早会适应这个市场，这个市场的散户。就像美国散户未来也要适应被中概股搅乱的美国股市。

中国证监会于 1992 年底成立，不久之后，批准第一批公司到境外上市。这批公司主要挂牌香港，但通过全球存股证方式（GDR）和美国存股证方式（ADR）分别在全球各地和美国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1992年10月9日，华晨金杯汽车成为第一家直接在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中国企业，每股发行价为 16 美元，当年11月底升至33美元。第二家是中国中策轮胎，第三家是上海摩托车。

由于美国股票市场上第一次出现中国面孔，购买中国股票很快就在纽约证券交易所形成一股热潮，并在1993年7月达到高峰。这些股票以青岛啤酒受到追捧最为典型，当时，39家外国著名投资公司争着要当其代理商，认购率也超200倍。

当时中国经济 GDP 增长速度高于世界平均值的一倍多，这批上市的公司都在制造行业，国际投资人看好中国巨大的消费市场，把这些中国股票当作中国经济的代表。不过，1994年多数中国公司的股价跌到谷底。主要原因是公司的业绩报告与公司给出的预测差距太大，投资人对中国制造业产生了怀疑。目前华晨金杯的股价是0.95美元，青岛啤酒的股价一直沉沉浮浮，在4美元左右动荡，没有多大成长。

从那以后，随着中概股不断增多，美国投资者对中概股的质疑也一直不绝，这些质疑主要来自散户。

2010 年6月28日，美国研究机构“浑水”（muddy waters research）发布一份研究报告，将东方纸业推到深渊。东方纸业当时市价为8.43美元，“浑水”给予东方纸业“强烈卖出”评级，对其私募融资用途、十大客户名单、财务数据、毛利率、资产价值和库存等问题提出质疑，并声称目标价低于1美元。东方纸业股价一周跌去50%。虽然事后通过审计机构，东方纸业推翻了浑水所有的质疑，但投资者的信心已经无法挽回。

东方纸业是浑水的第一个牺牲品，之后，绿诺科技、中国高速频道、分众传媒、展讯通信、新东方、网秦、傅氏科普威、多元环球水务、嘉汉林业等中概股先后被渾水狙击。这些公司轻则股价下跌，重则被摘牌，浑水被视为中概股的克星，而浑水公司创始人卡尔森·布洛克（Carson Block）原本就是一个美国散户。

散户的黄金时代

美国最著名的散户是雅各布·利特尔（Jacob Little），活跃于十九世纪三十年代，他对股票的数字波动有着天生的敏感，能看穿短期的市场波动。1835年，利特尔成为美国当时最富有的人之一，通过卖空赚取数百万美元，被称为华尔街的第一位大亨。最终，1857年的股市崩盘还是击垮了他，让他彻底破产。

另外一位著名的散户是杰西·利弗莫尔（Jesse Lauriston Livermore），《股票作手回忆录》的作者，活跃于上世纪二十年代，他精准地预测出1929年股灾，在他人财富瞬间化为乌有之时，赚得盆满钵满，获利1亿美元，他的很多操盘技巧被奉为散户圣经。不过，他的一生就像股市一样起起伏伏，经历三次破产，每次都东山再起。虽然最后一次没有破产，但是他以自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作为股市史上最伟大的操盘手之一，他的墓志铭对他一生如此评价：“他的去世为一个时代画上句号。他的功过任由后人评说。”

浑水的卡尔森·布洛克同利特尔以及利弗莫尔一样，是个执着的散户。他出生在新泽西，高中毕业后进入南加州大学学习商业。父亲开设了一家公司，专门研究小盘股。受到父亲影响，他高中起就在券商那里开设账户进行交易。他的散户投资生涯并不成功，一直在赔钱。

2008金融危机前夕，布洛克在上海开设了一家自助仓储公司，几经挣扎，最终还是破产。但在上海的经历，让他意识到攻击中概股是一条发财之路，比频繁交易和经营公司来钱更快。“我在中国损失了很多钱，所以我了解这个国家的商业运作。”布洛克说。

“击杀”了一堆中概股后，布洛克在美国影响很大，曾被彭博社评为对金融市场最有影响力的50人之一，美国很多散户也跟从布洛克赚了不少钱。

“美国散户虽然人数不多，但在市场上发挥着重要作用，尤其是那些愿意与公众分享观点的散户，比如布洛克。”对冲基金Rocker Partners LP的总经理大卫·洛克（David Rocker）在接受彭博社采访时曾经如此赞扬布洛克，“他是一个非常有勇气的散户。”

未完的官司和不懂的模式

像布洛克一样对中概股充满“仇恨”的美国散户还有不少，比如云南香格里拉藏药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藏药股份）的散户。藏药股份于2011年1月25日登陆纳斯达克，发行价5.5美元。短短一年后，公司董事长就向公司董事会发出私有化要约，欲以3美元每股的价格收购所有在外发行的普通股，该交易价格只有一年前IPO时的55%。

2012年4月3日，藏药股份被纳斯达克临时停牌，私有化进程再也没有消息，美国投资者的大约上亿美元就此消失不见，美国散户发起了集体诉讼。

这起诉讼的主要发起人罗宾·达特尔（Robin Joachim Dartell）就是一位精力特别充沛的散户，他出生在法国，因为在世界卫生组织和美国国际开发署工作，长期生活在美国。达特尔在接受本刊邮件采访时表示，自己是藏药事件的受害者，藏药股份被停牌后，他代表其他二级市场股东，2012年8月31日在藏药股份的注册地，维京群岛法院和美国弗吉尼亚州的地方法院起诉了藏药药业的董事长余宏﹑相关高管，以及承担IPO的公司——位于弗吉尼亚的股票经销商Strudwicp股份有限公司。

这场官司从2012年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目前法院还没有做出最终判决。

2014年，达特尔自己曾远赴香格里拉，实地探访藏药股份，据他描述，只有一栋小楼和一间门诊部，根本没有研发部门。达特尔认为，相比藏药股份本身，美国承销商的问题更大。“他们对藏药股份的报表完全都没有核实，也没有见过这家公司的董事会成员，实际上，藏药股份从来没有就IPO召开过任何董事会，Strudwicp公司完全不职业﹑不道德。”达特尔说。

实际上，法院判决与否已经不重要。达特尔在香格里拉见到的办公楼也于2015年被拆除，负责IPO的几位高管都已经人间蒸发，美国散户的钱追回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藏药股份事件后，美国投资者对中概股警惕性大增，Business insider专门发表一篇文章，告诉美国投资者哪些中概股不能碰：比如通过利用OTCBB（场外交易系统）间接上市的；以“中国”为名字开头的；特别涉及到反向并购上市的公司，一定不能买。反向并购是一家正常经营的中国公司将资产注入一家处于休眠状态的美国壳公司，然后将其在美国上市。

如今，新上市的一批中概股又给美国散户增加了投资难度。《巴伦周刊》的一篇文章拿拼多多举例写道：“拼多多被形容为Groupon和Facebook的结合体，但是在招股书中又被按照 Costco加迪士尼的模型来定价，最终募集16.3亿美元，而且现在的市值已经是Groupon的10倍。”“股票越让人不懂，越有涨的机会，也许这就是我学到的中国智慧。”一位美国散户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