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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好好待您

2018-10-30刺猬艾西

家庭生活指南 2018年10期
关键词:癞子光棍养母

文/刺猬+艾西

有些感情,虽无血缘,却深入骨髓,抵达心扉。

介于不爱和不恨之间

多年以来,朵妤和养母的关系,怎么说呢,介于不爱和不恨之间。

这不爱不恨,绝非平平淡淡,而是夹杂着冷漠、嘲讽、鄙夷甚至厌恶等诸种情感,但,还没达到仇恨的地步。

养母姓甄,住在一个地处偏远的东北小镇上。左邻右舍,明面上都唤她一声“甄嫂”,背地里却一口一个甄寡妇。

“这甄寡妇,泼辣着呢,就是个克夫的扫把星,可离她远点,省得沾染晦气。”

“听说,甄寡妇刚抱养了个女娃,还不满一生日。”

“啥抱养,是买的!等养大了,好给她的傻儿子当媳妇。”

这个女娃,就是朵妤。

养母甄寡妇倒也没藏着瞒着,几次跟朵妤说:“朵妤,你是我买来的,花了100多块呢。你亲爹亲妈重男轻女,想要个男娃接户口本,可接连超生了两胎,都是女娃,就想溺死你,继续生。瞅你是条命,怪可怜的,我就买来了。”临末,还不忘再次强调下价钱,“100多块呢。”

大约在1986年的时候,在穷乡僻壤,100块的确不是个小数目。

酒量拜她所赐

渐渐记事,朵妤曾听镇里的卦仙儿黄麻子煞有其事地白话:“养母印堂狭,两鬓窄,下巴尖,嘴唇薄,额头短,是最狠扫把星转世,谁娶她谁丢命。”

事实也是,养母先后嫁过两个男人。

第一个,成家不到半年,在山里遇上熊瞎子,被拍了一巴掌,脖子断了。当时,养母已怀有身孕,许是伤心过度,动了胎气,结果生下一个脑瓜不灵光的憨儿子来。

两年后的深冬,养母改嫁给一个老光棍。新婚夜,老光棍高兴过头,喝晕了,送客回来,竟将镇外的雪地当成了火炕,一头扎了上去。等养母找到他时,人已冻成了冰坨。

就这样,养母成了克夫扫把星,再无人敢娶。毕竟,那时的她还不到30岁,日子过得苦,更闷得慌。为了解闷儿,她就喝酒,60度的烧刀子,一扬脖,咕咚咚,就是半斤。

一个人喝酒,也没意思。于是,养母就逗朵妤玩,用筷子蘸酒,往她嘴巴里塞:“死丫头,张嘴,嘬。”

第一次,朵妤也就四五岁大,一嘬,当场辣得哇哇哭,养母见状,则乐得哈哈笑。

那大嗓门,跟敲裂纹的破锣似的,格外刺耳。

如今,已入职一家大公司的朵妤的酒量非常棒。每次去见客户,谈生意签单,老总都会带上她。十回有八九回,客户会被她喝进酒桌底下。

想必能有如此酒量,当拜养母所赐吧。

原来一切都有目的

朵妤是在8岁那年心生逃离小镇之念的。

儿时的朵妤,长得很白净俊俏,活脱脱的小美人胚子。一天,放了学,她正着急往家跑,住在街口一个光棍癞子拦住了她。

“朵妤,叔家里有糖,甜着呢。”

朵妤一听,心馋了。可再想想,养母去了地里干活,在她回家前要写不完作业,做不完饭,养母一准儿会瞪眼。朵妤还不及锅台高时,就学会了煮饭炖菜,刷锅喂猪,因为养母说,朵妤不是亲生的,不能白养活她。想到这儿,朵妤也顾不上糖了,绕开光棍癞子就要跑,那光棍癞子左右瞅瞅,见周遭没人,一把扯住朵妤拽进了院。

朵妤还小,又惊又怕,所幸没忘了养母狠叨叨教她的话:“只要是男人,谁敢碰你,你就抓他挠他,咬他,逮哪儿咬哪儿,往死里咬!”

光棍癞子要亲她,朵妤一口就咬烂了他的鼻子,逃了。

这还不算完,养母回家,见朵妤在哭,又抓起菜刀,大步噔噔奔去光棍癞子家,七里咔嚓一通打砸。

“王八蛋,敢打我家死丫头的主意,我家丫头才多大啊!你还是人吗?”

“我买这死丫头,将来要当我儿媳妇的。今后你再敢歪眼瞧她,老娘就剜了你的眼珠子;你再敢碰她一指头,老娘就剁你的爪子,不信你就试试!”

原来,养母养她,真是要给他的傻儿子当媳妇的。

朵妤突然想哭。却咬得嘴唇生疼,愣没让泪水跌出眼眶。

买断母女情分

恍惚一眨眼,朵妤长大了。学习成绩非常好,如愿以偿考取了南方的一所一本院校。离家数千里之外。

报到时,同寝室友相互做介绍。听她叫朵妤,室友惊呼:“这名字真好听。朵,花朵;妤,美好聪慧。朵妤,你爸爸妈妈一定很有才气,是搞文艺的吧?”

朵妤暗暗苦笑。她想说,其实,亲生父母生下她,她就是多余的,不然,也不会一百多块就给卖了。记得上小学,养母送她入校,作登记。老师问:“叫啥名?”养母随口就来:“多余。她那亲爹就这么叫她。”老师说:“我给她改个名吧,叫朵妤,花朵的朵,婕妤的妤。”

“行,随我姓,甄朵妤。”养母哈哈笑。

嗯,真多余。

大学四年,朵妤只在大三那年回过一次老家。也便是那次回去,惹得不少媒人,涂着腮红,捏着花手帕,接二连三踏进了门。

“哟,朵妤越长越俊俏,花一样好看。甄嫂,镇东老王家的小子,你觉得咋样?”

养母直奔主题:“能给多少彩礼?”

“8万。”

“你给回个话,我家丫头可是大学生呢,你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刚打发走一家,又来一个,彩礼加到了10万。养母似动了心,瞥向朵妤。朵妤登时气得涨红了脸,轰走媒人反锁上了院门。

“妈,谢谢你养我这么大。没有你,我可能早被淹死,饿死了。”

“不谢。知道就好。”

“但我绝不会嫁给我哥。死都不会。在你眼里,我能值多少钱?”

“最少10万吧。”

“你容我几年,最多4年,我给你15万。”

朵妤说着,拿出纸笔写下欠条,拍到了养母面前。

22年养母养女情分,就此买断。

悲哀吗?

终于解脱了

朵妤很努力很上进,大学四年的学费,全是她做兼职赚来的,尚未毕业,便应聘进入了一家公司,待遇还不错。

上班第一年,朵妤便开启了省钱攒钱模式,不谈恋爱,不看电影,不吃零食;租金便宜到极限、终年不见阳光的半地下出租屋里,堆满了打折的快餐面。

终于,年底加上奖金,朵妤给养母带回了6万块。

是现金。养母不会用卡。也只有搂着现金,才会有实实在在的满足感。那晚,朵妤听到睡在隔壁的养母,乐得笑一阵哭一阵,直折腾到天亮。

第二年,朵妤升了职。到年底,轻松还上了欠养母的9万块。

当取回欠条,一下又一下,撕成碎片后,朵妤转身冲出院,跑进山坳,呜呜大哭起来。眼泪像极了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解脱了,终于,彻底解脱了。

第三年开春,朵妤接到了养母打来的电话:“死丫头,你哥要成家了,娶的是邻镇的一个女子,患过小儿麻痹,但人不错,你回来吗?”

当然得回去。朵妤想,憨哥虽然憨,脑筋转得慢,但从小到大,他可没少护着她。那次,她被光棍癞子拽进院,养母打砸,憨哥则点了把火,差点烧了他的破屋子。

“我会的,你放心,我会给哥嫂包红包的。”朵妤淡淡说完,挂了电话。

难道,养母不是来要份子钱的?

说不是,你信吗?

不是无情无义的女子

在朵妤的张罗下,憨哥的婚礼办得很有排场,也让养母很有面子。而朵妤这么做,只是想证明,尽管养母只认钱,但我,甄朵妤,不是无情无义的女子。

嫂子虽长相一般,腿脚也跛得厉害,可为人厚道朴实。为了娶她进门,养母给了7万彩礼。新婚那天,朵妤又送了嫂子一个2万的红包,悄声说:“嫂子,好好照顾我哥。谢谢你。”

此后三年,朵妤再也没回过小镇,连电话都换了。该还的都还了,该帮的都帮的,该了的也就了了吧。可突然有一天,她刚走出公司,就瞅见了嫂子。

“嫂子,你怎么来了?”朵妤倍感惊讶。

“妹妹,我来,是想求你件事。”嫂子说。

“啥事?”

“你能回去看看妈吗?医生说,是肝癌晚期,她可能没多少日子了。”

朵妤一听,禁不住心头一紧。

“妹妹,妈和我常说起你。她也承认,当年买你,真是当童养媳养的,等你长大了,就许配给你哥。可这想法,在你上了学,八九岁的时候就变了。妈说,‘瞧这死丫头,又俊又俏又聪明,留在山里,嫁给我那傻儿子,真是缺德作损,坑人害人呢’。

“她一直喊你死丫头,都怪卦仙儿黄麻子。黄麻子说,她会克死你。想破解,得让你先‘死’。于是,你就成了死丫头。那次,黄麻子可把妈给忽悠惨了,搭上了她头回嫁人时戴的金镏子。

“妈就是个农村女人,没文化,哪懂得教育孩子?她寻乐子,逗你喝酒,到现在一说起来就后悔,就哭,骂自己蠢,不长脑子。

“别看她天天咋咋呼呼,其实她胆小着呢。寡妇门前是非多,为了不受人欺负,唬住那些村痞无赖,她愣装天不怕地不怕,杀人放火都不怕,可她杀只鸡,都会哆嗦半天呢。

“妈逼你做饭,干家务,好好学习,其实,是想让你早点自立,能照顾自己,早点走出穷山村。”

听着听着,朵妤说:“可是,她跟我要了15万抚养费。”

“要不冲你要,你忍心舍了那个家,断了关系吗?”嫂子抹着眼泪说:“一个穷家,一个憨哥哥,后来,她又感觉身子不得劲,就算你能耐再大,也会被拖垮的。你给她的钱,除了给我的彩礼,剩下的,她一分都没动。”

“肝癌,那是往死里疼啊,可她只大把大把地吃止疼片。跟说我,等她走了,再把钱还给你。说,委屈你了,让你别哭,她不值得你哭。”

朵妤再也忍不住,“哇”的哭出了声:“嫂子,我这就回家,去看妈……”

爱却深入骨髓

说来也堪称不可思议,当朵妤和嫂子下了飞机,又转乘客车,一路匆匆往山中老家赶时,已陷入弥留状态的养母突然睁开了眼。

“甄嫂醒了!”

养母干瘪的嘴唇动了,动静极轻,但隐约能听得见:“死……丫头,回来了。”

“妈——”

朵妤真的回来了,哭着扑进了门,紧紧握住养母的手,再不肯松开。

老天垂怜,让母女见上了最后一面。

虽无血缘,爱却深入骨髓,抵达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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