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
2018-10-29赵智博
前几日火车上遇到了儿时的伙伴,细细算来已经有七八年未见。他在很早以前就搬离了老房子,后来诸多琐事就再也没机会回去。
我俩聊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转眼之间,他变成熟了,定居在外地,有了自己的工作和家庭,我虽然偶尔回去收拾东西,却再也看不到昔日嬉笑尖叫的场景,老房子似乎随着我们一个个地离开渐渐流逝了生机。
他在中途下了车,我俩紧紧地拥抱了一下,就好像儿时那般仗义,却不知这一别下次见面又要等到什么年月了。
我从车窗里看着他渐渐融入人群,突然抑制不住想要流泪,曾经的我们以为这辈子都可以住在那里,即使下了班也依然可以混在一起玩。
若干年后,这只是一个属于孩童的幻想罢了,我们终究不会满足于一个破旧的老房子,一条拥堵的水泥路,一座没落的小城。
下铺的阿姨很好奇,一边问一边说她的儿子从小便和电脑游戏机粘在一起,即使同学约出去玩,也都是网吧和电影院,他的生活快乐却熬不过频繁出去,于是更多的休息时间都在家里上网。
我终于寻找到了理由来缓解流泪的冲动,她儿子的童年已经是这一代小孩子最大众化的代表了,各种电子产品占据了几乎所有的时间,大家都是相约在网络世界,没有面对面的交流,看不到喜怒哀乐的情绪。可能只有我们的童年才是一个孩子应该有的时光吧。
我家的老房子在一楼,门前有棵柳树,这是一株立志跟我们一同成长的树苗,后来的日子里,它果然超过了附近所有的同辈树,盛夏之时,足足有二层楼那么高,密密麻麻的枝条为我们画出了大本营,所有的游戏都是在这里开始,也是在这里结束。
邻居围着大树建了个花池,这让喜欢弹玻璃球的我们找到了战场。那些圆圆的弹珠是我们随身必备的三件法宝之一。放在拇指间眼睛对准,那个小小的透明球划出完美的拋物线,每声清脆都会让一个孩子兴奋不已,几个人蹲在花池一天都不觉得累。
十几年过去了,昔日弹珠的俏皮话还有专属的地形图都已经记不清了,在搬离老房子的时候那些视若珍宝的透明琉琉也找不到了。前不久偶然扫地滚出一颗,却丝毫没有儿时那种为输赢打架的激情了。
我们的成长自然而然地过滤掉了看似幼稚的玩具。也许若干年以后,其实根本不用那么久,现在的孩子就已经无法体会我们窝在土坑里时的快乐了,他们只会觉得这个玻璃好看,只会认为沾一身土太脏。
叠烟片的手艺至今我都没有忘记。
作为三大法宝之一,我们能熟练地分解一个烟盒,然后叠成长方形的纸片。虽然不会抽烟,但我们为了规则还是背会了所有烟的价格,偶尔有大人拿了特别的烟,都会可怜巴巴地盯着,有时候甚至直接把剩余的十几根装进塑料袋里,然后一脸兴奋到处炫耀烟盒。
烟片就好像我们的暗器,随时随地身上都会装着,有时会幻想像小李飞刀一样杀人于无形。后来不知道是谁开始偷偷吸烟坏了行情,大人们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小孩子玩这个还会沾染上它。于是这个游戏最先告别了我们的生活,现在想想当时拿到烟根本不在乎那根白条是什么,多么令人羞愧的孩提之心。
玩好啤酒瓶盖是一门技术。
几十张圆片从手心抛到空中用手背接稳,再翻过来抓住,有多少就是赢多少。那个时候胖胖的我总是可以一抓一大把,所以他们都不愿意跟我玩。记得有一次拿了几个去学校,放学的时候装了半书包回家,结果被父母一股脑全扔了,为此还哭了一个多星期。
其实搬家的时候所有法宝都在,只是初二的我有了自己的喜恶,满满一箱子的铁片儿都让我倒掉了,那个乒乒乓乓的声音响了很久很久。
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孩子像我们一样为了攒它到处翻垃圾箱,一家一家饭店去要,一口气开了所有过年的啤酒瓶。我已经想不起来当时有没有流泪了,只是过年时专门攒了几个啤酒瓶盖,却发现手长大了技术却丢了。
儿时的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玩具,拍片、沙包、水浒传卡……这些东西可能只值几块钱,却代表了一个时代,它们虽然没有科技的诱惑力,但记录了我真正的童年时光。
老房子是一片家属区,背靠着铁路,所以有很多人都习惯叫我们“铁路人”。那里不像是现在的小区,没有严格的人员审查,没有天天清扫的环境。四条马路正正方方地切出了我们的小世界。
老房子的建造模式几乎已经灭绝了——一排住房一排凉房。如今地广人稀,这样的“天堂”实属罕见。身边住的也都是在铁路工作了数十年的人,十几栋楼的居民都见着眼熟。
那时的我们都是猴子,两米高的凉房顶两三下就可以爬上去,所以很多游戏都是绕着这些障碍展开的,不过说实话我们的存在着实让大人们烦心。
夏天很多人家喜欢在房顶开阔地晒菜干儿。我们则来往于地面与空中,有时候淘气会弄散了铺好的菜干儿,邻居阿姨便告上门去,挨完骂却只能让我们老实一天,第二天还是遏制不住猴子的运动细胞。想想那时候经常听见下面有人喊:“谁又猴蹿上去啦!赶紧给我下来!小心我晒的干儿!”
跳飞机格子是我们最爱玩的三个游戏之一,现在的孩子估计连怎么画都不知道吧。我曾经问自己的侄女会玩砸砖头吗?她摇摇头,觉得肯定很危险。一网打尽是另外一个游戏,绕着所有凉房上下蹿来蹿去躲避追捕。它们的价值在于这是属于我们老房子的游戏,别人的茫然恰恰满足了我们的荣耀。
老房子就像一个独立的世界,我们不愿意离开这里,十几栋高楼像是迷宫里的支柱,外来人都会在这里迷路,而土生土长的孩子闭着眼都走不丢,我们有着自己的骄傲,这片赖以生存的地方岂是如今车满为患的窄小小区所能比拟的。
老房子的最后一排连着一个巨大无比的废弃院子,杂草丛生,还有几座阴森的黑屋子,我们的另一个乐园便是这里。
翻过围墙,那些杂草丛中的蚂蚱蝗虫就是我们的美食了,抓几只大腿肥的烤熟了,虽然只有牙签点的肉,但也是其乐无穷。
黑屋子的屋顶是用砖瓦斜铺而成,鸟窝极多,夏天爬上去偷两个蛋,或者抓只没褪毛的麻雀玩,又或者绕着它玩捉迷藏。即使夜色漆黑,我们也丝毫不觉得恐怖,点个火堆讲鬼故事,在灰烬里放两个土豆,吃完回家睡觉,第二天又是美妙的一天。
院子外便是铁轨,那些栅栏怎么能挡住我们,有时候坐在栅栏顶上看一下午的火车,有时候到铁轨上翻开石头逮蛐蛐,有时候溜进维修站在火车头里玩抓人,现在想想我们跟铁道游击队差不多,在火车上跑酷实在太简单了。
老房子过年时才是真正地热闹,所有的孩子聚在一起,而我家门前则会垒篝火,一烧就是一晚上。我们踩着花池里的积雪把身上烤得热乎乎的。每个人都准备好分量十足的烟花,只等到十二点,所有人互相说着新年快乐,点燃了烟花一同庆祝。
记忆里每一年的晚会都没有时间看,因为不知不觉就已经天亮了,在楼道里放一板子鞭炮,听着刺耳的声音进入梦乡。
我的童年能写成一本书,那种兩百多页的书,在有限的回忆里我们每一天都洋溢着幸福,那种无忧无虑的玩耍,那种肆无忌惮的捣蛋,我们没有过早地接触到网络其实也是好的,这让我们有了一段五年的时光,真正玩的童年,也是绝版的童年。
我很同情现在的孩子,他们没办法体验一群小伙伴刨土坑的场景,也不知道如何弹奇准的玻璃球,更不会接几十张铁片。
只是我们都长大了,初二那年我第一个违背誓言搬离了老房子,搬到了陌生的小区里,没有开阔的空地,没有熟悉的阿姨,更没有锻炼身体的凉房。我一度怀疑生活水平提高难道就是把人限制得更紧吗?
渐渐地,小伙伴们都离开了老房子,也许真的是天意,我们离开后不久,大本营的根基——那棵枝繁叶茂的树随之死了,听说它轰然倒地的时候,很多老阿姨都在流泪。不久之后,树坑便被铺上了砖头,乐园里的黑屋也被拆了建起了楼房,鸟窝不复存在。那条通往铁轨的小路堆了几块巨石,还绕了一圈铁丝网。
只能说物是人非,老房子的人走走留留,几乎已经看不见熟悉的面孔,再回去的时候,只有寂静的空气、冷漠的邻居和一排排拥堵的汽车。
我们的童年灭绝了,小伙伴们各奔东西,十余人也只剩下了我们四个还能过年时聚在一起。列车上遇见的他已经成熟到难以看出曾经的淘气,人毕竟要成长,我们难以逆转时光回去寻找童真,只有记住那无忧无虑的岁月,在老去的时候讲给儿孙听。
作者简介:赵智博,1992年生人,大学毕业后曾北漂五个月,后辗转回到呼和浩特铁路工作。7岁开始进行个人创作至今,2017年出版了第一部长篇小说《有些故事,只想写给你》,现正在创作第二部长篇小说《嗨!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