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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湖畔,《鹿鸣》知音

2018-10-29张伟

鹿鸣 2018年7期
关键词:鹿鸣老师

张伟

疾驶的列车,宛如一条绿色的长龙,穿越中原腹地,呼啸而来,向着莽莽苍苍的大西北挺进。铁路两边的田野、树林,混沌成一片碧绿,矫健的身姿飞也似的向后躲闪,大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潺湲流淌的河流,仿佛被这个庞然大物惊吓到了一般,忙不迭地让开一条路。

车上,坐着一对古稀之年的老学者,精神矍铄,侃侃而谈。听声音,竟然还是那么清脆,与他们的年龄简直不相称。显然,两位老人有些兴奋,如烟往事随着他们的语流汩汩而出。那里,留下了他们奋斗的足迹;那里,有着他们抹不掉的青春记忆……

两位老人,是著名现当代文学研究专家丁尔纲先生和他的夫人。

此行,他们从济南上车,前往包头——他们的第二故乡,他们青年时代播种理想、洒下汗水的地方。

此行,他们专程为一件事而来。

行李箱里整整齐齐摆放着的,是自创刊号以来的全套的《鹿鸣》杂志,1980年以前,刊名为《钢城火花》。保存完好,品相上乘,边边角角有折痕的地方,已用书枕压平。完完整整,一本都不少,按着出版的先后顺序摞在一起。有的纸张已泛黄,斑斑驳驳,尽染岁月的风霜。打开来看,丁老师勾画、批注的墨痕,或深或浅,或旧或新,历历在目。流利的字体,涂改得略显紊乱的笔迹,透着主人的峻急、敏捷和干练。纸页上,字缝里,有着这位学者的体温,浸润着他的心血,他对文学事业的一往情深。老人要把这份珍贵的礼物捐赠给《鹿鸣》杂志社。

是的,珍贵,这礼物太珍贵了!那年月,居室逼仄简陋,没有宽敞的书房;文化被“革命”,学者动辄被抄家;后来又长亭短亭,舟车劳顿,调回山东老家。无论怎样的辗转、迁徙,始终对一份市级小刊物不离不弃,相守相望,这该是怎样的深情厚谊啊?!即便是曾在雜志社供职的编辑,也未必拿得出一套来。

说来话长。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蒸蒸日上的建设事业中,理想主义如春风骀荡,激情燃烧,干劲爆棚。风华正茂的丁尔纲先生从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怀着一颗报效祖国的赤子之心,毅然决然支援边疆,来到条件还十分艰苦的内蒙古大草原。那时候,不像后来那么稳定,常常变动不居,青年人都自觉地践履“螺丝钉”精神。他先后在内蒙古大学、包头一中、包头师专任教。不管在哪,就高就低,他都热烈地拥抱文学缪斯,醉心于他所钟爱的文学研究与评论。

新时代,新生活,催生新文学。玛拉沁夫写出了《迷路》,许淇写出了《大青山赞》……文学的另一只翅膀——评论也振羽腾飞。2007年,我在评协工作报告中回顾:“我市的文艺评论事业起步于20世纪中叶。在建设包钢那个火红的年代里,作家艺术家的创作热情空前高涨,文艺评论推波助澜。一批来自内地、支援边疆建设的学者,点燃了包头市文艺评论的火炬。丁尔纲、孙耀煜、杜得敏等,他们筚路蓝缕的开拓性贡献,将永载我市文艺事业发展的史册。”

80年代初,我考入包头师专,有幸成为丁老师的学生,在他的谆谆教诲中,完成了自己的文学启蒙。

我们这一代,先天不足。上小学时,赶上批林批孔,校园里贴满了大字报,歪歪扭扭的字儿,半通不通的句子,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儿。初中阶段,开门办学,以劳动取代学习,四五个老师,带着两个班的学生,在沙漠里盖起了十间房。上高中了,才回到教室,重新捡起丢开的书本儿。还记得,1979年的五四,我代表青年到公社广播站发言,纪念青年节。录完音,看见桌上有一本《草原》,大着胆子跟刘才老师借了。拿回家,如饥似渴,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读完。那感觉,就是久旱之后逢甘霖。

上大学,接受高等教育,本来是步入快车道了。特殊的境遇,我们只好把启蒙与提高压缩在一起进行。

丁老师的人和课,都太有魅力了!

丁老师身材高大魁梧,皮肤细腻,面色红润,鼻梁高耸,他的发梢,自然卷曲,两眼炯炯有神,眸子里发出的光亮,仿佛能洞彻天地。丁老师相貌堂堂,风度翩翩,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美男子,用今天年轻人的话来说,是男神!自然而然地成为同学们崇拜的偶像。他走起路来,一阵风儿似的,雷厉风行,精神饱满,从来没见过他有半点迟疑、疲倦和懈怠。俗话说,身教重于言传。丁老师的精气神儿,富有感染力和穿透力,濡染着学生,影响着系风。

丁老师给我们讲中国现代文学史。鲁郭茅,巴老曹,赵树理,史的勾勒和描述,清晰透辟,烙印深刻。他分析作品,驾轻就熟,游刃有余,俨然就是那个擅解牛的庖丁。那时候,还没有ppt,没有辅助教学手段,他讲解长篇小说,总会带一张大表,用图钉按在黑板上,有人物关系,有结构剖示,直观简洁,一目了然。茅盾研究是他的学术专长,一部《子夜》,让他讲得头头是道,不留死角。我当时就想,丁老师就是吴荪甫!把一家大企业交到他的手上,凭他的智慧和勤奋,定然会成为功勋卓著的实业家。

丁老师的口才是一流的。他在课堂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呈涌流状。他声音洪亮,语速湍急,犹如暴风骤雨。如果不是知识宏富、才思敏捷,无法达致这样的效果。那时候,学术已在拨乱反正中重启,丁老师经常去北京等地参加学术会议,回来就给我们做学术报告。他总是独立思考,独出机杼,不仅观点鲜明,而且阐说充分,让人口服心服。富有论辩性,构成了丁老师的治学特点。读丁老师的著作,我每每想起鲁迅先生,想起他与论敌论战时的智勇;孟子的那句话也会出现“同期声”:“余岂好辩哉,余不得已而已矣!”

1981年,鲁迅先生诞辰一百周年,丁老师做全校规模的学术讲座。当时天气很冷,礼堂的玻璃破碎了很多,风刮进来,同学们冻得坐不住,吵吵嚷嚷一时无法安静下来。丁老师在开场白中引用鲁迅的话:“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接着他谈到今天的天气,对青年的期望,会场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然后鸦雀无声,直到终场,同学们被他的演讲深深地吸引了。

碰巧,丁老师给我们讲《阿Q正传》时,内蒙古话剧团正在恰特电影院上演这部经典作品。主角阿Q,由著名话剧演员谷子老师扮演。丁老师带着我们全班同学,徒步去看演出。从师专到恰特,十几里路,丁老师完全可以骑自行车去,但他没有,而是与我们同行,边走边和我们聊学术上的事儿。三十多年过去了,每当提起往事,同学们都非常感动。

那时,一片荒芜,百废待兴。同学们渴求知识的心田,就像龟裂的土地,等待着被灌溉。学识渊博的丁老师,正是滋润我们的甘泉。

后来,丁老师调离包头,回到老家,在山东社科院文学所工作。包头文学界的老朋友们没有忘记这位播火者,包头文艺评论事业的播火者,《鹿鸣》杂志每期寄给他。丁老师也一如既往地关心、关注着包头的文学。

后来,包头文艺评论的火炬传到了我们手里,丁老师为薪火相传而感到莫大的欣慰,并给予悉心的指导和帮助。《鹿鸣》头条栏目“鹿鸣星座”配发评论,我写的比较多,丁老师每期必读,读过之后,他或打电话或写信和我交换意见。丁老师的信,我都保存下来了,他总是写得密密麻麻,思维缜密,滴水不漏。电话里,他的声音永远那么年轻,那么亲切。我的一本评论集出版了,丁老师勉励有加,饱含着对晚辈的殷切期望。他在来信中写到:“突出的印象除知识渊博和有见地外,主要从文化视角致力于社会批判。在当今评坛流俗泛滥的恶劣环境中,敢于和长期致力于此,十分难得。曾有人慨叹地呼唤:何时产生鲁迅。就我的视野所及,恐怕在我有生之年起码产生不了!但我们总可以继承鲁迅风吧?但这也鲜见得很。而老弟此作,可算硕果之一,十分难得!”褒奖、鞭策,言犹在耳。

去年冬天,雾霾蔽日,那几天出奇的冷。2月4日,接丁斌兄电话,丁老师溘然长逝!我头脑一片空白,无法接受这一噩耗。之后,丁老师的音容笑貌,像过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呈现出来。

大明湖畔,曾有一位《鹿鸣》的知音。

一代学人,风范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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