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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鸣》的风光岁月

2018-10-29丁晓实

鹿鸣 2018年7期
关键词:施光南李锐鹿鸣

丁晓实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文革结束不久,中国年轻一代荒凉的灵魂极需文学作品的抚慰,于是文学空前地热了起来。刚刚恢复的包头市文联及时抓住了这一历史机遇,对《包头文艺》进行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彻底改版。刊名改为《鹿鸣》,请茅盾先生题写了刊名,并且贴上了青年文学月刊的标签,每期要目都在《中国青年报》和《光明日报》上刊登。由于连续发表了一批有特色的作品,《鹿鸣》读者群不断扩大,订户直线上升,不到三年,期发行量突破了七万份。记得当时《中国青年报》上发过一篇记者述评,在受读者欢迎的青年文学刊物中,《鹿鸣》排在北京的《青年文学》、南京的《青春》和上海的《萌芽》之后,名列第四。在全国一百多家地市级文艺刊物中,说《鹿鸣》脱颖而出,声名鹊起,应该是恰如其分的。

眼看着,《鹿鸣》风光起来了。作为一个小编辑,我当然也在《鹿鸣》的风光中陶醉过一阵子。但要问我,《鹿鸣》是怎么风光起来的?我当时还真是说不清楚。在和外地作者交谈过程中,一位作者颇有感慨地说:“你们的《鹿鸣》啊,这名字起得真好!呦呦鹿鸣,乃情歌之声也,作为青年文学刊物的名字,它会给读者带来多少美的联想?《诗经》的久远,草原的宁静,诗情画意的充满幻想的青春故事……见到这刊物就想读读。”显然,这是一个文学青年的真实感觉。作为一个小说编辑,我当然也有些难以忘怀的记忆。我觉得,编辑和作家要广交朋友。友谊,太重要了。

1980年我去过一趟太原,在《山西文学》编辑部,李锐接待了我。李锐原是下乡知青,因写小说展露了才华,被抽调到《山西文学》的。我们的倾心交谈,都给对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告别时,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说:“期待你的支持。”他说:“一定!”不久,他给我寄来的一篇小说在《鹿鸣》发了头条,还得了奖。真够朋友!后来,我收到了太原师专中文系学生蒋韵寄来的稿子,作者在给我的信中说,请把对小说《无标题音乐》的处理意见告诉李锐。我看完稿子,兴奋极了,《无标题音乐》写得相当精彩。我立即给李锐写信,我问李锐:蒋韵让我把处理意见告诉你,看来你们一定很熟吧?李锐回信说:“是很熟。我们很快就要结婚了。”哈!

《无标题音乐》在《鹿鸣》发表后,很快便被《小说选刊》选载。这下子响动太大了,对《鹿鸣》走向风光岁月肯定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我这个责任编辑当然也因此沾了光:《小说选刊》聘我为特邀记者,任务是每期刊物出版后及时给他们寄去推荐目录;待遇是每期寄我赠刊一本。至于外传我因此受到什么奖励,根本没那回事。我从来不敢把上选刊的事记在我的功劳簿上,因为,客观地说,我对这篇小说产生的影响,没有做出过任何贡献,稿子不是我直接组来的,小说写得很漂亮,作者文字功底很扎实,我甚至连必要的编辑工作都没怎么做,可以说我连一点力气也没出,只不过填写了一张审稿笺而已。如果说我有什么功劳,那不是贪天之功据为己有吗?

我和蒋韵毕竟也因此成了书来信往的朋友。她师专毕业后留校工作,因没有本科毕业的学历,不能登上讲台上课。后来我接到她从北京大学中文系寄来的信,她说,她忍痛离开了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到北大来上后期本科了。“作为一个年轻的母亲,不能亲眼观察和感受自己孩子的成长变化过程,这揪心的痛苦、这无法弥补的遗憾,你能理解吗?”她在信中用这种语言跟我谈论这种问题,这不像老朋友的书信么?但我们是没见过面的老朋友,至今也没见过面。

一个文学刊物要想在读者心目中树立起好形象,必须每期都有几篇可读的好作品。我记得,那时候我们每个编辑心中都有这种概念:尽量多抓几篇好稿子。

我和周梅森是通过他在《鹿鸣》上发的两篇小说建立起通信联络的。当时梅森是《青春》的编辑,在通信中,我觉得他是个为人坦诚、性格豪爽的男子汉,很讲义气。我对他说,《鹿鸣》刚有些起色,但底子还薄,比不上《青春》稿源丰富。希望他在可能的情况下给我们一些支持和援助。他心领神会,很快便给我转过一篇小说稿。我一看,作者很有才气,只是不懂投稿的规矩,稿子是在横格信纸上写的,需要编辑加工的地方较多。我找人在稿纸上抄了一遍,便在《鹿鸣》上发表出来。

这篇小说的题目很新鲜:《噢,小雀儿》,内容和题目一样鲜活。作者傅星,是个刚刚回城的上海知青。几年后,我去华东地区走了一趟,特地到上海看他的时候,他已调到《萌芽》编辑部工作了。后来,在北京,我去鲁迅文学院组稿,又和他不期而遇。他说,他写稿累了,刚站在窗前望远,便发现刚走进鲁院大门的我,一眼便认了出来,好像是心灵感应一样,分外亲切。记不清是又过了多少年以后,有一天一上班,许淇老师到我办公室找我说:“同振,上海《新民晚报》副刊发了傅星写的一篇文章,是写你的。报纸我给你带来了。”傅星文章的题目是《近水远山》,显然是来自“近水远山皆有情”句。近水指《萌芽》的编辑俞天白,远山指《鹿鸣》和我。内容是回忆他在走上文学创作道路时,俞天白和我曾经给过他怎样的爱护、帮助和扶持。对我来说,把我当作前辈似的写进回忆里,并且在上海的报纸上发表出来,这自然既有新鲜感又有慰藉感。我想把这文章复印下来留作纪念。谁知偏偏天不遂人意,印了一张不清楚,再印一张还是不清楚,怎么也没印出一张清楚的。唉,算了。记忆中的往事,有特色的,永远都会清楚;没什么特色的,且由他模糊了去吧。

我和周梅森的见面很有特色。我去南京时,梅森去车站接我。我走出车站,把一本《鹿鸣》举起来,立刻就見一个年轻人手举一本《青春》杂志朝我奔过来。这是我们约定的接头暗号。

梅森矿工出身,是从徐州煤矿调到《青春》杂志社的。生活的艰难淹没不了文学天才,他又是一例。他的性格粗犷,豪放,胸无城府,口无遮拦,为人坦诚,很讲义气。那时候,工资只有五六十元,生活都很清苦。为欢迎我,几位在《鹿鸣》上发过稿子的哥儿们,以AA制的方式请我吃咸水鸭、喝洋河大曲,欢声笑语,畅快淋漓。听我说包头吃不上大米,梅森说:“这么办吧,你从上海回来时,把车次、车厢告诉我,我扛一袋大米给你送到车上去。”这当然绝对不行。但那时的情景,至今回忆起来仍历历如在目前。

意外,往往是人生经历中难以磨灭的记忆亮点。在我的编辑生涯中,前面提到的蒋韵的《无标题音乐》是个意外,傅星的《噢,小雀儿》也是个意外,而报告文学《美酒酿造之歌——音乐家施光南的故事》更是让人意外得惊喜莫名。在我的记忆里,我并不认识作者王学彦。他为什么把稿子寄给了我?施光南当时的名声和影响,在中国作曲家中,绝对是大拇哥级的人物,歌曲亮如朝日,旋律美若清风,他的歌家喻户晓,人人都爱哼唱,唱红了关牧村等一批歌唱家。写施光南的报告文学作品,在全国一级刊物中,也应该是求之若渴的抢手货。我做梦也想不到此稿会落到我的案头。我赶紧给施光南写信求证其真实性。很快,施光南便给我回了信:“李同振同志:你好!来信收悉。报告文学《美酒酿造之歌》原稿给我看过,内容属实。同意《鹿鸣》发表。谢谢!致礼 施光南 1981年×月×日”(信的内容就这么简单,很好记。原件被陈予漠主任要走了,所以写信的日期我记不清了。稿子发在《鹿鸣》1982年第二期上。)

音乐家施光南的故事是怎么飞到《鹿鸣》来的?作为责任编辑,我一直没弄清楚。但读者由此不难想象,《鹿鸣》已经不是原来的《鹿鸣》啦。

只拣和我没有直接关系的稿子来回忆我的编辑生涯,既不够全面,也不够客观。下面说说我和孙颙的稿子。这和我的关系太直接,太典型了。虽然这种回忆太令人难堪,但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也是不应该绕过去的。

我和孙颙是在《人民文学》泰安笔会上认识的。他当时是上海文艺出版社《小说界》杂志的编辑。人长得文质彬彬,相当帅气。晚饭后散步聊天,他和大家一样随随便便,谈笑风生,但在座谈会上正式发言,他一开口就把我镇住了:思维缜密,条理清晰,头头是道,没半句废话。我当时就想,真是块当官的好料。告别时,我向他约稿,他爽快答应。不久,他寄来短篇小说《垃圾小组的喜事》,发在《鹿鸣》头条。我感觉他还有充分的潜力能写出更精彩的作品。我写信把我的感觉告诉了他,希望他方便时再给写一篇。过了几个月,他又给我寄来个小中篇,果然不出我的预期,写得相当精彩。然而,出乎我意料的事情发生了。我把这篇相当精彩的稿子提交上去后,过了好一阵子,领导才表态说,此稿思想有点激进,几位领导轮流看过后,都觉得吃不准,还是退了吧。(我听说,市里的某位领导对《鹿鸣》过去发表的某些作品有看法,曾提醒刊物发稿要谨慎,结果就出现了对此稿的谨慎意见。)我感到一股冷气顿时流遍全身。然而,一个小编辑所能做的,只有无可奈何地退稿。

如果这件事到此结束,也就罢了。又过了几个月,我突然发现,北京的《青年文学》把孙颙的这篇小说发了出来,不仅排在头条位置,在当期封面上还刊登了孙颙的照片和本期重点作者简介的文字。这反差太强烈了。我当时的感觉无法形容。

这篇小说的问世,对作者,对《鹿鸣》,也许都是命运转折的标志。我和孙颙的通信从此中断了,再没见他写过什么东西,后来听说他真的走上了仕途。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他的消息,他当过上海文艺出版社社长,大概是从上海新闻出版局局长位子上退下来的。而《鹿鸣》光环的开始黯淡,看来也和这篇小说不无关联。

其实,意料之外的事,都在情理之中。

地市级刊物的办刊宗旨,一是繁荣本市创作,二是培养本地作者。只要稳稳当当,按部就班,不出圈越界,每年办几期培训班,出几期刊物,年年都是好成绩,自娱自乐足矣。但《鹿鸣》改版后,不安于过安稳日子,乘兴搞起了改革开放,结果脱颖而出,风光了起来。记得当时为保证本地作者的习作园地,特办了《鹿鸣》增刊,但没多久,本市作者也为《鹿鸣》的风光自豪起来。心态亮了,作品质量也提高很快,一批有潜能的包头作家可以和全国的佼佼者在《鹿鸣》上比肩发表作品,有些还挤占了头条、二条位置,因而大大增强了创作自信心,写出好作品,总想在《鹿鸣》上发。我记得当时《草原》主編张志彤曾对包头作者说:把你的好稿子也给《草原》几篇好吗?别忘了你也是内蒙作者呀!

那时候,包头作者的感觉,的确和原来大不一样了。

怎么看《鹿鸣》那段风光岁月?

看任何事情,其实都有个角度问题。角度不同,结论自然也就不同。作为亲身经历者,回忆风光岁月,应该是件快乐的爽事儿。然而在欣慰之余,又难免感慨良多。个中滋味,怎一个“爽”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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