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多苓的当代启示

南阳子（策展人、美术批评家，现供职于西安美术馆）

在备受俄罗斯文学力量影响的何多苓，其广受关注的原因大概也来自他并非只是一个画家，只是绘画成为了他思考并拥有更多话语权的手段而已。他的那些隐藏在绘画背后关于人的问题和国的问题，则超越了绘画和绘画本身所承载的一般性表达。

何多苓《春风已经苏醒》1982作 布面油彩 95×129cm 中国美术馆收藏

从1982年何多苓创作《春风已经苏醒》作品开始，作为伤痕美术的代表作之一，决定了何多苓是一个以艺术表现人类命运的艺术家。在显性的文字世界里，绘画是不明确的艺术载体，为创造话语权提供了多种可能的通道。其本质的意义在于，绘画语言的沉默能创造更多自由。

何多苓坦言他的绘画主要以女性题材为主。如何看待这个欲说还休的话题？因为一个社会的真实反映，主要可借助女性在时代浪潮中的留影。女性身体的承载，就是一个社会乃至一种制度的最底线表现。权柄是被男性掌控的，社会的暴躁和温和，由身体的一方将排挤到身体的另一方。或者说，女人的身体性是由男权决定的。从整体的社会总量中审视，女人的身体，就是一个社会最巨大最透明的容器。从画身边的女人开始，何多苓都是以女人为参照的。他懂得如何尊重她们。尽管我们的大多数艺术家不具备这种品质，还无法将笔触延伸到更具有全人类情怀的悲悯之中。

何多苓 《野园》2014年作 150×200cm

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何多苓基本完成了对本民族的女性的思考和表现。作为画家，他的创作也呈现了一个中国艺术家的思考。顺延这样的一个状态去看，在完成对女性的表现这一过程中，何多苓既呈现了中国大时代下女性的身体状态和精神状态，同时也暴露着自己作为男性的审美趣味和思想审慎。如《兔子系列》，隐喻着自由和呼吸，现实与理想。更多层面上，兔子是一个社会的晴雨表，男性从女性世界窥视和探求的一种本能的需求上升到了更高层的意志。艺术家创作上本能的欲求，是为了在兔子们的世界创造精神上的乌托邦或桃花源。但是，兔子们的惊恐和逃逸、放纵和狂欢都是艺术的梦魇。在表面所谓美的光晕下，真正的美被遮蔽了，也丧失了，淡淡的哀伤占据了整个画面。这种对当下时代抒情式的表达似乎止步于浅层的美，却有力地还击了现实，使一切显得虚幻缥缈直至失去真实。这自然是美学向社会学延伸的文本到绘本的转换。这个转换，是一个艺术家自觉地把绘画上升到思想史的过程，也是何多苓在思考本民族的命运。其艺术的轨迹，根植于脚下的土地，实现了从借助外部艺术表现力，应用于本民族的内部思考。比如，他受怀斯的影响，就体现在早期的创作，也应用在他的关于女性题材的作品中。其所生成的绘本，是中国式的正在进行时，也是深刻记录中国国民精神变迁的版本。其创作历程和内在轨迹，统摄着近半个世纪中国人内在的紧张和迷茫。

阿赫马托娃（习作）

何多苓的外向性转轨，始于2014年的俄罗斯之行。他的青年时代深受俄罗斯文学的影响。这个曾经经历了社会主义时期的国家，从19世纪30年代早期开始，在诗歌、小说和戏剧领域都进入了黄金时代。如普希金、托尔斯泰。19世纪下半叶，契诃夫的短篇小说和戏剧又开启了白银时代，一直延续到20世纪，包括俄国革命、内战、直到苏维埃政权为止。这一时期又出现了诗人安娜.阿赫马托娃。青铜时代又以作曲家德米特里.肖斯塔科维奇作为标志。何多苓把他心目中的偶像们放置到俄罗斯的森林中，还原他们在本土上的精神和面貌，以绘画再现他们以自由。然而，历史的镜像构成了画面的主体。这组作品，虽然借助电影中“蒙太奇”的拼贴手法，用具有俄罗斯本土气质的森林为其思想发力的背景，其骨子里仍旧带着中国式的回光返照。在一个过去式，一个进行时的国别文化气质和环境下，探究曾经的俄罗斯，包括那些文学史上的巨人的面相、世相，其深层的隐喻和思考不言自明。艺术家所要考量和抵达的决不止于绘画，而是来自对两种文化和背景下不同国别的更深度的历史性交叉思考。

以此为镜鉴的《俄罗斯系列》作品中，作曲家德米特里.肖斯塔科维奇的“等待”；诗人安娜.阿赫马托娃的“忧伤”；小说家契科夫的“夜莺”；诗人普希金的“自由”，都充满了历史最诡吊的再现性。其所回向的力量，不止是对整个俄罗斯民族命运的思考，也暗含着对自我命运的期许和忧虑。在备受俄罗斯文学力量影响的何多苓，其广受关注的原因大概也来自他并非只是一个画家，只是绘画成为了他思考并拥有更多话语权的手段而已。他的那些隐藏在绘画背后关于人的问题和国的问题，则超越了绘画和绘画本身所承载的一般性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