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递天穹之美—中国古建筑构件“藻井”艺术语言研究

文_王炳江

安徽师范大学皖江学院副教授

内容提要：藻井作为一种古建筑构建的造型艺术表现形式，蕴含了丰富的历史文化艺术信息，同时也展现了古建筑独特的美与文化内涵。藻井是建筑装饰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不仅在色彩、图案纹样、绘画形式、结构等方面给人美的感受，还充分体现了藻井在古建筑文化艺术传承中的作用与视觉表现。本文从藻井的历史源流、文化内涵、结构分类、图案色彩、建筑构件、装饰艺术及其现代应用等方面释义与剖析，总结了古建筑构件的装饰性艺术语言的特性，以及其背后的文化背景成因。

一、历史源流

中国古建筑中的藻井是中国古代的能工巧匠们将中华民族的文化历史、皇宫的庄严尊贵以及对自然的敬畏之心融汇一体的载体，同时，工匠们在穹顶的木质华美构件中将中国藻井构件艺术发展到了极致，为后人的学习参考提供了方便。较早的藻井出现于北魏时期山西大同的云冈石窟、河南洛阳的龙门石窟[1]。古人穴居石窟、洞窟之中，因为其空间顶部天花外形像极了井，所以称为藻井。天津的独乐寺观音阁上的藻井是目前国内保存最好的藻井，为后人研究其造型结构提供了珍贵的实物参考。

云冈石窟

明代藻井

龙门石窟

清代蟠龙

在汉代至唐初时期，藻井是一种极具韵味的连续天花。藻井中绘有倒悬莲花的图样，所以汉人将其称为“平机”或“乘方”，从这两个特有的名称可以看出藻井对于调节室内空间比例、视觉感受以及除尘保暖具有很大的作用。而其发展至宋朝时期，李诫的《营造法式》才明确地将天花分为三类：平阁、平基和藻井。[2]

至明代之后，藻井这种木结构建筑产生了一系列的变化，尤其是藻井的构造发展由简而繁，由原来的简单的实用结构形状演变为具有艺术装饰性的构造。藻井的构造形式前后期有了很大的变化，明代经济实力的不断发展所带来的变化，不仅表现在造型装饰绘画上极尽精巧、富丽堂皇，建筑规模也不断地发展扩大并且结构趋于复杂，天顶还用明镜进行装饰以象征天国。

清代时期的藻井纹样就逐渐演变成了一团雕刻生动的蟠龙，藻井图案纹样中的蟠龙口中悬垂吊灯。由于清代君权皇威的不断加强，龙的图案逐渐成为藻井的主体纹样，于是藻井又称为“龙井”。

二、文化内涵

（一）藻井文化的传承

藻井既是古人尊崇天体万物的象征，也是对传承几千年的图腾文化的追溯，同时也是对神不可侵犯和不可触的一种敬畏，现实中它更是木构架建筑装饰不可缺的重要构件。藻井这一器物背后所蕴含的文化诱因以及所交融的中华传统思想，更为中国古代建筑增添了无穷的意味。

其实从早期的藻井装饰中可以看出，人们构建藻井这种建筑构件主要是用来防火的。而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进步，藻井不仅被用来防火，更是被作为一种艺术性的装饰，并且一直受到历代工匠的重视。藻井这种木构架建筑在进行设计时，首先考虑的是其自身的结构要素与特征，其结构与装饰的完美融合才能呈现出浑然一体的和谐效果。例如北京祈年殿，其建筑基架就是一个二维的环圆形，祈年殿的藻井造型则采用了与之相符合的放射性的圆形结构藻井，使藻井在整个建筑中具有整体感，似一朵悄然待放的花朵。它既满足了我们对于装饰空间统一的要求，又凸显出建筑本身所象征的神圣意义。

建筑建造者的经济实力决定了藻井的规模。普通官宦家的藻井面积或许只有馒头般大小，甚至没有这种装饰构件；而代表权威的宫殿、神与万物的寺庙道观等建筑中的藻井，不仅在建筑规模上要求宏伟庄严，而且细部构件精雕细刻，甚至配有各式各样的图案纹样等装饰，可谓气派非凡，富丽堂皇。

明朝中期，随着经济的空前发展，其建筑空间也发生了一些改变。明代藻井建筑构件不仅在建筑规模上得到空前的发展，而且建筑构造形式上由繁而简。明代运用明镜这一装饰物来呈现藻井这一大视觉效果。清朝以后，明镜则完全为蟠龙所取代。因此，清代的藻井也被称为“龙井”。

（二）藻井文化的象征

藻井是中国封建等级象征的标志，所以并不是任何建筑都可以拥有藻井这一构件。藻井主要在地位尊贵的皇家宫殿或具有代表性的建筑中使用，现存的藻井主要分布在皇家宫殿、敕建敕封的寺庙中，其构建的存在象征着封建社会等级尊卑。

自古以来，古人都将自然和自然现象视为神来看待，对其都怀着敬畏之心并加以崇拜，所以古代先哲提倡“天人合一”“天圆地方”。这是封建时期的人们对这种宇宙观以及天体万物的一种心灵上的慰藉。人们把对天体万物的敬畏和崇拜之情寄托在室内建筑的天穹，表达自己虔诚的信念，所以在中国古代建筑中出现了“穹然高起，如伞如盖”的建筑内部装饰—藻井。

（三）藻井中的儒家文化

每一种建筑形式都是一种文化的体现，藻井作为中国古建筑内部的重要装饰构件，也深受儒家文化的影响。

1.尊天。封建王朝都满足于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须以农业为本，但天地所带来的种种现象令人担忧。古人都怀着敬畏的感情，将天地尊为万物之本，对天地的尊崇也明确地体现在建筑上。从明朝开始，北京城兴建了一批用于祭祀天地的场所，使得“尊天亲地”的原始宗教情感随着这些建筑保留至今。藻井是天体的象征，藻井中经常绘有龙凤纹的装饰纹样，人们想要通过藻井表达自己的美好愿望与对神灵的信奉，这也充分表明了古人将天地视为万物之源。

《易传》曰：“有天地然后有万物。”[3]“天地”是儒家文化的逻辑原点，是儒家之“礼”的根本。而“藻井”作为“天”的象征，在为人们与天交流提供载体的同时，藻井位于室内高耸的位置，也给人以心灵的震慑，提醒人们对天要保持敬畏的心。

2.隆君。儒学讲求礼治秩序，强调王权重威。君王拥有至高的权威，尊崇权威，服从权威，是基本的政治伦理，然而皇帝树立权威除了靠自身的能力和修养以外，还需要外部的东西来强调其位高权重。藻井代表的是等级的象征，是无上的权威，所以一般只能用于宫殿及寺庙当中，带有龙凤纹装饰纹样的藻井更是皇家建筑中的标配。这也足以证明一般的普通百姓家中的建筑不会出现藻井这种装饰建筑。

三、结构类型

（一）按其方形结构可分为四类

1.圆形藻井：色彩绚丽、造型精美、建筑精巧。如廊坊市隆福寺正觉殿明间藻井就是属于典型的方圆组合式的藻井，精细至美，极具观赏性价值，当属明清最精美、最华丽的藻井。

2.四方形藻井：藻井保留、继承并发展了方井套叠框架的结构，同时也增强了室内纹样多层次变化。如敦煌石窟的装饰图案中，其造型精美、形式多样、不拘一格，尤其是斗四方井套叠的藻井形式最为经典。

3.八卦形藻井：当建筑物的跨距过大或考虑到屋顶之重量负荷，工匠在梁的三分之一处再加上一根支撑梁架的木柱。其藻井构造与梁枋形成了杠杆结构。

4.椭圆螺旋形藻井：其藻井结构为相互交错、层层叠加的穹隆式结构，顶部的斗拱套叠，盘旋堆积，按照一定的比例逐渐往内收缩减小而成螺旋形藻井。藻井构造中间还置有一面大铜镜进行装饰，藻井的四周边缘精雕细刻着龙首和花篮。铜镜和藻井的结合不仅具有消防避灾的象征作用，而且据科学测定，其造型结构的四壁会产生回音，当人在其中高歌或低吟时，会出现余音缭绕的回声效果。[4]

（二）按其中心纹样可分为五类

1.大莲花藻井：藻井内绘制主题莲花的装饰图案纹样，或四角偶配一角花。藻井边缘装饰层次较多，相比较复杂的图案纹样而言，这就略显简练、清新些。

2.飞天莲花藻井：藻井中心面积较大，井面中心绘制大幅莲花，其周围绘制飞天环绕莲花场景。此类藻井图案装饰丰富，还可以增强视觉观赏效果，使人有一种举首高望、空旷辽阔的即视感和景深感。

3.方井套叠藻井：此藻井图案纹样是北朝平棋图案的遗风演变而来的，其艺术形式为方井套叠框架的结构，藻井内的装饰纹样精巧玲珑，丰富多彩。

圆形藻井

四方形藻井

八卦形藻井

椭圆螺旋形藻井

4.双龙莲花藻井：藻井中心绘有莲花纹样，两侧绘制二龙戏珠状饰样，藻井的周围画十六飞天撒花奏乐，里外相衬，内外呼应。

5.盘茎莲花藻井：藻井中心绘制主体为八瓣大莲花，莲花图案周围绘制盘绕变形茎蔓忍冬纹，其纹样图形多以自然花草形态为主。藻井外绘有各式的连续性纹样，其形象新颖，千变万化，各逞其思，各有其妙。

四、图案色彩

藻井的图案色彩经历自身复杂的演变过程。由于技艺的缺陷，早期色彩主要以大面积的色块为主，用色单一，绘画形式主要采用晕染技法。从隋代开始，由于工艺的进步，色彩也变得丰富起来，不再使用单一的颜色，色调更加活泼明朗，丰富多彩。而到了国力鼎盛的唐朝，一个开放的国度用色也更加大胆，色彩对比极其鲜明，其所选颜料的种类也超出前朝。

藻井图案色彩有着独特的配色方式：

1.补色对比。补色对比是我们平时配色使用最多且极具美感的配色模式。藻井色彩配置也不例外，首先采用的是补色对比。补色对比又称“互补色对比”或“强度比色”。其配色模式可以有效地防止产生视觉疲劳，使其继续保持兴奋。藻井采用大量的红色外边缘的装饰纹，并采用晕染法处理，既能达到颜色互补的目的，又能够凸显出藻井的层次。

2.明度对比。明度对比也是我们配色时一种十分常见的色彩配色模式。明暗对比可以清楚地反映色彩的层次，拉开空间的强弱关系，还能够巧妙地表现出情感色彩的强弱。明度对比配色，须从藻井的轮廓出发，适度的明暗对比能够使画面更加具有和谐感。

3.纯度对比。由于石窟中的藻井光照不足，藻井工匠们在设计藻井配色时，为了弥补光线不足，会采用纯度对比的配色模式。这种配色模式会增强画面的立体感。

4.冷暖对比。冷色与暖色只是个人主观的视觉感受。在研究藻井颜色时，往往主要从人性角度考虑，传达人的主观感受，所以会采用较多的红色进行画面融合，营造活跃、灵动的环境氛围。

五、装饰艺术

藻井是中国古建筑重要构件之一。明代以后的藻井无论是在建筑构造上还是装饰绘画纹样形式方面，都有了很大的发展，而且绘制尺寸也有所增加，其结构极尽精巧，富丽堂皇。

当观赏者走进绘制有藻井的古建筑中，会有一种庄严、隆重的感受。如较大建筑空间的佛殿上方一般都有藻井，这种装饰建筑构件会使佛殿及佛像显得更加庄严。藻井是尊贵建筑里的天花中心部位，其不仅代表了尊贵与等级之别，也烘托了天宇的崇高与庄严。

从藻井的装饰图案来说，既可整体，又可独立存在，协调有致。图案纹样有的壮丽辉煌，有的华丽多姿，有的线条流畅、花形饱满。色彩有的鲜艳娇美，有的则清新雅致。边饰题材琳琅满目，手法错落有致。藻井的装饰纹样给现代的装饰艺术提供了丰富的思想源泉，我们能够从藻井图案中找到现代装饰艺术的新起点。只有不断提高人们的审美水平，才能赋予装饰艺术更深的含义。

六、现代运用

（一）藻井图案的现代运用

藻井图案这一装饰元素与外来文化不断融合与碰撞，最终形成我们本土装饰图案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传承并发扬了华夏民族特有的艺术精神。现代装饰艺术日益讲求创新融合与再设计，藻井中具有许多中国传统艺术元素，这些都可以运用到现代装饰设计中。

人民大会堂的建筑装饰纹样的设计是属于较早运用藻井的装饰图样的例子。[5]人民大会堂宴会厅天花板和门架的装饰风格来自传统藻井元素的装饰图案。它以类似于海绵体的莲花为元素，结合建筑结构、照明、通风、美观等方面的需要，形成了独特的民族传统艺术及较强的装饰艺术风格。在此之后，藻井元素再次进入人民大会堂空间设计里，重新装饰的人民大会堂采用了水井的折叠结构，采用立式粉彩装饰设计，配套木雕门装饰、通风口铁栅等装饰。其风格与前期设计保持了一致的民族装饰风格。

在其他建筑中也有藻井图案的呈现与设计。比如说兰州火车站大厅顶部设计的装饰壁画就采用了多种藻井图案元素，壁画中心为莲花、莲心纹等纹样，莲花边缘采用极具代表性的花纹图案进行装饰。兰州火车站使用这些传统图案元素并将其有机地融合于一体，展现了甘肃省悠久的历史文化与浓厚的地域特色。现代装饰设计作品都很好地运用了藻井装饰图案纹样进行再设计，既体现当地的文化底蕴，又符合时代审美要求的创新设计。

（二）藻井色彩的现代运用

其实藻井色彩更适用于现代生活装饰设计的需求，为设计创新提供了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元素，将藻井中装饰图案的色彩美这一因素运用到现代设计当中，美化了生活，提高了人们的审美趣味和生活品质。

目前已有越来越多的设计者开始设计具有中国传统元素的丝织物面料图案纹样，以用于现代室内装饰。在运用传统色彩风格进行再设计创新的过程中，要使设计作品具有强烈的传统风格和深厚的文化底蕴，须了解传统图案的色彩特点和规律，才能将设计带入作品中。例如，在图案造型中运用了传统装饰元素，色彩上就要进行创新融合，使之更具现代感。在设计过程中，不仅要注重色彩的运用，更要结合材质、面料种类以及织造工艺设计，对色彩的繁简进行调整。

藻井的图案色彩在陶瓷设计中也得到了运用，国务院的专用陶瓷用品的图案设计中就运用了唐代敦煌图案的色彩元素。图案设计整体风格要求是庄重大方、素净典雅，并能充分体现出中国特色。唐代敦煌图案风格造型饱满、恢宏大气，色调上丰富细腻、富丽堂皇，与设计要求十分吻合，能够充分表达设计思想。由于要表现瓷质的高档，色彩要求素净大方，用色不多而整体感强，在色彩的运用上虽采用了敦煌色彩中的石青、石绿、土红、土黄等，但降低了色彩的纯度，减弱了对比，并部分采用退晕处理手法，使其更加协调统一。图案轮廓线采用描金手法，增加了富丽、精致之感。

藻井的图案色彩在现代工艺品中也得到了运用。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是一次传播中国文化、将中华文明展示给世界的重大活动。在有关这次奥运会的设计产品中，设计者设计了一套以敦煌图案为母题的冷釉工艺装饰挂盘，选择了“鸳鸯衔绶”“对雁衔绶”“葡萄藤蔓”“石榴卷草”四种具有典型唐代风格和吉祥含义的图案作为主题。冷釉画的制作是以金丝镶嵌勾勒出轮廓，类似于景泰蓝工艺中的掐丝，以一种特殊釉料填色，可以营造出具有细腻层次和丰富色彩渐变的效果。结合工艺的特点，在图案设计中运用了盛唐时期富丽堂皇的色调，如青石、石绿、土红、曙红、蓝、金等色，并采用渐变手法增强色彩层次和变化。

结束语

以优秀的中国传统元素为起点并发展、创新是我们当代设计者要一直坚守的创作设计之路。我们只有重视和学习民族优秀的文化遗产，才能在继承的基础上创新与再设计，才能随着时代的需要而发展。我们民族的文脉、时代发展的规律就是在继承的基础上创新和发展的。我们要善于从优秀传统艺术中汲取精华，进行再设计，继而创造出民族文化特色与时代审美相结合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