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五年高考全国卷作文试题特点及启示
2018-10-27唐成军王梓睿
唐成军 王梓睿
随着全国卷语文试题使用范围的进一步扩大,高考作文试题备受关注。分析近五年高考全国卷语文作文试题的特点,总结其内在的变与不变的规律,并探寻其原因是很有意义的。
一
2014—2018年高考全国卷语文作文试题在价值导向、表征形态、评价趋势上总体呈现三大特点。
首先,价值导向上,由小情境走向大语境。2014—2018年试题材料的主题变化大致是由个人生活转向国家生活。2014—2016年,全国卷试题中的“小羽创业”“谁更具风采”“奖惩教育”“山羊过独木桥游戏”等问题更多的还是展现个体经验的小情境,尽管背后隐含着“中国”的影子,但“国家意义”在材料上表现并不显露。换言之,这些问题和现象不单单是中国独有的,其他国家也时有发生,是个体发展的普遍性问题。2017年始,材料的语境的价值导向趋向宏大,“国家意义”得以强化和突出。全国卷1直接用“中国关键词”,全国卷2用“中国文化”,全国卷3用的是“我国恢复高考40年”集中关注“中国问题”,凸显中国特色;2018年全国卷1、全国卷3都是关于“个人与国家”关系的宏大语境,把个体成长融入国家改革发展之中,材料语境由展现个体经验的小情境到突出“国家意义”的大语境。
其次,表征形态上,审题难度降低,立意角度多元。近五年全国卷的作文类型以新材料作文为主。以往的材料作文讨论度最高的是审题,因为材料笼统、抽象,有让人猜哑谜的感觉。近五年作文的审题难度明显降低,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作文材料通俗易懂,无生僻词汇、晦涩句段,且篇幅短小;二是写作对象和写作范围有明显提示。如2018年全国卷1,“留待2035年开启,给那时18岁的一代人阅读”,表明写作对象是“2035年十八岁的人”而不是“2035年的人”;写作范围是,“你与新时代、新中国的联系”。全国卷3明确规定写作范围是“围绕三条标语写作”。2017年全国卷1,“呈现你所认识的中国……帮助外国青年读懂中国”,就明示写作对象是外国青年,写作范围是自己心中的中国;2017年全国卷2,“读了上面六句,你有怎样的感触和思考”?材料十分明确指出写作的范围是所给诗句,写作的内容是谈自己的感触和思考;2016年全国卷2的提示“从自己学习语文的体会出发”,表明必须是“自己的体会”;有的考卷甚至为降低审题难度,直接给出标题或副标题,如2018年北京卷、2017年全国卷3等,这些无不说明一个问题——审题难度明显降低。
审题难度降低,但立意的空间并未受限。近五年,新材料作文意蕴丰富而显豁。比如,2018年全国卷1,可以从整体中国梦立意,也可以从所给某一事件立意;全国卷2看似捆绑上链条,其实依旧可以大展身手,既可以从被忽略者角度写“幸存者偏差”,也可以从沃德角度写不人云亦云,独立思想之可贵,还可以从军官角度写缺乏深入思考,从众附庸,简单行事的做法。巧合的是,2015年全國卷2,可以从小李、老王、小刘任一角度立意,立意空间广阔;2014年全国卷2也可以从动物、喂食者、管理者等不同角度立意。即便是给定了副标题,立意空间依旧不少,如2017年全国卷3,既可以写近40年来高考的问题,也可以写成绩,还可以既写问题又写成绩;也可以从宏大高考与个人命运相结合的微观角度来看,作为亲历者的考生,必定人人有话说,个个有特色,想必可写之处更多。
再次,评价趋势上,思维考查成为主流。文体历来是高考作文的规定项目,要求“文体明确”。近五年全国卷虽然没有明确要求写作文体,但不同试题材料对文体的选择是有明显暗示或倾斜的。如2014年全国卷1要求针对“争议”谈看法,2015年全国卷1对举报的质疑“表明你的态度,阐述你的看法”,全国卷2要求综合材料内容“体现你的思考权衡与选择”;2016年全国卷2要求“阐述你的看法和理由”;2018年全国卷1谈“联想和思考”等等,从近五年试题的写作指令来看,大多试题有“比较”“综合”材料的要求,其实质就是考查比较、分析、综合等逻辑思维能力,文体明显倾向议论文。议论文是思辨色彩浓厚的文体,要求写作议论文,其实质就是偏重考查思维能力。
从2017年始,对思维的考查往纵深推进:不是思辨已然,而是创生未然。即是说,思维不再停留于对已有材料关系的思辨,而是通过选择、创生新的关联。比如,2017年全国卷1,要求首先从材料中“选好关键词”,然后“使之形成有机的联系”;全国卷2要求“以其中两三句为基础”,然后“合理引用”组成有机整体。2018年全国卷1要求在个人与时代、国家之间找出深度关联,把个人成长与国家发展结合起来;全国卷3要求围绕三条标语写作,找出其共同特点、内在联系等等。即通过给定的已有事物,来建构新联系,暗示别的新事物,从而引导出信念,这种信念基于事物间的联系,由疑难情境走向确定情境。这就不仅考查了逻辑思维、辩证思维,还考查了“反省思维”[1]。
二
近五年高考全国卷作文试题呈现上述变化及趋势,深入分析,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
第一,育人导向与时代使命的要求。目前我国正处于发展的机遇期、改革的关键期,各种社会思潮、价值观念蜂拥而至,家庭、学校、社会重视“成才”,不重视“成人”,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社会浮躁,不良风气不断蔓延。为在多元多样多变的时代局势,各种观念交流交锋交融的现实状况下,坚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国家培养、选拔时代所需、社会所需的人才是高考题中应有之义。高考不是真空状态下的活动,是与社会、时代息息关联,被全民高度关注且具有价值导向的国家行动,因此作文题材无疑应跟随国家发展,呼应时代需求,彰显民族精神。“为谁培养人,培养什么样的人,如何培养人”是国家教育方针的根本性问题。高考具有风向标和指挥棒的作用,是落实“立德树人”理念的重要环节。
“立德树人”不是口号,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的进步不断丰富。“立德树人是高考考试内容改革的核心,要常做常新,而不是一时之说。”在育人导向上,近年作文试题内容是迎合国家发展需要的,始终围绕“一点四面”来做文章。比如,2018年全国卷1和全国卷3,其实是“中国梦”的过去、现在和未来;2017年三套全国卷,对“爱国”“中华文化”等主题的弘扬,是时代赋予的特定使命: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力图传承与弘扬我国优秀传统文化,增强国家自信,文化自信,民族自信;2015年全国卷1、2014年全国卷2凸显“法制”主题,当情感与法制冲突时,我们该如何做出价值判断与价值选择;2015年全国卷2,对敬业、创新、友善等价值观的引导;2016年全国卷3对小羽“创新”的肯定等都是时代发展、国家需要的“关键词”。总之,高考作文在立德树人的价值导向,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基本理念上始终没有变,也不会变。立德树人是根本,时代使命是呼声,所以近年来高考作文材料提供的语境由小情境逐渐走向大语境也就不难理解了。
第二,理性回归与自由表达的追求。高考作文审题难度下降是理性回归,越发贴近作文评价的本质。审题是理解语言文字,作文是运用语言文字,二者固然不可分割,但是作文不宜在材料理解上设置障碍,因为阅读理解在试题的前部分有大量考核,所以作文应侧重考查学生正确运用语言文字的能力。作文固然应发挥对阅读的引领作用,但這种引领不应是理解的深度,而是理解的方向和广度。简言之,作文题目应清晰明白,不应让学生去猜题。命题作文过于刻板,学生发挥的空间极为有限;话题作文过于灵泛,学生套作、宿构的几率高。近年的任务驱动型作文介于刻板与灵泛之间,既为考生指定了写作范围和对象,极大降低了宿构、套作的概率,亦让考生可以自主写作、自由表达。既保证了考试的合理性、公平性,又符合课标要求。有人诟病指令性写作自由表达的空间受限,甚至认为是让考生带着镣铐跳舞。其实不然。2018年全国卷三套试题的开放度、自由度进一步增大。全国卷1设置别致,让生于新千年和新时代开启之年的两代青年在18岁成人之际穿越时空展开“对话”,考生可以大胆想象,畅所欲言;2017年全国卷1,向外国青年介绍中国形象这一写作方向是限定的,但是介绍的方式可以自由多样选择,比如书信体、日记体、演讲稿、剧本、抒情诗等等各种文学样式都是可取的。在内容层面,通过选择、组合不同的关键词,可以描绘、创造不同的中国形象,自由度高,开放性强。总之,无论是内容还是形式,考生都可以有个性、有创意地自由表达。
第三,思维提升与作文本质的需求。考查思维的目的是基于培养未来人才的需要。当下及未来的教育已然不是教人学习知识,而是教人学会学习。语文学科的专责是培养阅读和写作能力。在语文学科视域,阅读与写作是高阶思维,学会学习即学会用言语思维。借助言语展示个性,用语言作品沉淀理性品质。言语思维可以指示、表达某些观测不到的事物,并使事物间的意义更为充实而明晰。思维的力量可以使我们摆脱惯例、本能、欲望的奴役和诱导。在信息时代,当面临某一个事件时,各种人员蜂拥而至,各种观念交融交锋,如果青少年缺乏辨识、判断、探究、表达等应有的言语思维能力,就无法迅速、准确做出自己的价值判断与选择,如同“失语”,甚至迷失自我,走入歧途。2018年全国卷2的作文材料正是一个有力的回应。该材料事理深刻,逻辑严密,又有“留白”,含意明确,立意又可多元,需要考生从不同角度认识问题、深入分析、独立思考,否则就会与众军官一样做出错误决定。青少年期是思维发展与提升的黄金期,对其逻辑思维、辩证思维、创新思维、抽象思维等培养都离不开言语思维。言语思维是语文学科核心素养的核心部分,是形成能力的能力,是获取知识的知识。总之,是学会学习的关键能力和必备品格。
语文课程标准要求锻造学生思维品质向“深刻性、敏捷性、灵活性、批判性和独创性”[3]方向发展与提升。个体的思维方式本就千差万别,从不同的角度出发学生的思维抵达处也会大相径庭,而学生思维空间的大小、思维品质的高低也就成为了评判作文深度的量尺,因为作文归根结底是思维问题。对思维的考查正是贴近作文本质。作文写不好表面上看是语言文字运用的问题,其实是思维的问题。如果思维链断裂、扭曲或者尚未成熟,是很难做出好文章的。有了成熟的思维,也就有了个性,有了思想,有了最本真的情感、态度、价值观,有了思想的张力和魅力。
三
近五年,高考全国卷作文试题的总体特点和变化趋势给我们带来三个方面的启迪。
从命题者的角度看,命题贴近时代、国家的同时,也应贴近学生。近五年高考作文题贴近时代、贴近国家固然值得肯定和坚持,但若能进一步贴近学生那就更好了。早在2015年,就有论者诟病当年的全国卷1远离农村孩子的生活。2017年全国卷三套作文试题,及2018年全国卷1、全国卷2都是宏大的“国家命题”,这不单单是农村孩子难以驾驭,对所有考生都是一个重大难题。因为这些宏大命题介入作文材料让学生没有抓手,要对国家形象、国家文化、国家发展发表看法和评论易流于肤浅、空泛。让没有体验过国家政治生活的人,甭说是学生,就是老师去写也未必能写实、写真。因此,命题在贴近时代、社会、国家的同时,也应贴近学生生活。
学生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是阅读。高考作文理应发挥引领青少年阅读的功能。国家大力倡导全民阅读,青少年作为阅读教育的主体应培养良好的阅读习惯、阅读趣味和阅读能力。然而,除2017年全国卷2,其他试题都未发挥作文对阅读的导向作用。作文题,读不读书都可以写,当然多读了可能会写的好些,有的没读也未必就不能写好。阅读与写作如同手心和手背,二者不是两个事物,而是一个事物的两个方面,在教学中应有机结合,在作文命题上应体现对阅读的牵引,尤其是对阅读内容和方向的引领,鼓励学生多读书,读好书。
从教师的角度看,应关注学生思维素养的提升。杜威说:“学习就是要学会思维。”教育在理智方面的任务是形成清醒的、细心的、透彻的思维习惯。随着我国学生语文学科核心素养的公布,思维能力和思维品质的提升成为语文教育的重要任务。教师应转变作文教学观念,传统的知识教学已然不利于语文学科素养的提升,应转到对思维方法、思维能力、思维品质的培养上来。放眼世界,法国、美国、英国、新加坡等国家的作文题也是思辨性极强的题目。比如,法国的作文题是“追求幸福快乐,是否什么都可以做?”,美国的作文题目是“伟大人物的产生,是由于所处的环境,还是由于个人的特质?”等富有哲学思辨的味道。可见,考核思维能力是中外高考作文的共同选择和发展趋势,平时作文训练应注重培养学生的思维能力和品质。“思维需要细心而周到的教育的指导,才能充分地实现其机能。”指令性写作训练是思维提升的重要途径。“有对象、有目的的写作,应当作为训练的重点。”针对性和目的性其实就是写作应有读者意识,时时想到自己是在和某一个对象交流,我该表达什么,如何来表达可以让对方更好理解自己,才不至于让对方费解或误解,这个过程就是思维历练的过程。当然试题的材料不能离学生太远或太复杂,也不能太近或太简单。太远或者太复杂学生的想象推理无从生根,那就不免要失败,太近或者太简单又不易创造审美的张力和思维考查的效度,所以试题材料应是学生了解的,又不是太熟悉的,是学生能理解的且能引发深入思考的。
从学生的角度看,应注重个人体验与家国情怀的交融。作文由过去注重抒情转向说理。抒情更多的是个人的情感体验,说理不仅需要個体的情感体验,还需要理性认识。抒情是私人的,说理是公共的,进一步说,说理追求普遍公认,需要有广阔的视域,超越个人私情的公共情怀。因此,学生应养成关注社会、国家与个人生活相结合的意识和习惯。作文是个体体验与思维融合的产物,思维是由直接经验的情境引起的,可以说,没有个体的亲身体验,就不会有思维,不会有作文,或者说真正优秀的作文。因此,学生需多体验,多实践,多思考,为作文积累直接经验。
另一方面高考作文是国家意志的体现,具有国家核心价值观的导向性,而非个体私人情绪的展示。国家和时代的发展关乎每一个人,高中阶段是人生选择的关键期,在关键期给学生以正确的人生导向是高考作文的应有之义。我们关注国家和时代,把个体经验与国家、时代发展结合起来,在国家、时代发展的大背景下思考个体性问题更有意义,才能为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和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提供强有力的人才支撑。在当代生活中应有家国情怀、关联思维。高考作文由“小情境”转向“大语境”,对个人体验的考核不再是孤立的,而是融入国家、时代的大背景中,也就是提醒学生思考自身能为国家做什么,国家需要我们做什么等国家使命的问题。
高考作文常变常新,笔者无力也无意去揣测或指导高考命题,通过梳理近五年全国卷高考作文试题,总结其变与不变的规律,以期为命题者、教师、学生提供些许有益参考。
参考文献:
[1]杜威:《我们怎样思维·经验与教育》,人民教育出版社1991年版,8页,17页,64页。
[2]姜钢:《扎实推进高考内容改革,助力提高教育质量——访教育部考试中心主任姜钢》,《中国考试》,2017年第1期,4页。
[3]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年版)》,人民教育出版社2018年版,4页。
[4]张志公:《读写门径》,北京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149—151页。
*本文为国家语委重大课题“面向基础教育的阅读行动研究”(编号ZDA125-123)阶段性成果。项目主持人:北京师范大学任翔教授。本文为湖南省语委课题“网络语言对中学语文教学的影响及对策研究”(编号:XYJ2015ZB02)阶段性成果。项目主持人:唐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