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歌剧《泰伊思》看导演乌戈·德·安纳的舞美设计理念
2018-10-27赵妍
赵妍
近年来,笔者陆陆续续看过乌戈·德·安纳(Hugo De Ana)担任导演和舞美的数部歌剧作品。作为业界顶级的视觉呈现大师之一,这位国际大导擅长营造恢宏庞大、华丽迷幻、后现代拼贴的视觉印象。虽然看得多了,会发现乌戈的舞美设计有明显的规律和《套路》,但其视觉风格配合着魔幻的多媒体设计,仍常带来复杂难言的心理感受。
如2015年国家大剧院全新制作的歌剧《游吟诗人》,倾倒的城池、颠倒的巨型冲锋骑士雕像,营造出这部荡气回肠的史诗悲剧的磅礴气势,特别是剧中《铁砧合唱》的强大气场与恢宏场景,令人过目难忘。
又如2016年国家大剧院制作、多明戈主演的歌剧《麦克白》中,從第一幕直到中场休息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乌戈的舞美一直是阴森古板的森林意象,令人昏昏欲睡。中场休息后一开幕,麦克白再访女巫,多媒体和布景开始《脑洞大开》,坟墓般腐朽的舞台像是突然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大气而诡异。然而到了结尾,移动的树林场景,其质感配色又难看到令人怀疑其基本审美——品位如此大开大合如坐过山车,甚至怀疑整场设计是否出自一个人手笔?服装与面具设计的风格让笔者有向英国服装设计师麦昆(Mcqueen)致敬的联想,但是奇异之余仿佛又没有什么道理。
春节前夕,一部国家大剧院制作的歌剧《泰伊思》,由多明戈主演,乌戈担任导演、舞美设计、服装设计,算是近期笔者在国内看到的视觉感受比较强烈的一场演出。在这里再详细分析一下此剧的舞美呈现。
歌剧《泰伊思》既表达了对于奢华和享受的欲念,对于美的追求和对于永葆青春的渴望,又涵盖了宗教禁欲和宗教狂热方面的内容。这部歌剧在过去的几年中迎来了复兴期,众多知名歌剧院纷纷再次将其搬上舞台。
乌戈为其构筑了一个更富于象征意味、超越真实物质场景的视觉空间。第一幕象征着神圣、牺牲、苦修,视觉空间有两个主要元素:一个是木头,象征着十字架上的1000个碎片;另一个是荆棘王冠,象征着受难和殉道。
第二幕,乌戈搭建了19世纪风格的多层镜框式舞台,主要视觉元素是大量巨型、错落的银色镜框截断局部。巴洛克式的奢华,加上水纹的抽象映照,既象征着海滨城市亚历山大港的繁荣辉煌,又象征着泰伊思这一人物的纵欲与享乐。奢靡放纵的感觉与第一幕的苦修禁欲等意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著名的小提琴独奏乐段《沉思曲》一段,舞台上斜放着一面大镜子,泰伊思斜躺其上顾影自怜,映照出她的生平。这段并非描述泰伊思最后时刻的信仰转变,而是描绘了其内心的痛苦挣扎,以及一个迷失并渴望救赎的灵魂所经历的重重矛盾——恐惧年华老去、生命消逝,又害怕找到真我的女性所经历的矛盾。
但笔者认为这部分的镜子使用,从体量到效果上并没有达到很好的内心外化的效果。与2008年乌戈在歌剧《阿依达》中对镜面的使用相对比,可以明显看出后者使用两块镜面营造的心理世界与梦幻空间,是视觉效果真正辅助表演达到精神上的升华。
阿塔那埃尔的沙漠之旅,全剧共进行了两次,而第二次发生在第三幕,阿塔那埃尔引领、指导泰伊思穿越沙漠,在这个漫长旅程中展现了两人旧的信仰和爱的象征毁灭的全部过程。阿塔那埃尔在再次完成旅程之后抵达修道院,修道院以一个巨大的、破碎的维纳斯头像来呈现象征性空间。其中的涵义就是,这一象征必将被摧毁,就像是蛋壳一般,只有被打破,新的生命才能破壳而出,完成从维纳斯的肉欲之爱到上帝的精神之爱的转变。剧末,巨大的荆棘王冠落向维纳斯,一如歌剧开头发生的一般,缓缓上升,象征着泰伊思升向天堂。这不是一次肉体的救赎,而是泰伊思思想的《变形记》。
通过《泰伊思》一剧,我们可以看出乌戈作为舞美设计的几大特点:
一、多层次的视觉叠化
乌戈是学习电影出身,最初的梦想是成为一位电影导演,因而他创作歌剧的技术手段非常接近于电影语言。在《泰伊思》中利用位于台口的歌剧纱幕进行丰富多变的投影,特别是第二幕时,投影的变幻叠化着真实演员的肢体涌动,这种混沌不明比灯光大亮的明确具象的形象,更富有神秘莫测的能量,视觉层次极其丰富。第三幕的沙漠场景,甚至有种在看裸眼3D电影的错觉。笔者认为,从舞美的角度出发,估计前几排观众会有点眼晕——乌戈的歌剧更适合坐在中后区进行观赏,那样的位置更能感受视觉层次与虚实质感的变化。
二、震撼的体量感
乌戈十分擅长利用巨型雕塑来营造宗教仪式感和悲剧宿命感,例如在意大利维罗纳歌剧院露天演出的歌剧《托斯卡》,舞台上的雕像传递出强大的气场与表现力,让观众感受到来自巨大人体体量所带来的视觉震撼。《泰伊思》中破碎的维纳斯代表崇尚物质享乐的罗马世界,与阿塔那埃尔代表的禁欲殉道既相互对比又不停转换。
三、细节的不讲究
如前文提到歌剧《麦克白》时所述,其在最后森林一幕时舞台张力突然垮掉,使用难看而写实的黄色树林。在《泰伊思》中,也有这样的瞬间,例如沙漠妖女手持的LED变色彩球道具,如同伦勃朗油画般的厚重质感配上圣诞小串灯般的无稽,瞬间大破功。
这就是乌戈个人特色鲜明独特的视觉风格,有艺术家的执拗任性、一意孤行,既有奢华厚重的高级感,又常有不讲究、无逻辑的细节,但每部作品总有不少亮点能给观者带来视觉刺激与想象力的启发。